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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天”,这三个字对海瑞的杀伤力,堪比“美男子”对常远的杀伤力。
这群农户也许有着小人物的狡猾,有着穷人的贪心,有着薅封建主义羊毛的罪过,但他们本就是穷人。
他们只是想吃得更饱一点,穿得更暖一点,家人生病能抓得起两副药,才会甘愿冒着被黑的风险去投靠为奴。
他们告徐璠,确实是心急了些,也显得有些无情无义,但他们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翻身的机会,难免会眼红。
面对着这样一群穷人,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高喊自己“海青天”,判他们有罪,海瑞做不到。
海瑞明知道徐璠是强词夺理,那夺来的理偏偏又无懈可击,海瑞脑子里小齿轮都咔咔冒烟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啊,海瑞呆呆地冒了会烟,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自己说不过徐璠,自己也说不过萧风,但同样是说不过,自己能明显感觉到徐璠是强词夺理,而萧风的一开始听着是强词夺理,后来却越想越有道理。
徐璠讲理可以击败自己,而萧风讲理可以碾压自己,所以以自己为计量单位来比较一下的话……
“徐璠,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本官要把你带回京城,请朝廷亲自审理此案!
本官说不过你,自然有人说得过你!你给我等着!”
三休要启程了,先到萧府辞行。
萧风苦口婆心地劝他:“大师你之前已经回了一趟日本,对国内同胞已经仁至义尽了,留在大明享受人生不好吗?”
提到享受人生,三休的脸上露出了憧憬的笑容,轻轻点头。
“春燕楼确实是人间极乐之地,贫僧在春燕楼已经领悟了师祖一休大师的人生真谛,死也瞑目了。”
萧风吃了一惊:“你在春燕楼的相好是谁啊,不会是樱桃吧,如此你离京时尽量不要经过主街的肉铺……”
三休摇摇头:“是樱桃妈妈给我介绍的绿柳姑娘,原来在百花楼时叫二马的,贫僧与绿柳姑娘探讨人生,收获颇多。
不愧是中原之地,大明国土,连一个青楼女子都如此有文化,实在让贫僧震精不已。”
萧风苦笑道:“我那芹哥是一定会进攻大明的,如今日本已经成了一个大军营,大师回去于事无补,何必呢?”
三休慨然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何况为人乎?贫僧回到日本,明知不可而为之,图个心安罢了。”
萧风点点头,他早就知道三休的底线。若有日本和大明决战之日,让他留在大明,他生不如死。
“大师不顾自身生死,只求普度众生,萧风佩服。此生有缘再聚,此生无缘来世相见。
请大师给萧芹带句话,他若愿俯首称臣,让大明在日本驻军,则可免干戈。
若仍心存妄念,意图染指大明江山,则日本不存,他也将身死国灭。”
三休呆呆的看着萧风,许久之后,才躬身施礼,一揖到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上车。
上了马车后,三休欲言又止,反复挣扎,终于还是开口了。
“天师,若有一日,你真的进攻日本时,要小心保重。日本以区区海岛之国,而从无他国能攻入。
除了海路遥远之外,实在是因日本国内也有大能之人。贫僧曾见过一面,当真是有些神术的。
据说当年蒙古人远征日本,海上那一阵神风,也并非是偶然之故,望天师小心在意。”
萧风默然点头,没有说话,目送着三休远去。他知道,三休能说出这番话来,该有多难。
在三休离开城门之际,空中传来了萧风的笑声,三休仰面看去,萧风站在城楼之上,拱手送行。
“云淡天高万里风,
飘摇黄叶送雁行,
树下独酌听蝉鸣。”
这是一首《浣溪沙》的上阙,萧风念完,却不再说话了,三休心中了然,仰天大笑,大声续道。
“千华落尽解风冷,
万般无奈日难升,
挥杯对月笑长空。”
三休续完后,也不再行礼,放下车帘,在护卫的围绕下,扬尘远去,终不见踪影。
我的世界也许没有太阳,但那又如何,月亮也一样能照亮我的前行之路。
君子生于小人之国,非君子之过也。小人生于君子之国,乃小人之罪也!
徐璠被海瑞带到京城,这让陆炳松了口气。本来如果萧风的所料出岔子,他还得让锦衣卫找理由出手。
但正如萧风所料,海瑞既说不过徐璠,又不愿意让那些农户吃哑巴亏,只能把徐璠带到京城来找外援。
徐璠并未定罪,只是待审,所以不可能关进刑部大牢里,只能是先关在顺天府。
郭鋆听说徐首辅的儿子要关押在自己的牢里,吓得连夜就病了,上书请求代府尹萧风理事。
嘉靖心知肚明,这是萧风和陆炳设计的,也没难为郭鋆,立刻照准了。
徐阶听说儿子被抓了,顿时也不淡定了。家中自然是给他来信了,他知道是投靠土地惹的祸。
但具体情况如何,闹到什么程度,这些家里就不太清楚。他想找萧风打听一下,但萧风压根就没去内阁。
徐阶又找到郭鋆想打听一下,儿子的事儿要不要紧,能不能取保候审,结果仆从告诉徐阶,郭大人病了。
徐阶不顾官场礼仪,硬闯进郭鋆的卧室,然后就看到了卧床不起的郭鋆。
由于病过太多次了,郭鋆已经病得十分的有水平,头盖白手巾,一天没吃饭,面色干枯,目光呆滞。
徐阶却不为所动,一屁股坐在郭鋆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郭鋆。
“郭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你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说说吧,我儿子的过错,能不能取保?”
郭鋆呆滞地看着徐阶,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徐大人?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呀?”
徐阶忍着怒气:“我进来一会儿了。郭大人,我是问你,犬子的罪过,能不能取保回家。”
郭鋆痴呆呆地看着徐阶:“令郎吗?令郎怎么了?犯了什么罪过吗?我没听说呀?”
徐阶大声道:“我儿子就在你顺天府的牢房里押着呢!你身为府尹,能不知道吗?”
郭鋆有气无力地说道:“徐大人啊,我这病有一阵子了,时好时坏的,令郎的事儿我是真不知道啊。
徐大人要么去找萧大人商议,要么内阁直接出命令,让顺天府放人,那也是使得的。
啊……我不行了,来人啊,快拿药来,本官要喝药!”
仆从拿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药的药汤来,郭鋆小口小口地抿着,半天过去了,那碗药只受了点皮肉伤。
徐阶当然不能以内阁的名义下令释放自己儿子,他只好堵上了萧府的门,但戚安告诉徐阶,萧大人不在家。
徐阶皱眉道:“他难道晚上也不回来吗?”
戚安笑道:“徐大人,这还真说不准。我家老爷有时回家住,有时住在公主府,有时住在醉仙居,还有时住在燕娘家里。”
徐阶知道萧风有意躲着他,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回府了。他料定萧风不管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敢轻易动徐璠。
土地投靠的事儿天下多了去了,徐璠又不是官员,充其量算是大户与农户间的投靠纠纷。
就算再扣个大帽子,说徐璠是伙同农户,偷逃国家地税,那也不过是罚钱的事儿,到不了动刑的程度。
反正明天上朝,萧风是一定得出面的,这一晚上的时间而已,他们还敢打我儿子不成吗?
徐阶的想法,徐璠是肯定不太同意的,因为他此时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三个人,心里十分惊慌。
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最开心的那个他之前也见过,就是大名鼎鼎的诏狱老常,他看着徐璠,就像看着一盘美味佳肴一样。
陆炳和萧风笑得相对矜持一些,但脸上的不怀好意却更加明显,还不如老常看着坏得纯洁。
“陆大人,我不是罪犯,只是在顺天府关一夜等着待审罢了,不是锦衣卫该管的吧。”
陆炳笑道:“锦衣卫只有想管不想管,并没有该管不该管,别说你偷逃地税,就是随地小解,我也可以管。”
“就算如此,这里是顺天府的牢房,不是诏狱,你无权在这里动刑的!”
陆炳点点头:“这个说得对,不过若是顺天府官员请锦衣卫协助审讯,那就没问题。”
萧风点点头:“陆大人,徐璠此人十分刁顽,海瑞已经委托顺天府代为审理了,我以代府尹的身份请你帮忙。”
看着老常已经在往外掏宝贝了,徐璠的冷汗冒出来了。
他虽然也和徐阶一样,断定不会有人敢对自己动刑,但此刻却没有徐阶那么自信了。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男人告诉女孩只聊聊天,别的什么也不干。女孩就算再相信这一点,随着他的衣服越脱越少,自信心肯定也会不断降低。
而老常此刻就站在徐璠面前,已经脱了外衣,开始炫耀自己每样宝贝的用法了。
“这个叫隔山打牛,比起弹琵琶来要文明多了。陆大人说了,明天不能让人验出伤来,否则以后就不用我了。”
这是一根木锤,头上包裹着厚厚的棉絮,还有一条小棉被,看起来破旧不堪,缝补了不知多少次。
“这条棉被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在这条被子下面,我不知道送走多少人了。
保证你内脏都震碎了,皮肤上要是有一点青紫,那就算我老常的手艺不到家!”
徐璠咬牙道:“陆大人,你若敢把我黑在顺天府,只怕万岁也饶不了你!”
陆炳冷笑道:“郭鋆装了这么多年的病,也该担点责任了,否则顺天府尹是那么好当的吗?
不过你放心,我得给徐阶个面子,今天晚上不会打死你,老常,这玩意还有什么用法来着?”
老常有些遗憾:“不打死吗?那这玩意儿得要技术了,就不能直接上大锤了,得用小锤了。”
老常拿出一个小一号的木锤,耐心地向徐璠讲解。
“这门手艺,还是我跟一个老太监学来的呢。这老太监也是祖传的手艺,传了好几代了。”
徐璠诧异道:“怎么太监也能祖传的吗?”
老常一时语塞,辩解道:“人家可以认干儿子的呀!干儿子再认干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他晃了晃小锤:“还是说回到这玩意吧,这可不是为了打死人的,这玩意原来是给女子行宫刑用的。”
萧风诧异道:“女子行宫刑?怎么个行法,我怎么没听说过大明律里有这么一条?”
老常遗憾地说:“女子宫刑,又名大幽闭。是以木锤击打女子腹部,则有内脏之物坠落封塞人道,且不伤人命。
女子经此刑后,只是不能人道,但不影响便溺。过去宫中或权贵人家有女子犯淫事者,往往施此刑罚。
看似残忍,其实是仁慈。否则就只能打死,或是用些其他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惩罚,粗暴得很。
这门手艺在宋代时还很常见,但蒙古人掌权后,对女子贞洁之事不那么看重,也没再行过幽闭之刑。
随着老太监们逐渐死去,这门手艺差点就失传了!幸亏我抢救及时,才从一个祖传太监的手里学到这本事。”
萧风叹口气:“据我所知,本朝也没有这幽闭之刑,那你这手艺不是白学了吗?”
老常摇摇头;“不不不,没有过时的手艺,只有过时的用法。这手艺传到下官手里后,下官推陈出新,让它焕发了新的生机!
下官经过反复研究,发现这幽闭之刑,不禁对女子能实行,对男人也是同样是能实行的!”
萧风就像个优秀的捧哏一样,看着徐璠越来越白的脸,虚心地请教老常。
“男人不是去势就行的吗?这门手艺宫里很熟练啊,还用得着幽闭吗?”
老常摇头道:“宫里的手艺是斩草除根,可这男人幽闭的手艺是我独创的,大明朝仅有我会用。
男子之淫,起之于肾。肾精充足,乃可人道。我用此木锤在男子腰部两侧的肾脏之处敲击,施以暗劲。
则可将肾脏震至伤残。此等男子,虽然外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再也无法人道。
比起斩草除根来,好处多多,至少不会伤损尿道,导致公公们每天带着尿布生活。”
萧风诧异道:“既然这手艺如此神妙,为何宫中不采用呢?这对于公公们来说也是福利啊!”
陆炳淡淡的插了一句:“因为手艺再好,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呢?
万一哪个意外的养好了伤怎么办?所以宫里还是得一刀两断,斩草除根才能放心。”
三个人就像说群口相声一样,一唱一和的,徐璠的信心则越来越不足了。
如果真如老常所说,那么今天他们在牢里把自己黑了,还真的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
就算明天自己出狱,对别人说自己被黑了,也没有任何证据。
没有外伤,没有证人,什么都没有。自己怎么证明自己已经被伤了肾,已经不行了呢?
难道要找一群青楼女子脱光了围着自己,证明自己确实没反应?不太行吧……
“陆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何以如此害我?就是萧大人,我也不过是青楼闹事出口气而已。
你若是余怒未消,我给你赔礼道歉就是了。你和我父亲同朝为官,同为内阁辅臣,何必鱼死网破呢?”
见徐璠已经服软了,陆炳淡淡地说:“你和萧大人有什么过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耍了我。
我问你,柳台和谈同收到的信,究竟是谁写的,嗯?”
徐璠毕竟聪明过人,陆炳这句话一说,他立刻将目光盯在了萧风的脸上,萧风微笑不语。
徐璠长叹一声:“看来不是萧大人请陆大人协助办案,而是陆大人请了萧大人协助办案,难怪,难怪。
这本来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事儿,可我却忘了萧大人是有道法的。
不错,那信就是我写的,我承认。陆大人无需动刑。”
陆炳点点头:“很好,那你是从何得知那信的内容的?
除了你写给柳台和谈同的信中内容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璠苦笑道:“陆大人,实不相瞒,那两封信是我照抄的。除了信中内容之外,我是多一个字都不知道了。”
陆炳一愣:“照抄?是有人给你也写了一封信吗?”
徐璠点点头:“不错,我得到了一封信,然后用左手写字,把两封信照抄了一遍,分别发给了柳台和谈同而已。”
陆炳冷冷的说道:“是信中让你这么干的吗?”
徐璠摇头道:“信的内容就是我抄写的那两封信,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陆炳皱皱眉:“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徐璠看着萧风:“两位大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既然知道了是我给柳台和谈同写的信,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明白了。
不错,我被萧大人在文武之争中羞辱了,还被褫夺了进士身份,心中对萧大人自然是有些怨念的。
而萧大人与我父同朝为官,彼此政见不合,群臣或拥徐,或拥萧,实力也不相上下。
我就想,此事既然牵涉到严世藩,又牵涉陆大人,那么我捅出去,锦衣卫一定会追查严党官员。
严党官员见是锦衣卫查案,立刻会认为这是万岁的意思,而万岁一定是受了萧大人的蛊惑。
如此这般,严党官员自然会对萧大人恨之入骨,转而相助我父亲。这就是我的真实目的。”
徐璠直言不讳,陆炳倒是颇为意外。不过朝廷之间两党相争,嘉靖一直是喜闻乐见的,自己也犯不上这事儿上多管闲事。他关注的是更重要的事!
“徐璠,那封信,究竟是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