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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广却拥挤的街道,匆匆而漠然的行人,酒红却肮脏的霞光,博大却污浊的空气。轻松自在随脚步飘扬的长发,不一定有意但保证无害的保健品。无趣却正常的落日黄昏下班时刻。从白色的包臀短裙里露出最自信最喜爱的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自我感觉好似一只矜贵的天鹅。然后----不经意的抬头,瞠目,疾冲,展臂---巨大的冲击力,简直好比陨石撞地球,眼前一片黑暗。
“啊-----”书衡从梦中惊醒,染上一头冷汗,慌得值夜的蜜糖睡鞋顾不得踩,披着头发扑过来,撩开三层芙蓉锦帐:“小姐,小姐?”
室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响起,蜜桃摘下了油纸布纹绣竹灯罩,剔亮红烛,蜜枣蜜桔紧跟着来到跟前,端着热毛巾帕子,滚白水。
“做噩梦了?洗把脸。”蜜桔把浸泡的刚刚好的帕子轻轻擦到书衡脸上:“擦擦脸就没有忌讳了,小姐说给我们听听?说了就不怕了。”
书衡有些癔症,蜜桔又把水递到她唇边,书衡痛喝了两口,眸中才恢复了些神采。
“小姐,梦到了什么?”蜜桔把薄袄给书衡披上:“白日不该看那《志怪录》的,鬼神妖魔精怪灵异,看了容易胡思乱想。”
“几更了?”
“才刚过了子时。”
眼看着蜜枣已经去收桌案上的话本,书衡忙止了她:“不用,不干志怪的事。只是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身子空了,被砸了。不当紧。”
瞧着蜜糖又在泡定魂安神茶,书衡摸摸额头,倒头躺下:“别折腾,都自己睡去。我自己静静就好了。”又瞅了下眼睛往门外看的蜜桃:“不要报去荣华堂,大晚上的,折腾的公爷夫人不安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四个蜜面面相觑,见书衡已经躺下,自顾自闭上了眼睛,只好又给她擦了额头,盖好被子默默退下。
书衡烦躁的翻了个身,把头埋到侵染着玫瑰香的缎被里。不得不承认刘旸当日说的话让她十分介意。担心个什么?又注定些什么?为什么要特意提醒她?
-----这种烦躁就好像春天要来不来的时候,万物都在焦灼中等待第一声春雷。
然后,书衡的春天就到了。春雷响了。
三天之后,礼部忽然传皇帝旨意“荣宜县主,袁氏书衡,文淑贤和,兰香桂魄,恭仪懿范,美行仁德----”
一大串四字成语听得书衡晕晕乎乎,正当她在这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的时候,结尾一句话将她雷的外焦里嫩,半天回不过神。“朕之长子,穆穆秦王,心悦成德,福泽无疆,特赐佳缘,鸾俦成双。”
“呵呵呵,荣宜县主,恭喜贺喜了。大喜大喜。”宣读圣旨的还是同一个太监,眉花眼笑,身形圆胖,一身红衣,映在书衡的脸上特别喜庆。
懵圈的不仅仅是书衡,还是她身后跪着的屁股翘的高高的,头都不敢抬的四个蜜。书衡下意识的扭头找袁国公。
“县主,接旨了。”大公公笑的愈发亲和。
书衡轻轻搓了搓手,抬头,笑出一脸纯真:“我不接可以吗?”
“抗旨不尊,杀!”
书衡轻轻打个哆嗦,盯着大太监递到自己面前的金黄卷轴。
“那个,大人,请问陛下下这道圣旨的时候有没有喝酒?”
“----咱家保证陛下是清醒的。”
“那陛下最近有没有磕到过头或者掉进水什么的?”
“----陛下最近身体十分健康,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陛下最近喝的奶是三鹿的吗?”
“----陛下从来不喝奶,更何况是鹿奶。”
陈太监有点不开心了,原本以为能讨上一大份喜钱呢,结果遇到这么个状况,袁国公再怎么受宠,县主你也不能太放肆了呀。
书衡察觉到他的脸色,默默垂头表示歉意:“对不起公公,阿衡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有点被吓到了,我,有点害怕。”再次抬头,已经红了两个眼圈。她如今相貌还属稚嫩,轻咬红唇,微蹙了黛眉,两滴眼泪要落不落打转在眼眶里分外令人怜惜。
陈太监已经到定国公府传了不止一回旨,颇受国公和夫人礼遇,也不催逼的太过分,瞧她这般模样,也和软了神色,还是个小姑娘呀:“县主不用怕,秦王妃,正妃,多么风光的事情?等你及笄了才进府呢,现在没事啊。”
嘴上说的和软,但动作却愈发坚决了,那圣旨几乎塞到书衡眼皮子底下。书衡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仰,离的又远了些。
陈太监:-----
“我爹爹呢?”
“国公爷没有反对。”陈太监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至少,我爹不会害我。
书衡咬咬牙,一闭眼,双手捧过了圣旨。幸好蜜桃机灵,连滚带爬的跑去开箱子,拿出的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不由分说的塞进了陈太监的衣兜-----这种人是绝对不能开罪的,小姐刚刚的表现太离谱了。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书衡才知道自己被那个精明狡猾的公公欺骗了。袁国公夺门而入,劈手拿过圣旨,略略一看,冷冷的笑,满面霜白:“哼,我没有反对?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反对?”
书衡也吃一大惊,“所以,陛下这是在耍流氓?”
“嫁进□□的可不止一个你,你还未成年,先入府的是良国公家的王丽君,侧妃!她十六岁了。”袁国公把圣旨团了一团揉进了袖子里,迈步往回走:“一身无赖习气!怎么看怎么像他开国老祖。”
“爹爹,你哪里去?”
“进宫面圣。”袁国公挥挥手:“你好好呆着,别乱跑。”
书衡摸摸鼻子,僵硬的靠在雕福刻寿的圈椅上。前世的爸爸妈妈哟,求你们保佑我好运。
大夏皇庭,昭仁宫。袁夫人浑身披挂,按品大妆,面上却无一丝往日的得意骄矜,满面惶急,宫舆一停下,便提了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的闯了进去,步履仓促,也顾不得礼仪:“姑奶奶?姑奶奶大事了。”
袁贵妃正在那里抄写《养生百味》,忽听此话,吓得啪嗒一声丢掉了手里的笔:“慕云病了?御哥儿病了?”
“不是不是,是阿衡,阿衡被别人抢走了。”袁夫人急的红头涨脑,恨得只跺脚:“娘娘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袁妃也急了,当即起身离塌携了她的手,走到内室“你慢些说,怎么就大事了?阿衡怎么就被抢了?”
“是陛下陛下。”袁夫人压低了声音,急急开口:“陛下把阿衡配给了秦王,方才礼部都传了旨了。”
袁妃如遭虫噬,身子一抖歪在了锦绣墨玉梅花靠枕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皇帝急着立太子定国本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大皇子刘旸早先沉溺于武技,不在朝堂行走,也不培植自己的班底,根本没有人支持,便是皇帝心有此意,也难以服众。更何况,根本没有强有力的母族帮扶。再加上其余的皇子年岁相差不算太多,也都渐渐长大,人心未免愈发浮躁了。
二皇子刘昫同样非常优秀,四皇子更是愈来愈出挑。尤其皇帝有感于自己悲痛的童年经历,并不愿意为着一个接班人而特意把其他儿子养废,所以都会实时安排合适的工作,比如江东第一届南北士林博览会就是二皇子主持操办的----在大臣眼里,这几位皇子都一样受信重,那到底该站哪里呢?
袁慕云的身份过于暧昧,他虽然以孤臣的身份行走庙堂,只效忠皇帝,但在世人眼里,这个位高权重万人之上的国公却是四皇子刘昀的母族。纵容不断的有人来探他口风,都会被他巧妙的挡回去,但没有耐性的皇帝却受够了。他要让人心安稳下来,让一切尽快尘埃落定。
联姻,向来都是一个最简便最有效的方法。靖安公主嫁进了帝国神将府,如今再把定国公府的县主送进□□,庞大助力从天而降,这买卖可以说非常划算。
-----确实有大家族抛弃女儿坚持自己的选择,但皇帝相信袁慕云不是那样的人。
关键是他丫的从来不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皇帝就郁闷了,向来都很细腻敏锐的袁慕云怎么这会偏不配合自己了?
“不行啊娘娘不行。”向来作风强悍的袁夫人都快急哭了:“衡儿她自幼被保护着,连个刁奴都没遇到过,又一门心思与人为善,性格不刚强倒罢了带着点柔弱,啥糟心事都没处理过。王府也好,皇宫也罢,她根本应付不来。我和公爷原本想的就是找个人品可靠的后生,不论门第不论财富,只要她看得上就嫁了,我们自然可以罩她一辈子,毕竟这世界上比袁家还红的也几乎没了。但现在,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要了老命了。秦王此人性情异于常人,又有点三不着两的,相貌也就不说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比国公爷更美貌。他也算勉强够的上,但听说喜怒无常,举动无法捉摸,阿衡怎么能跟这种人相处?况且这正妃还没进门呢,倒先抬进去了侧妃,还是王贤妃的侄女。瞧着这娘娘不吭不哈的,可她毕竟有着还挺受宠的三公主啊?认真分说起来,阿衡也就剩下四品县主这一个门面优势了。这么强的侧妃,她又是不会与人谋算的性子,到时候万一被人欺负了,万一吃了暗亏,我怎么受得了。”
“不急不急。”袁妃定了定神,“莫要慌张。我们先来捋一捋。陛下的圣旨是要交由内阁审核的,通过了才有可能下发。首辅董苌不是告病了吗?现在是谁主事?若是董苌,他不会意识不到这桩婚事背后的影响,董侍郎又与慕云交好,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秦王刚行完冠礼,说亲也是正常。可是齐王呢?齐王也有十八了吧,与秦王连上这么强大一个亲家,太后和李妃一定有话说,齐王又会定谁?我记得太后身边一直打转的两个女孩,一个是文和县主,一个是向华伯府的李玉兰。齐王妃又会定下哪个?而且二公主三公主也都及笄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陛下行事往往不讲套路,让人哭笑不得,但认真琢磨一番,就会发现他的用意。”
袁妃那轻柔却冷静而理智的声音有很大的安抚作用,袁夫人毕竟不是一般拙妇,迅速冷静了下来。一场新的博弈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