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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矩,书衡要服五个月的小功。不得衣着华丽,宴饮歌舞,郊游玩乐。穿粗麻布的情况没有出现,袁夫人既担心落人口实,又怕书衡受了委屈,变着法精细调理。素水色压暗花束腰长裙,暗银色枯荷落叶褙子,裙边袖口镶着一指宽白绒边。头上只束简单的弯月髻,插一只素梅寒雪细细长长的银簪,偶尔也会扎上两股乳白丝带或者雪绒花。
书衡不怎么出门,便在家里写写字摆摆棋子,实在无聊,也会拿针线捧个绣花绷子打发时间。那一日绣一朵玫瑰,从吃罢早餐一直熬到点灯,她自我感觉良好,揉揉干涩的眼睛自夸:“虽未算得十分精巧,但也有几分神韵了。”惹得勤快能干的蜜枣笑她:“小姐省省吧,这活计若是做绣娘,会被雇主骂糟蹋东西呢。”书衡再次感慨自己果然不具备这个技能,怏怏的罢了手。
“董府有消息送过来吗?”书衡停了笔揉手,蜜糖忙用薄薄的青瓷莲花盆端水进来,温度刚刚好,里头还撒了点花瓣,夫人交待她拿了针线或写了字之后,一定要用温水泡一泡,并搓上香露和花粉,免得手指变糙。以前书衡的食指上指尖端是有茧的,中国许多中学生这个部位都略微有点变形,写作业写的。这辈子能娇贵起来,书衡乐得讲究。
她一边泡手一边看着今日的点心:盛在碧玉杨柳青小碗子里的西瓜荔枝汤,竹藤草盘子里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白薯片,紫薯糕,黄金枣泥酥。书衡愣了一愣,抬头笑看蜜桔:“夫人不给我吃肉了。”
“咱们府里的孝守的严,姑娘忍忍吧。”蜜桔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把半旧红罗大方巾铺到她腿上:“当初锦乡侯府守孝守的小妾肚子都大了,南安郡王还不是为着丧礼不规矩受的申斥?不敬礼法,是祸乱开始。”
“你这人,讲话也开始像个先生了。”书衡白说一句罢,自然不会当真计较,她喝了一口甜甜的果汤,闭目品味一番,甘美可口,一点都没感觉到生活质量有下降的迹象。“蜜枣这丫头,又把书信乱放了?还找不出来。”
蜜枣听闻忙忙打起串珠帘子从宝瓶门里把脑袋探出来:“小姐别急,我整理您写的那些字呢,没听到。”
“那有什么好整理的,折一折,该烧就烧了吧。”
“那怎么成,说不定小姐哪天也火了呢?跟咱家国公爷一样,那一张字值好些银子呢。”管钱柜的蜜桃被书衡的大手大脚弄怕了,什么事情都能想到捞钱上。把好好一个副小姐整的满身铜臭,书衡在其他三个蜜谑笑的表情下,无奈摊手。
“董府的大公子董怀玉当天就到广济寺了,董夫人也一道去了。不过董大小姐发热的厉害,不好挪移,所以一家三口在广济寺延搁了足足五天。”蜜枣摸摸头:“可是后来董公子和董夫人回了府,董大小姐却没回府,不晓得去了哪里。”
噗----书衡一口茶喷了出来!死丫头,你作啊!说好的若是不成那是天意,以后好好过日子呢
“这消息是真的?还是燕泥自己推测的?”书衡一边拿了手帕抹嘴,一边咳嗽着发问,眼泪都快呛出来了。蜜桃一边给她拍背一边瞪蜜枣:“话别乱说。董大小姐可能就是要清清心。董大公子亲自与妹妹安排的地方,可能就是散散心吧。你不晓得吗?董大人和董夫人最近总生气,儿女在中间不好做,董怀玉还能避到书院去,董小姐却没法子。”
书衡也不听她们念叨了,当即放下筷子,命人把食案扯下,铺纸研磨修书一封,祝福蜜桃亲自送出去,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送到董音手上!
信一送出,她就坐卧不安的等回音,结果董音的回信没收到,一个意外的客人忽然上门了。一个落日已死,红血漫天的傍晚,银蝶忽然出现在了她的清风小院。
书衡自从知道自己不太擅长观察人心,与险恶阴私上的考虑欠缺太多,便安分守己起来,原意要说身子不舒服不见,可偏偏她就坐在窗口,手里的琴弦还在颤动。
银蝶那么坚定的站在门口,颇有你不见我,我就不走的意思,书衡也是无奈。她一边叫蜜糖请人进来,一边使个眼色予蜜桃,让她去荣华堂报备。银蝶姑娘穿一身家常衣衫,玫红缎子绣折枝莲小袄,暗黄色印染百花马面裙,头上两股霜花银如意纹大钗子。袁夫人不会用拙劣的手段克扣她生活,银蝶看上去脸上瘦了些,眉间有股落落寡欢的迹象,但其他的一切都还好。书衡道声姑娘坐,便让蜜糖倒茶过来。
蜜糖不服气的瞟了银蝶一眼,不拿平日书衡待客的五彩泥金小盖盅,而是捧了个暗粉彩薄胎白瓷杯过来。茶,倒还是极好的刘安瓜片。她来不及去拿姨娘喝的茶叶了。
银蝶对蜜糖的冷遇视而不见,甫一进门便给书衡问好,见到茶又特意站起身来道谢接了,略抿了一口,便又道谢。她的礼数这么周到,书衡更无法开口驱逐了。
茶略半盏,银蝶小心翼翼的看书衡,书衡回身一瞅,表情严肃的蜜枣故作凶狠的蜜糖都在自己背后站着,仿佛一个不小心那娇弱的银蝶姑娘便会扑上来,把书衡给撕了。书衡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嘴角:“你有话就说吧,她们原是我的心腹,不当紧。”
银蝶似乎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开了口。她以前也试过从定国公府这个备受娇宠的小姑娘身上下手,不料连着碰了几次壁,这才发现这个小女孩没有想象中好接近。如果今日不说出些什么来,只怕以后更没有机会了。
“大约上个月十五,太后说是想念我们这几个亲手调理大的女儿,便让我们进了宫。大约就是聊聊天说说闲话。也,也让我们见见自个儿的家人,一解思念。”
书衡的嘴角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太后礼佛,最是怜贫惜弱,心肠仁慈。”
银蝶搓着手绢,似乎又陷入了挣扎中,书衡轻轻吹开水面上的乳沫很有耐心的等着她。
“县主,太后似乎有意将你定入向华伯府。”
书衡一惊,猛然抬头。银蝶快速的说道:“一开始有袁妃娘娘挡驾,但惹了太后不喜,我上次进宫听说贵妃娘娘在礼佛堂跪着抄了一夜的经。”
看到书衡眼中质疑的神色,银蝶急切的举起手:“县主,我若撒谎,让我嘴上长个疔,拔牙烂舌头。那天昭仁宫的宫女恰好来送抄写好的经文,我亲眼所见,太后亲口说的‘袁妃的字还是这么秀丽,礼佛堂晚上冷,让她注意垫毯子别冻着’。我后来打探出来,明面上似乎是说袁妃进的酥皮点心里有梨子汁,而太后自从某次腹泻之后就不碰梨子了,李妃趁机又说袁妃居心不良,所以才受罚。”
书衡心中惊骇,一时无法平复,银蝶只当她还是不信,扑通一声跪下来:“县主,我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太后手里,我是眼看着要被她治一辈子。您不知道,我上次进宫去,我那小弟弟,可怜见的,手臂上腿上一块青一块紫,是被那些小中人掐的拧的欺负的。夫人不苛待我,但我的月钱却从来没存下来过,每次都要打点孝敬那些人,那群狼!”银蝶满脸都是泪:“我当初存了孬心,我该罚,是打是卖都无怨言。可我受够了,县主,您是最慈悲的,您求求国公爷,求求袁妃娘娘,让他们给皇帝说一声,好歹还了我娘亲弟弟,我给你们一辈子当牛做马。”
书衡怔仲良久,轻轻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银蝶眼看她没有反应,额头上黄汗都滚落了下来,正惶悚,书衡终于开了口:“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你的请求我也记下了。我且试试说一说吧。”
银蝶忙忙要叩头,书衡忙命蜜糖拦下:“你不必如此。也不用抱太大希望,毕竟那人是太后,是皇帝都得让着的人。对了,当初跟你一道的,那辅国公府的兰泽被辅国公夫人亲自抬了妾你知道吗?”
银蝶点点头:“她生了个儿子,我当初见她还送一支金簪子给她。”
书衡又问:“那太后对兰泽态度如何呢?”
银蝶霎时白了脸:“兰泽每次见太后都胆颤心惊的。有次太后说她的哥儿长得挺可爱,她吓得当场就跪了叩头。”
“她就不担心她的那握在太后手里的家人吗?”
“她娘亲骂她,骂她自己翅膀硬了不管家人,无情无义白眼狼。只晓得自己享福去,不管父母兄弟死活。骂来骂去,兰泽自己寒了心,就真不大管了。”
书衡又问:“那你不觉得她的日子挺自在吗,儿子有了名分也有了。”
银蝶一听,嘴唇险些咬破,又跪在了地上:“县主不知道,我们当初都是喝了药的,根本无法生育。兰泽是聪明,我事后才知道当初监督着喝药的宫女走了以后,她就立即抠喉咙把药全吐出来了。我万万不敢起别的心思,不然,叫我天打五雷轰。”
书衡又点点头,且让蜜糖送客。瞧那银蝶擦着泪飞快离去,书衡忍不住扭头去看羽人双护手如意玻璃珠大圆镜,这张脸是不是长得太吉祥了?连太后都想拿去摆摆?五个月孝期,书衡板着指头算,时间过得真快,只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