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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平安州一带兵丁百姓百般不舍,卫若兰和黛玉自己也舍不得治理了二年多的州城,然旨意已至,不作丝毫停留,公务交割明白,行李收拾妥当,又将家事交代清楚,土仪采买齐全,无一处疏漏,夫妻二人择日启程。
柳湘莲夫妇和周魁夫妇没有和他们同行,皆因柳湘莲官居五品,周魁八品,在军中效力。
这日抵达神都,卫若兰先去宫中,长泰帝见他长身玉立,英姿勃发,较之在宫中当差时愈发显得丰神如玉,端详过后,打趣道:“两年多不见,个头仿佛高了些,也更加有威仪了。”
卫若兰参拜后等长泰帝连说平身后方起,笑道:“陛下恩德,不嫌微臣年轻便许微臣高位,在平安州风里来雨里去地历练这么两年,微臣也觉得比以往多了些经验本事,颇令人敬畏,有一回剿匪归来途中,吓哭了路边好些孩童。”
长泰帝道:“有志不在年高,你年纪虽轻,本事却厉害,朕为何不能许你重位?朝中那些酸儒的含酸之语,你不必在意。”这二年,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进谏,说他过于重用卫若兰。
说到这里,长泰帝不禁道:“朕也没有想到,你快刀斩乱麻,那么快就消了平安州之患。”
卫若兰道:“如无陛下赐予微臣的权力,微臣也不敢这么胡作非为。微臣那时只想着陛下看重微臣,而百姓苦极,理当早些平定,好叫陛下放心,百姓安心。”
长泰帝叫他到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朕就爱你这份赤胆忠心。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朕在宫里愁什么?你既回京,就好生替朕办事,先将京郊大营之权收拢在手里,就像你收复平安州大营一样,过了年,朕另有要职命你兼任。”
卫若兰敛容道:“为陛下办事,微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微臣记得现任京营节度使黎塘原是陛下潜邸时就得用的人,料想在交接的时候不会十分为难微臣。”
长泰帝冷笑一声,道:“黎塘现今是皇长子的老丈人。”
卫若兰微惊,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今年年初宫中复又征采才能,但他记得皇长子的正妃并非黎塘之女,而是长安守备云光之女,和妙真娘家是极远的本家,偶尔有些来往,倒是和荣国府格外亲厚,怎么长泰帝却说皇长子的老丈人是黎塘?以黎塘的身份地位,必不会令女儿屈居侧室。而且,以长泰帝的性子,也不会将黎塘的女儿指给皇长子为妻。
每名皇子除正妃外,尚有左右两位侧妃和四位庶妃,一如亲王、郡王等,就是品级高于亲王侧妃和庶妃,这些侧妃和庶妃或是由帝后亲自赐予,或是皇子自己亲自向宗正府请命立某妾为侧妃,须得帝后过目方可,庶妃则随意。
卫若兰忽然想起云光之女七月下旬失足跌落荷花池溺死了,皇长子已无正妃人选。
果然,长泰帝不等卫若兰开口询问就说道:“云光之女七月份失足跌落荷花池,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不中用,没能把她救上来。过了头七,朕尚未来得及抚慰皇长子,吴贵妃就来求朕,说她相中了黎塘之女,说黎塘也甚愿意。征采才能时,宫里没留人,那些最后中选的女子或是赐婚诸皇子和宗室,或是遣送回家自聘,黎塘之女乃是后者,朕未选中她为诸皇子之妃,也是觉得此女聪明皆露在外面。听了吴贵妃之请,朕起了疑心,叫来黎塘一问,他没一口拒绝,只说万事听朕的意思,朕一听就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了。”
卫若兰恍然大悟,黎塘接任王子腾做了京营节度使,一直为长泰帝信任,怪道在此时忽然叫自己取代他,原来是黎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长泰帝向来谨慎,从不将自己置于险境,但他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时换掉黎塘,必然也打听到了黎塘别的作为。
想完,卫若兰问道:“陛下答应了?”若是长泰帝没答应的话,就不会在自己跟前说黎塘是皇长子的老丈人。
长泰帝颔首道:“他们筹划多时,暗中来往,朕若不答应,岂不辜负了他们?”
卫若兰心头一凛,忙道:“陛下圣明,微臣一心效忠陛下,绝不会步黎大人的后尘,请陛下放心。”他深知自己得长泰帝重视之因,一是武功高,二是无异心,三是没有联络有亲的亲族、妻族,四就是除了和几个总角之交来往外,从不结党营私。
长泰帝莞尔道:“别人朕不好说,毕竟人心难测,从前效忠朕的心腹,十个里有三个都变了,其他七个也有两个正在动摇。但是你这小子是朕看着长大的,在想什么朕都清楚,朕岂会怀疑你的忠心?单凭你献给朕的那些东西朕就知道你心里没有任何渣滓。但凡有点儿野心的人,早利用那些东西自立为王扩张势力了,何必献给朕。”
卫若兰嘻嘻一笑,道:“微臣自知本事有限,不敢想那些歪心邪意,效忠诸位皇子们哪里有效忠陛下来得体面?微臣听陛下的吩咐,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和诸位皇子来往有什么好处?微臣这辈子只盼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枉此生即可。”
长泰帝道:“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纯粹,朕就不用担心那些人起异心了。放心,只要朕在一日,尔心如一,必不枉此生。”
卫若兰听了,连忙谢恩,这是长泰帝许诺于他了。
长泰帝又道:“朕无假日让你歇息了,明儿就去京郊大营和黎塘交接,好叫你心中有数儿,年后朕封你为领侍卫内大臣,总管朕身边的龙禁尉。”
卫若兰没想到长泰帝许给自己的职缺如此要紧,怔怔地望着长泰帝,半日后道:“若是别的职务微臣不至于十分惶恐,只是领侍卫内大臣乃是正一品,多少御前大臣都盯着,陛下许给了微臣,旁人岂会服气。”
长泰帝却道:“理那些老东西作甚?朕用人,何需问过他们?他们中但凡有一个能让朕放心得用的,朕也不会让你兼任两个要职。”
卫若兰遵旨。
长泰帝扯过襟前的一块金表看了看,道:“时候不早了,朕就不留你在宫中用膳,早些出宫,好歹能歇息半日,明儿起你就会忙得分、身乏术了。”
卫若兰退出去后不久,长泰帝起驾去皇后宫里。
皇后仅着半旧的常服,随便挽着发髻,正在院里望着簇簇拥拥的黄花红枫,将之绘在布上,十分逼真,迎长泰帝进来时抱怨道:“下回陛下来千万打发人提前说一声,我好换干净衣裳迎驾,免得经常在御前失礼。”
长泰帝扶着她的手进正殿,笑道:“大规矩大礼法是与外人瞧的,自家人在一处再讲究这些反倒无趣。是不是皇太后又说你了?”
皇后默不作声,长泰帝便知自己猜对了。
长泰帝皱了皱眉头,心里不免生出一些不满。自从今年自己拒绝选择皇太后的娘家侄女进宫,只将其侄孙女许给三皇子为侧妃,皇太后就对皇后挑三拣四,从前夸赞皇后沉稳端庄有容人之量,如今斥责皇后没有体统规矩,总做出人意料之事,反对三皇子之母齐淑妃另眼相待,幸喜皇后聪明机变,每一回都化险为夷。
据他所知,皇太后的娘家即自己的母族,因皇太后的缘故封了一等承恩公,其府也已经开始和诸位皇子来往亲密,原先极亲近皇长子,现下则和三皇子走动频繁,这些皇子们竟没一个省心的,偏朝中许多官员都想挣头功,便是没有野心的皇子也叫他们撺掇得起了野心。
长泰帝等到跟前不留人时,开口冷笑道:“朕还没死呢,一个个都惦记着朕身下的这把龙椅,如今起心,将来弑父也未可知。”
皇后笑道:“就凭陛下这几年练习卫卿家传授的吐纳功夫,他们肯定比不上陛下万寿。”
长泰帝也笑了,道:“卫卿家得的武功秘籍果然是绝顶之物,配着卫卿家献的药膳方子调理,朕起先长了些力气,并不放在心上,横竖朕不爱骑马打猎那些东西,就秋围时候射头鹿即可。哪知练的时间愈久,气血愈旺盛。若不是你说朕这几年不像从前那样一年病个三五回,连风寒咳嗽都没得,朕都没发现这份好处。”
皇后笑道:“瞧林丫头就知道了,她自小有不足之症,按方调理下来,这几年比常人如何?怕是自恃强壮的女孩子都不如她。既有此奇效,陛下就用些心,练习功夫,配以药方,他们盼着陛下不好,陛下偏要千秋万代地活着,把他们的头发都熬成白霜。”
长泰帝扑哧一笑,道:“千秋万代地活着?到那时,朕竟是老妖精了。”不过,此言确实在理,谁人不想长命百岁?他也不能免俗。
帝后二人说话,皇后本是顽笑,不想长泰帝果然长寿,在位一甲子,此乃后话不提。
卫若兰不知自己当年因长泰帝好奇方传授给长泰帝的吐纳功夫有此效验,所谓吐纳功夫,其实就是修炼内功,内功既厚,气血就盛,确有强身健体之功。
他刚走出大明宫,就见姜华打着千儿地请安,笑道:“师父可算回来了,我两年多勤学苦练的就等着师父回来考校。秋围的时候我打死了一头老虎,拔了头筹,喜得我老子娘不知道说什么好,祖父祖母更是恨不得吵醒宗祠里的老祖宗说我们家后继有人,一个个早收拾出许多东西来,等师父和师母回京好打发我送过去孝敬二位。”
卫若兰好笑道:“你练了这么些年才到如此地步,值得欢喜成这样?不害臊。你那几个师兄前年就有徒手屠虎杀熊的本事了,以至于我这几年很是得了些虎皮熊皮。”说起那十来个徒弟,卫若兰忙问在宫里当差不曾。
姜华道:“除了我,其他人月初就被陛下安排到别处了,有几个我知道在京城里,担任着要紧职缺,有几个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也没打听。”
卫若兰点了点头,说要出宫,姜华忙送他至宫门。
却说卫若兰入宫,黛玉到家也没闲着,她先打发人递了牌子进宫,次日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然后一面吩咐家下人好生地打扫房舍,安插器具,一面换了衣裳,命人驾车,往卫伯府探望卫母,此为第一要紧之事。
卫太太是长者,又有伯夫人的诰命,故未亲迎,忖度再三,只打发卫源之妻柳氏亲自将黛玉迎进大厅。卫若兰和黛玉离京时卫源就定了亲,柳氏因年纪小些,当时不曾过大礼,许是瞧着卫母不好了,今年八月初急急忙忙地将婚事办了。
黛玉和卫若兰那时尚在平安州,未能亲自回京城道贺,遂在送中秋节礼的时候,打发人提前送上一份厚礼。
今日初见柳氏,黛玉少不得夸赞几句。
卫源相貌才华平平无奇,在国子监上了几年学,犹未出仕,柳氏却生得珠圆玉润,颇有几分宝钗的品格儿,不过无论是姿容,还是气度,较之宝钗都稍逊一筹。
卫太太听了黛玉的言语,忍不住眉开眼笑,但在黛玉面前仍旧极力自贬,道:“哪有县主说的那样好,县主实在是过誉了,就是头脸儿干净些,人也稳重。我如今就盼着他们夫妻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早些开枝散叶。”
听到开枝散叶四字,黛玉心中一动,虽说卫若兰成婚时说晚些时候再生孩子,平素十分注意,但是生儿育女源自天性,忍不住想了好几回,只是卫母近来病重,目前竟是不要的好。
念及于此,黛玉笑道:“太太殷切如斯,定能如愿。”
卫太太面上越发欢喜,心里却想柳氏远比黛玉壮健,后者成婚二年有余尚未有好消息传出,定是自己先抱孙子。
黛玉猜测出几分,腹中暗暗好笑,忙道:“早听说祖母身上不好,可惜那时候我们不在京城,大爷即使心里着急,也不能擅离职守,唯有三不五时地打发人进京送药兼询问太医关于祖母的病情,不知祖母可好些了?此来就想给祖母请安。”
卫太太敛去面上的笑容,叹道:“老太太病得糊涂了,连人都认不得,你来得不巧,老太太才吃了药睡下,怕惊醒老太太,连丫鬟都轻手轻脚的。”
黛玉大吃一惊,道:“怎么到如此地步了?八月里来人回去说精神还好。”
卫太太怕黛玉以为自己府上怠慢卫母,忙道:“老太太有了春秋,从旧年开始就时好时坏,太医都说好好静养为妙。”
她不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卫若兰和黛玉根本就不担心卫伯府苛待卫母,以卫伯和卫太太的性子,巴不得卫母活得长长久久,他们好不用丁忧,毕竟丁忧是三年,起复难说,况且卫母纵使疼爱卫若兰,也从未越过卫伯,分家后待卫若兰已不如从前。
黛玉道:“这二三年都是太太在跟前服侍祖母,真真是辛苦太太了,如今我们回来了,又是晚辈,从明日起我每天过来服侍祖母可好?”
卫太太脱口道:“不用,不用,老太太跟前有我这个儿媳妇,哪能叫你们这些孩子劳累。”
一语未了,她又急忙描补道:“好孩子,你才回京城,各处都要打点,各家都要走动,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无一时不在忙,老太太的事情就交给我罢。”
黛玉其实已经明白卫太太暗地里的打算了,他们不在京城,耳目却在,尤其卫三婶和卫太太素来不睦,每回写信都在抱怨,卫太太虽不像李纨那样当贾母的东西过活,但趁着卫母之病没少从卫母房里弄走一些好东西。
因此,黛玉忽然促狭心起,正色道:“天大的事情都比不得服侍祖母,或者祖母见我孝顺,在眼前服侍得好,赏些好处与我也未可知。”
卫太太听了,心中狐疑,难道黛玉知道了些什么?但想到自己做事机密,只是不想卫母将来分一半梯己给卫若兰方如此,故而笑回道:“老太太心里疼县主和兰哥儿,便是县主不在跟前伺候,老太太有了什么好东西也不会忘记县主和兰哥儿。”
柳氏也忙笑道:“我在祖母跟前常听祖母提起大哥哥和大嫂子,祖母现今睡着,若是大嫂子愿意,倒是能去瞧瞧,别惊醒祖母即可。”
卫太太十分赞同,问黛玉的意思。
黛玉自然是要亲自探视,在卫太太和柳氏的引领下,轻手轻脚地进了卫母卧房,果然睡得正熟,就是满头白发,形容憔悴,竟似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卫母病到如此地步,黛玉反倒不敢给卫母磕头请安了,坐在床前椅上静静地凝望了好一会子,方红着眼圈退了出来,离开卫母正院后,对卫太太轻轻一拜,道:“太太说不必我在跟前伺候,只是祖母这样,我实在不放心,太太竟别拦着我和大爷每日过来。”
卫太太见黛玉心意已决,虽然打从心里不愿意黛玉夫妇入府,但是也知道他们不来,外面势必说他们不孝,唯有同意。
黛玉破涕为笑,道:“既如此,我明日进宫请安后就过来。”
她说要等卫若兰过来探视过卫母后一起回家,卫太太只得引她又至前厅坐下,柳氏早命人换了茶果,亲自捧上,黛玉谢过后接了茶,放在身边梅花小几上。
闲话才说了不到半刻钟,就听人通报说卫若兰过来了,府内没有爷们亲迎,卫太太只好打发陪房妈妈迎了卫若兰进来。卫若兰别处未去,先去卫母房中,看到卫母的形容不禁黯然神伤,亦未惊醒卫母便即出来向卫太太告辞,同时对她说道:“祖母用的药,府里若缺了什么,只管打发人告诉我媳妇,但凡我们有的,定然双手奉上。”
卫太太忙道:“府里药材齐全,皆是上上品,药性极佳,便是府里没有,也能花钱买回来,前几次你们送的东西还剩下好些,按着太医的方子尽够用了,等不够或者实在买不到了,自然会去打扰你和县主。”
卫若兰点头道:“我们理当为祖母尽心,不怕打扰。”言罢,方与黛玉出了二门,送黛玉上车后,自己出门骑马,陪伴车旁。
到了家,里外已经收拾妥当了,热水也已烧好。
原本宅子里就留了几房家人打扫看守,旨意下时,不必卫若兰和黛玉打发人回京他们就已经收拾得干净了,只等主人回来后安插陈设器具等物。
沐浴更衣之后,夫妻对坐,不叫丫鬟在跟前服侍,卫若兰给黛玉沏了一碗玫瑰花茶,低声道:“今儿陛下跟我说了好些推心置腹的话,叫我在年前掌控住京郊大营,等过了年,兼任领侍卫内大臣之职,统率所有龙禁尉。”
黛玉一呆,想起长泰帝的性子,了然道:“陛下这是怕有人作乱,殃及自身,也是信任你,才将这两个要紧职位与你。”
卫若兰微微点头,叹道:“京城怕是要大乱了。”
黛玉凝思片刻,问道:“义忠亲王那些人还没收心?如今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纵有战事,边塞将领有诸般利器,皆能应付,他们怎么就理直气壮地觉得能取代陛下?”
卫若兰冷笑道:“生在皇家的人,除了忠顺王爷这样的,有几个不想君临天下?义忠亲王原是老义忠亲王的长子,自小以皇长孙的身份长大,本以为天下就是他,偏生出了那么些事故,累及自己,心里如何服气?这些年暗中动作频频,陛下都看在眼里,所幸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方没有给他安排几个罪名先下手为强,只在悄悄削弱他那些党羽的势力。”
随即又悄声道:“陛下说,那几个年长些的皇子也和义忠亲王似的,个个拉帮结派,恨不得满朝文武都未他们所用,他实在不放心,先防着。”仔仔细细地将黎塘之事告诉黛玉,免得她将来出门应酬,依旧和黎塘的夫人十分来往。
黛玉感慨道:“帝王家竟连父子亲情都没有了,娘娘无儿无女,倒落得一身清白。我知道了,以后出门定会留意,不再与黎太太交心。”
命妇来往向来和朝堂息息相关,谨慎如黛玉,自然深谙其中之道。
这时候卫母和贾母病重,进宫请过安,又去探望贾母一回,黛玉便无心出门,或早或晚地在卫伯府侍疾,别家递的帖子一概推掉,外人都知卫母之病,亦无怪罪。
展眼就是十月,贾母已愈,卫母病势却十分沉重,经常昏迷三五日不醒,醒来亦认不得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因这个缘故,黛玉特特预备一份厚礼命人送至荣国府,向贾母和宝玉告罪,只怕宝玉成婚那日自己不能亲来,到时自己不来,定会派人送上重礼。
贾母和宝玉十分体谅,王夫人虽有些不自在,但也深知长者重病之时晚辈出门宴乐实属不孝,经人告发就是大罪,因此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来。
成婚在即,王夫人忙忙碌碌,忽听贾政提起宝玉的屋里人,不觉一怔。
贾政拈须道:“那年我瞧中了两个丫头,想着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当时没提皆因两个孩子年纪小,怕他们胡闹。如今宝玉就要成亲了,屋里该安排个丫头服侍,可惜从前我看着甚好的丫头不在了,只好另选别人。”
王夫人忙笑道:“老爷不说,我竟忘了,确实该放个丫头在屋里,我心里已相中了一个。”
贾政不等她说完就道:“你说的那个丫头是叫袭人不是?我觉得不好,起这么个刁钻古怪名字,必不是个好的,偏你几年前就定下来,没的叫人笑话。”
王夫人立刻明白自己叫人暗算了,不然贾政怎会知道自己几年前就给宝玉择了人?遂陪笑道:“袭人那丫头我瞧着甚好才说留给宝玉。虽说贤妻美妾,到底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的好些。袭人心地老实,行事大方,总不和宝玉一处淘气,凡是宝玉胡闹的时候,她都是尽劝的。”
贾政皱眉道:“老太太原先给宝玉的那个丫头叫晴雯的就很好,老太太说了两回,等宝玉大了给宝玉使,哪知叫你撵了出去,也罢了。你屋里几个丫头只剩一个玉钏儿,我也没取中,下剩几个丫头更不好了。唯有宝玉身边别的丫头很有几个,就将那个叫麝月的开了脸儿给宝玉放在屋里,至于袭人竟是不必了,单听名字我就不喜欢。”
王夫人虽有几分不乐意,但是想到麝月是袭人陶冶教育出来的,自己抄检怡红院时亲自过目过,是个好的,便也同意了贾政的意思,吩咐凤姐去料理。
凤姐听完来龙去脉,回到家一面打发人去叫麝月,一面告诉贾琏。
贾琏目瞪口呆,说道:“咱们这位二老爷真真是操心太过了,咱们老爷都不管咱们房里的事情,二老爷倒好,几年前就给宝玉环儿相好了屋里人。”
凤姐笑道:“再没想到二老爷会这么着。依我从二太太那里听到的话儿来看,二老爷竟是看好了晴雯,仔细想来,晴雯可不就和赵姨娘有些儿仿佛?一样的削肩膀水蛇腰,不管性情,模样儿是尖儿。不过,二老爷什么时候见过晴雯的?若是相中二太太房里的丫头倒也罢了,偏生不是。容我想想,好似赵姨娘的一个丫头叫小鹊的从前给宝玉通风报信过,似乎提起过此事,赵姨娘求二老爷把彩霞给环儿,二老爷没答应,才说起看中两个丫头。那时候彩霞出去了,彩云染了无名之症,金钏儿已死,只剩一个玉钏儿。”
贾琏肠子都痛了,揉了揉才道:“想必二老爷没看中二太太的丫头,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太太身边那些丫头有几个标致的?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除非老太太给,二老爷是不敢自己挑选的,有咱们老爷的前车之鉴呢,所以看中的丫头必然不是鸳鸯琥珀这些人,这么一来,唯有宝玉身边的丫鬟可供二老爷选择。那时候晴雯未去,连二老爷自己都说了晴雯甚好,可见给宝玉看中的丫鬟正是晴雯。此时因晴雯不在才说麝月,自始至终都没看中袭人。”
丫鬟通报说麝月来了,贾琏方掩住话题,转身去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