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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尧和萧风面对面的站着,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李天尧才震惊的开口。
“这……不会吧?煤矿里能挖出黄金来?这怎么会呢?我并未听说过啊!”
萧风淡淡一笑:“不止靠山屯煤矿,枣庄还有两处煤矿,据称矿脉枯竭而封闭了的,我也让人去看了。
里面偷偷开挖的小矿中,有一个是金矿,一个是玛瑙矿,想来李兄也都一并不知了?”
李天尧无辜的说:“是啊,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些矿封闭的原因是下面报告说矿脉挖完了呀!”
萧风赞许的看着他:“人才啊,这一路上我发现,人才在民间啊。
朝堂上那些大佬们,其实未必是大明最优秀的人,他们不过是运气好,占了先机。
如果我组织个大明好人才的选秀大会,像你和林夕这样的人才,一定能夺得好名次。
别的不说,那些捕快被你养的真是赤胆忠心,如果不是我出发前从诏狱借了一位刑官,只怕还真问不出来。”
此时珍珠也穿好了衣服,急匆匆的从屋里跑出来,脸上犹自带着潮红,不解而惊慌的看着去而复返的萧风一行。
萧风挥了挥手,常安公主和入画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珍珠,把她往旁边拽。
“珍珠姐姐,你不要靠近,男人的事儿,让男人们自己解决吧,他能干的事儿你干不了啊……”
外表看起来安然无恙张捕头和值班的捕快都被带上了大堂,但从脸上惊慌绝望的表情看,诏狱的手段名不虚传。
李天尧脸色发白,但仍满脸诧异的看着萧风:“萧兄,你此话何意,在下不懂。”
萧风叹口气:“他们都招了,你如果还不死心,我可以告诉你,你在所有矿上的捕快,此时应该都被抓了。
你说你的捕快难找,其实不是因为辛苦,是因为你只留下听你话的人,其余的都被你赶走了。
你的牢房里没有犯人,是因为这枣庄县内,不管犯了什么罪行的,都被你判为苦役之刑,而服苦役之地,就是各处的煤矿。
你掌控煤矿,压榨矿工,让他们拼命挖煤,通过官卖的之外,还有大量的剩余煤炭,这些都被你都偷偷发卖,中饱私囊了。
本来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你利令智昏,知道煤矿之内,往往有很多伴生矿床,你就让有经验的矿工帮你挖洞探矿。
一旦发现黄金、白银、玛瑙之类的矿藏,就立刻找借口封闭矿区,只留下最容易控制的那部分矿工为你工作!
那韩老大,就是因为发现了金矿,张捕头知道此人不会乖乖听话,就下手打死了他,并制造了塌方假象,瞒天过海!”
李天尧脸色越发白了,但仍狡辩道:“分明是白二打死的韩老大,韩老大的娘子也承认,白二调戏过她……”
萧风笑道:“所以我说你是个人才,你对白二好色一事早有知晓,因此当着我面审案之时,直接暗示张捕头把黑锅扣在白二身上。
为了不给白二申冤的机会,张捕头两人直接杀死白二,造成死无对证。可惜呀,正是你这自作聪明的举动,让我起了疑心。”
李天尧不解的看着萧风,萧风笑道:“韩老大的娘子姿色平平,又没有什么异样风情,要说白二调戏非礼我是信的,但要说白二为了此女子会杀死韩老大,我却不信。
这枣庄城内又不是没有青楼勾栏,就是矿区附近的半掩门、假寡妇,哪个姿色也不比韩老大的娘子差。
白二身为监工,又不是没有那几个钱,找个相好的有什么难的,犯得上为此去杀人?”
李天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妈的,原来这小子昨晚上逛了一夜的青楼勾栏暗门子,竟然是为了这个!这思维方式真是正常人的吗?
“你就因为这么小的事儿,就怀疑我?然后你就做了那么大的动作,去各个矿区刨坑看矿脉?”
“当然不是,我只是让安青月偷偷留下来,藏在牢房的屋顶上。我知道如果我的怀疑是对的,那么你一定会跟张捕头讨论点什么。
果然,安青月追上我们之后,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然后,就如你所说,去矿上刨坑看矿脉了。顺便把你的捕快都抓住了。”
李天尧不再开口,萧风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寂静中只听见松明火把爆火花时的噼啪声。
许久之后,李天尧才开口:“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我知道你厉害,却没想到你厉害到如此程度。
你真的不是用道法测字算出来的吗?如果是那样,我心里还能接受一些。”
萧风摇摇头:“我的测字都用在保护常安公主的安全上了,哪还有余力测你这种事儿,何况这点事儿,还用测字吗?”
这逼装得有点过了,但事实如此,李天尧也无话可说。萧风看着李天尧仪表堂堂,气质过人的脸,叹了口气。
“你既然放弃了仪宾的身份,放弃了郡君的俸禄,出仕做官,当是心怀大志之人。
以仪宾人选家世调查之严,你也当非白莲教教徒,既然如此,你又何以如此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呢?”
李天尧看着萧风,神色惨然,却昂起头来:“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萧风静静的看着李天尧:“你的鸿鹄之志,应该不是造反吧,你敛财虽多,却并无武装,是要走朝堂之道?”
李天尧惊讶的看着萧风:“不错,大丈夫当世,可从直中取,可向曲中求,何必胶柱鼓瑟?
严党何以嚣张,无非是能帮万岁修道。何以帮万岁修道,无非两条路,青词和敛财。
就说萧大人你,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不也是从这两点上来的吗?
你不必奇怪,以珍珠的身份,以我的财力,打听一点京城和朝堂的消息,并不困难。”
萧风点点头:“所以你苦心积虑,聚敛财富,就是想以钱财开路,一路高升到朝堂之上,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若是当仪宾,那不过是个皇家的上门女婿,相比之下,你这确实可算是鸿鹄之志了。
只是我想知道,你这番作为,珍珠郡君知道吗?她为你舍弃郡君爵位,就是为了你这样的抱负?”
李天尧转过脸去,看着已是满脸泪水的珍珠,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悔恨,头也昂的不那么高了。
“珍珠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我连续三年考评优等,有机会升到府里为官了。
她出身尊贵,其实对当知县夫人,还是知府夫人,甚至是首辅夫人,都不在乎的。
可我不行,我李天尧,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吃一辈子软饭?若不是我爱极了珍珠,当初也不会当仪宾。
可仪宾过的是什么日子?是猪!我天天像猪一样被养在仪宾府里!
我那岳丈大人,包括现在济南德王府里的德恭王,我们都是猪!不过是大小不同的猪罢了!
我有匡扶天下之志,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朝廷却把我当猪养!那严嵩和严世藩,不过宵小之辈,却能高居庙堂,掌控天下!
他们若是能把这天下管好也就罢了,可在他们手中,天下成了什么样?
百姓难得温饱,边境烽烟四起,白莲教为何死灰复燃,还不是他们干的好事?”
李天尧自知已经身败名裂,说话再无顾忌,把一腔的愤怒都迸发了出来,听得旁边的常安公主直皱眉。
珍珠也急了:“李郎,住口!萧大人,李郎确实是急功近利了。他太想尽快成功了,还请萧大人网开一面啊!”
萧风平静的看着激动的李天尧:“以你的能力,即使不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也可以升官的,你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呢?”
李天尧哈哈大笑:“升官?你不知道他们一开始就想让我在府城当个同知吗?那是官位吗?那是一个新的养猪的位置。
别的同知或许能按部就班地升官,可我知道,我升不上去的,虽然珍珠牺牲了自己的爵位来成全我,可吏部那帮蠢货,只会揣摩皇帝的心思!
他们会想,李天尧在府城当个官就够了,毕竟是皇亲国戚,谁敢让他进京,谁敢让他入朝啊?
我要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辈子只能是个摆设,当个有名无实的废物!我只能靠自己!
我为何选了枣庄,我知道这里有煤矿,我要弄钱,弄天下最多的钱。我把这些钱都散发出去,买官声,买通路,买出一条出将入相的路!
然后,我会用我的权利,为天下百姓造福,当一代名相,青史着笔,千古流芳!”
萧风静静的看着李天尧,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没有人知道,他多少次的有过李天尧这样的想法。
不择手段地获得权利,然后用获得的权利为天下做好事,他也想过。可他知道,历史上这样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可萧风也知道,严嵩当年也曾是满怀抱负的有志青年,和珅也曾是清廉立志的少年,连现在还在当徐附议的徐阶,一把年纪了,都一定不会相信自己今后会变成那个样子。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在获取权利的过程中,选择了李天尧的路。
他们可能也曾真诚地认为,他们获取权利之后,还能坚持初心,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用肮脏手段获取权利的时候,已经把那个曾经的少年一起杀死了。
不择手段地打击罪恶,要比费尽心机地搜集证据,呕心沥血的推论要容易很多,也痛快很多。
我杀你不用证据,只要我知道你是坏人,我就可以杀了你。这样的痛快,会让以后无数的人倒在这样的理由之下。
莫须有,莫须有,莫须有,这三个字,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我知道你是坏人,所以我不需要证据。
李天尧看懂了萧风的眼神,他激昂嚣张的语气渐渐黯淡了下来,最后变成了苦笑。
“萧大人,我还是佩服你的。对你的事儿,我花钱打听过不少消息。我希望能从中听到一些不择手段的方法,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可所有反馈给我的消息,都让我失望了。你也许巧舌如簧,也许心机深沉,但你从没有用过我希望你用的那些手段。
如果我们是同路人,该多好啊。我们可以携手对抗这个污浊的天下,挽救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摇摇欲坠的大明。
萧大人,你说句真心话,你真的敢说以后不会走上这条路吗?你若敢,今天你就有资格审判我!”
萧风摇摇头:“我不敢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被敌人逼到什么样的绝境,所以我永远不敢说这句话。
但我会咬着牙,坚持一天是一天。也许我会有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但只要那天还没到,我就有资格审判你!”
随着最后一句话,萧风“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俞大猷带着亲兵,将十几个捕快从外面押进来,还有几十个助纣为虐,杀伤人命的矿工。
“李天尧,你身为知县,贪财喜功,贿赂朝堂,严刑峻法,苦役劳民!
以捕快为鹰犬,以无赖为爪牙,控制矿场,私瞒金矿,杀人灭口,丧心病狂!
今日本官以江南总督兼大理寺左少卿的身份,判你押送刑部,秋后处斩!
李天尧以下诸犯,人命在身,证据确凿,以江南总督所封尚方宝剑,当堂斩首!”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被萧风的冲天杀气压得就像冬天的枯草一样,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连杀人不眨眼的张无心,和血溅沙场的俞大猷,都微微低下了头。
安青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风,心里忽然像闪电般的劈过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
“千万不要和萧风这样的人作对,他用好人的手段就已经如此可怕了,一旦他失去底线,用了坏人的手段,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人……”
巨大的威压之下,只有一个人喊了起来。珍珠挣脱了一时分心的安青月的手,把身体孱弱的常安差点带了个跟头,疯狂地冲到萧风公案前,直接跪倒在地。
“萧大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杀他,不要判他斩刑。
我们不当官了,我求父王上书,恢复我郡君的身份,恢复李郎仪宾的身份,萧大人,我求求你了!”
萧风没有说话,看着珍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李天尧走过去,扶起妻子,把她搂在自己怀里。
“珍珠,不用求他了。我做的事儿,本就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路,既然遇到他,我也认了。
他不是嗜杀之人,只是当今天下混乱纷争,腐败肮脏,不用雷霆手段,劈不开这黑暗;不用鲜血满地,洗不净人心。
他有他的路,我倒是希望他那条路能走得通,我就是因为走不通那条路,才被迫走的这一条路啊。”
萧风平静的说:“若郡君执意如此,也不是我能阻拦的。若郡君和仪宾恢复了身份,此事自有宗人府处置了,法司衙门再无处置之权。
只是李天尧,我想问一句,你真的愿意回到那高墙之内的仪宾府,吃了睡,睡了吃的过完这一生吗?”
李天尧惨笑道:“萧大人,你官至江南总督,随身带有万岁赐的尚方宝剑,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带尚方宝剑了,可否容我一观?”
萧风点点头,伸手从张无心手里拿过尚方宝剑,放在岸上,推给李天尧。
李天尧拿起尚方宝剑,看了又看,就像一个孩子,看着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最心爱的玩具一样。
然后他抽出宝剑,横在颈间,冲萧风一笑:“今日以李某之血,为你的尚方宝剑开锋,愿你一路坦途,遇鬼杀鬼!”
珍珠惊叫着扑上来,被已经回过身的安青月死死保住。李天尧看着珍珠,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春风和暖的日子。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李天尧,不知小兄弟姓名?”
“我……我叫珍珠……”
“珍珠?这名字,怎么像是女人的名字呢?”
“因为,因为我就是女人啊……”
“李郎,你吃点吧,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啊。”
“李郎,我知道,你有抱负,想当官,想青史留名,我,我已经让父王帮我上书了……”
“李郎,你看四块煤精,我找人雕的,这一对是咱们俩,这一对是我要送给常安的。
听说她肯定会嫁给萧大人呢。嗯?有什么不对的?萧大人难道不是道士吗?”
李天尧含着泪微笑着:“珍珠,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回到仪宾府去了,下辈子你不要当郡君了,我们还在湖边相遇,好吗?”
少年胸藏三尺剑,决眦发愿斩毒龙。他朝血溅青锋日,方知从来大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