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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焕然的第“n”次相亲终结在了陶然亭公园。
与从前一样,这一次仍旧是姑娘看上了他,而他无动于衷。
“钮同志,我们去划船吧。”
“不去,我晕船。”
“那我们一起去爬爬假山?”
“不了,我恐高。”
“那......门口有家川菜馆,我们一起去吃顿午饭,好吗?”
“算了,我不饿,你自己去吃吧。”
“钮焕然同志,你今天来陶然亭公园到底做什么来了?”姑娘急了,心想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丫有病啊。
结果,钮焕然冲她微微一笑,“本来是相亲,但......觉得风景更好。”
典型的指桑骂槐。
姑娘很生气,觉得钮焕然是骗子,回家后大哭一场,顺便还把“媒人”王刚骂了一顿。
王刚很委屈,第二天刚一上班就把钮焕然堵在了厂子门口。
“然子,问你点事。”王刚算是钮焕然的师哥,两人出自同一个师傅,焕然进厂后,没少受王刚照顾。
焕然从自行车下来,看着王刚一脸歉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受委屈了吧。”
“我不委屈。”王刚语气有点冲,“我是提柳小莲同志感到委屈。”
柳小莲就是那个相亲的姑娘。
“人家哪里不好?就算不好,人家没招你没惹你,既然都出来相亲了,干嘛不给人家一个面子?你......”王刚嘴笨,本来在家里想了一堆数落钮焕然的话,结果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索性一摆手:“你呀,气死我了。”
焕然当然知道这次就是自己理亏,对不住王刚,就说:“哥,这次是我错了,我愿打愿罚。”
“打?呵呵,我哪里打得过你。”王刚白他一眼。
钮焕然点起一根大前门递给他。王刚抽了两口,问:“焕然,柳小莲到底哪儿不好?说学历人家高中,跟你一样,论家庭,算半个高干,她爸在区里可是一个小头头,如论相貌,她个高长得又好,大院里一堆人追,谁都没看上,惟独看见你相片时才点了头,我就纳闷了,你到底想找啥样的?”
因为人长得精神,焕然从进了钢铁厂,就老有师傅给他介绍对象。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其实这次失败也不赖钮焕然,当初看柳小莲相片焕然挺满意的,但人不能和相片结婚啊,见了柳小莲,又稍微聊了聊后,钮焕然就知道柳小莲不是他要找的媳妇。还没见面呢,就迟到了一小时,迟到就迟到吧,来了也不说一声道歉,就跟他天生应该等她似地。
而且让焕然难以接受的一点是,柳小莲这人挺傲的。
其实女孩傲一点没什么,傲到点子上还让男人心痒痒,但傲跟瞧不起人是两码事,不管心里咋想,但面上能不能装一下?
聊天时,柳小莲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机关大院孩子的高高在上,仿佛他们是上等人,而胡同里出来的都是下九流。
钮焕然觉得柳小莲就像学生时代的某位班干部,做什么事都有严格的规划,而且自信过了头,对别人的生活喜欢指手画脚,以为跟焕然相亲后两人就该结婚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看不上她的男人。
还说结婚后不住胡同,胡同房子老湿气重,不如机关大院的房子结实抗寒。
结婚?焕然当时就想仰天长啸,心想我要是娶你,算是脑袋被门夹了。顿时没了逛公园的心情,本来想看在王刚的面子勉强装一下,但是看到柳小莲一张一合的嘴巴,稀里哇啦的说着自以为是的理论,焕然终于崩溃了。
他一分钟都不想再跟这姑娘待下去。
面包果酱再好,他钮焕然不稀罕,他就喜欢坐在胡同口吃脏不拉几的卤煮。
抽烟时,王刚不厌其烦地说着柳小莲的各种好,钮焕然听得头疼,扬手打断他,问:“她到底跟你家是什么关系?”
王刚说:“他爸跟我爸是战友,不过她爸厉害,在战场上立过大功,我爸现在算是他手下。其实焕然,小莲这姑娘真不错,家务活一把好手,我知道她身上有点*作风,但你是男人,忍一忍就好了,而且小莲毛衣织的不错,他爸的毛衣就是她给织的,各种花儿都会,特别棒。”
焕然眯起眼睛,看了王刚一会儿。
“瞅我干啥?”王刚被他看毛了。
焕然一乐,把烟掐掉拍拍王刚敦实的肩膀,“哥,我看出点事。”
“啥事?”
“其实你喜欢那丫头吧?”
王刚脸红了,他长得不帅,个子也不高,皮肤还黑,但人朴实,当战士时脚受过伤,现在走过有些瘸,复员后被安排进了钢铁厂,虽然是高干,但身上没有半点大院子弟的懒散作风。
“我配不上她嘞。”王刚狠狠抽两口烟,想到自己脚上的伤,心里一阵郁闷。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脚上没伤,就凭这不足1.7的身高,人家小莲也看不上他啊。
“我觉得你跟他挺合适。”焕然笑着说,与王刚认识这么些年,还是头回看他脸红。
王刚家庭条件不错,人又踏实肯干,厂里不少姑娘都挺喜欢他,但王刚没有上心过,今日想来,他心里也是有标准。
“别瞎说,人家条件那么好,我可不做癞□□。”王刚觉得钮焕然在取消他,把烟掐了摆摆手,推着自行车往厂子里走。
焕然追上去,“哥,我没开玩笑,那柳小莲其实没啥特别,信我的,你配她绰绰有余。”
王刚停下脚步,有些生气地看着焕然:“你要是再瞎说我就不理你了。”顿一下,又叹口气,手来回磨着旧旧的车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小莲条件好,应该有更好的男人配她,而不是我这个瘸子。”
他神情落寞,焕然看着心酸,没想到一只瘸脚给他造成如此大的冲击,刚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王刚摆摆手:“行了,别说了,先去上班吧,时间不早,再晚点儿师傅就要骂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要提了。”说完,骑上自行车,因脚有伤,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滑轮,只能整个人先跨上去,然后用没受伤的右脚使劲蹬两下,待自行车行出一段距离后,有伤的左脚再踏在蹬子上。
焕然今天上中班,三八妇女节,厂里不单为女员工发放了节日礼品,也给男员工准备了东西,一人二斤舟山带鱼。
钢铁厂离家有十几公里的路,焕然回家时已接近晚上九点,想着回家赶紧听一听上周新买的邓丽君《十亿个掌声》的专辑,拐进胡同口时速度骑快了,再加上路灯灯光昏暗,差点跟前面一位行人撞上。
“哎呦。”
那人叫了一声,是个姑娘,再仔细一瞅,焕然笑了,竟是米田果。
“是焕然哥啊。”看清骑车人,田果也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人不分青红棕白就从后面飞速行来,她以为是抢劫犯呢。
焕然下了车,上下扫一眼米田果,“怎么,刚下班?”
“嗯。”
“是他们故意刁难你吧。”焕然心里明白。
“不是。”田果笑笑,“今天顾客多,忙到晚上八点才打烊,再收拾一下卫生,就这个点了。”
“一个人走不怕危险?”虽说现在是严打期,坏人少,但不证明没有坏人,田果性子再猛,也是个大姑娘,万一碰上图谋不轨的,损失点钱财事小,人若是有个意外就麻烦了。
田果心大,没把一个人走夜路当回事,虽说九点多钟的胡同行人少,但两边都是住户,喊一嗓子估计就会有人出来帮忙。
“没事,我不怕。”
钮焕然笑了,这句“我不怕”绝对百分百是米田果的作风。
“不怕也得防着点,以后下班晚了,让谁去胡同口接你一趟。”他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夜深了,月光落下来,也昏黄的路灯一起点亮胡同的路。
光线时明时暗映在两人脸上。
田果捂嘴笑,“我们家总共就两人,一个我,一个姥姥,你让姥姥晚上出门接我?”
钮焕然一愣,继而也笑了,瞧瞧他这记性,竟把这事忘了。别说姥姥腿脚不利索,就是利索这个岁数能打得过谁?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田果使劲吸吸鼻子,“咦?”
“怎么了?”
“你闻到了吗,焕然哥,空气里有一股鱼腥味。”
焕然哑然失笑,也学着她的样子使劲吸吸鼻子,“是么,我怎么没闻到?”
“你再闻闻,好像是带鱼。”田果最爱吃带鱼,小时候老妈在厨房里,她就跟猫似的站在厨房门口看。
可以说带鱼的味道,就是她童年的味道。
焕然不打算装了,仰头笑笑,指指车筐里的绿兜子,“今天过节,单位发了带鱼,舟山的。”
“真的啊。”田果满脸艳羡,想着带鱼段儿裹着鸡蛋液往油锅里一放,再浮起来时,那焦黄喷香的模样,哈喇子就止不住流。
但是,她忍住了。
“大国企就是不一样,过节发东西都这么硬气。”田果憨笑两声,然后把头扭到一边尽量不闻带鱼的腥味。
钮焕然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轻扬,伸手故意把布兜子敞开一些,顿时这条胡同里都飘起了新鲜诱人的鱼腥味。
田果哈喇子又要流出来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家,先是到了田果住的院子。
“焕然哥,先走了。”
“嗯。”
田果舔舔微干嘴唇,又偷瞥了一眼车筐里的带鱼,独自叹口气,转身朝院门走去。
手刚扶到木门贴的福字上,身后,钮焕然忽然叫住了她:“等等,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