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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不安的过了几天,申屠奕并没有出现。碧玉坐在门外的青石上,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竟有些莫名的伤感。
又过了几天,申屠奕依然没有出现。
很多个几天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出现。
……梁碧玉一度以为,申屠奕将永远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他只是一个过客,只是在跟她开一个玩笑,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她的位置……碧玉这样想着,心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她回想起那日申屠奕说要接她回府的情形,努力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步伐……可她还是不敢肯定,申屠奕是否确实给了她这样一个不是承诺的承诺。碧玉很害怕,这些年她遇见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简单明了,别人都会选择漠视乃至遗忘的情节,碧玉总能记得很清晰。在没遇到申屠奕之前,她只有微弱的悲和喜,可如今,她的爱恨如潮,全然不由自己掌控。她开始恨申屠奕,恨他突然闯进她的生活,把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全身而退,独独把她留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中,寂寞那么深、忧伤那么沉。
碧玉掏出他送的香囊,放在鼻前使劲地嗅了又嗅,熟悉的兰麝味弥散开来,熏得人莫名地眼眶发热。她频繁地更换着香料,生怕它的味道淡了下去,今生再也感触不到……夜里,昏暗的油灯下,碧玉时常抚摸着香囊上蔷薇花瓣细密的针脚,它们竟扎得人内心阵阵痛楚。她拿过油灯,想要把香囊看得更清楚,油灯却打翻在地……碧玉几乎是哭着拾起油灯,重新添上灯油,点燃……时至今日,蔷薇花早已光彩不再,多年前的鲜亮或许只有申屠奕见过,也只有他用心体味过……碧玉的念想与幽思开始随着眼泪放肆地流淌……
那些日子,碧玉用尽全力不去想申屠奕的脸,可那眉眼竟像刻在她脑海里一般,没有丝毫的模糊。他的身影和气息、说话的神态,都在碧玉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闪现。碧玉的世界仿佛塞满了他的味道,没有一点儿空隙,可以放下自己……
这样过了很久……碧玉曾以为是人间的几个轮回……
晴朗无云的一天。碧玉独自在房间里发呆,针线篮里,那个没有绣完的荷包,半朵兰花残缺得耀眼……
忽然,有人夺门而入……
碧玉不敢回头,害怕那是又一次的幻觉,更害怕,又一次的希望落空……
有人环住了她,手上的玉扳指触到她的脸上……碧玉一动不动,温暖的液体开始浸入嘴角,有点咸,有点甜……
那是他的玉扳指……申屠奕来了。
他一身戎装,铠甲、佩剑在阳光下明晃晃地直刺眼。他的面容有些憔悴,轮廓却更加分明,似乎经历了长途跋涉,又似乎从刀光剑影里刚刚走出……
……他依然是不由分说,一把搂住碧玉……他的铠甲很冷很硬,然而在此刻,却是世上最温暖、最柔软的东西。
“我来晚了。”就那么一句,轻轻地,在碧玉的梦中回荡过无数次。
“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率兵打仗去了……当然是胜仗;我也受伤了,重伤……要不,早该来了……”
他依然是轻轻地说,只是好像突然吝啬起字眼来,说出的话分外简明。
“我很想你,怕再也见不到你……可见了,又当如何?你的心里似乎并没有我的位置……那种感觉比受伤还难受……”
申屠奕深情地注视着碧玉,仿佛她是那山中的雾气,顷刻就会消散,“可今天,我是最后一次来找你。”
“我想带你走,但——,你只需皱皱眉,轻摇一下头,说半个‘不’字,或者伴着怀疑与伤感……我都绝不勉强你……我会放手,或许放手的姿态很难看,或许我立马就会后悔……我还是会成全你……吕嘉乐,我会逼他回来……我如果是他,就一定会回来,不,是一开始就不会离开……”
“……我要消失了,消失在这羊肠小道,消失在这清远山,只为归还你一片宁静,还有,你想要的幸福……我要去洛阳了……不会再回来……即使有朝一日你会想念我……”
申屠奕自顾自说着,一时间让人插不上话。
碧玉看着他,无数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可千言万语突然堵到一处,硬是一句也说不出。
申屠奕松开臂膀,目光清澄、深邃,那额头,那鼻梁,那颧骨……都是碧玉朝朝暮暮所思所想所期盼的样子,此刻分毫不差。
他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挺直的后背正是这个女子一直在寻觅的依靠……
一步,两步……他开始远了……他似乎下定决定要离开……
碧玉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碧玉冲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要再想你。”
申屠奕停住,微仰起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溅起几分神伤:“这不够。说你爱我。”
几乎不敢有太长的犹豫,碧玉朝他跑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深深地靠近他的脊背……
申屠奕抚摸着碧玉的手,笑得很淡却又很深,“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长沙王府,宴饮宾客,热闹非凡。
杨鹄、秦墨等一干人到的很齐整,大家的脸上尽是欢愉之色。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侍女们手执玉壶,步伐轻盈,举止婀娜,穿梭在席间。乐声响起,舞姬们面带笑容,翩然而舞,一时间流光溢彩,丝竹声不绝于耳。
杨鹄已有几分醉意,拿着酒杯走到申屠奕席前,敬酒说,“大王,这次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好不痛快!臣现在只要一想到赵王跪地求饶那副样子,心里就别提多畅快了……属下敬大王一杯。”
申屠奕顺手拿起桌前的酒杯,回敬道:“多亏杨将军把藏在马厩里的赵王给揪了出来。”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杨鹄嘿嘿一笑,说:“都是右卫将军的功劳。”一口气把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尽光。
秦墨席前起身,举起酒杯:“大王,这次诸王联合,势如破竹,赵王不堪一击。总算是圣上复位,奸佞得除……也算是为楚王殿下报了仇。”
申屠奕伸手去拿酒杯,身旁的花钿赶紧将酒斟满,不忘在申屠奕耳边轻柔一句:“殿下海量,莫要伤身的好。”
申屠奕看了看她,微笑着说,“不碍事,”拿起酒杯,冲秦墨道:“铲除赵王,大快人心,哥哥也能安息了。长兄淳厚,父皇顾虑身后之事,命司徒袁骏和国丈何济为顾命大臣,无奈二人均已为赵王所害……现四弟以大司马领尚书事,辅理国政……河间王假意回长安封地,目的在于遥制朝政……倒封了我一个‘镇军大将军’的称号,没有虎符,这个职务就形同虚设……长兄贵为天子,尚在四弟掌控之中,我这‘都督中外之军事’纯属有名无实……这必然是四弟和河间王的主意,他们想架空了我,让我无兵可带、无仗可打……却还得呆在洛阳待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申屠奕面有忧虑之色,一杯酒下了肚,又说:“不过这等情形之下,我也不宜久离洛阳……过些时日,我就返回,看看他们究竟有多么不择手段……”
秦墨叹了口气,宽慰申屠奕说:“大王也不必过于忧虑。五殿下东海王现也进了洛阳,官拜散骑常侍,领左将军、翊军校尉。大王和五殿下兄弟感情甚笃,日后少不了相互照应……五殿下恩怨分明,定不会袖手旁观……且大王享开府仪同三司的殊荣,入朝不趋、剑履上朝,身份地位不容小觑,对四殿下和河间王也是约束……”
申屠奕点点头,又一杯酒下了肚,示意歌舞暂停。乐师、舞姬行过礼,退下。
杨鹄显然已经醉了,扯着声音道:“大王亲率部众,身先士卒,拼着命攻下了洛阳城,差点儿丢了性命……我就说过,河间王那群人就是缩头乌龟,只会坐享其成……成都王则巴不得渔翁得利……没一个好鸟……”
左启脸色有些难看,上前去拉杨鹄,杨鹄一甩手,瞪他:“扯我做甚……左大人难道忘记了,大王这次可受了重伤……也不知道那个放冷箭的王八羔子是谁,还他娘的上了毒……”
“大王这次受伤确实蹊跷,幸得神灵庇佑,平安无事。”刘俭及时打断杨鹄的话,朝秦墨使了一个眼色,秦墨领会其意,将杨鹄拽到一边。杨鹄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秦墨面色一沉,杨鹄不再说话。
“哼,”申屠奕冷笑一声,“神灵庇佑倒未必,倒是真要感谢五弟,他费尽周折、不辞劳苦请来异族巫医,我才九死一生……这只毒箭就怕是我哪位好兄弟专门为我量身而制,他们也真是颇费心思……只可惜放箭的人已死……当时情形太乱……如今仔细回想,疑点颇多:两军对垒之际,虽说刀剑无眼……可那只箭不偏不倚射中我,箭上还涂有中原罕有的毒药,居心是何其险恶……射伤我的人身手矫健、精于骑射,一般将士均不及他……看装扮,像是兵户人家的子弟,并非赵王的私兵,更非宿卫兵……我猜想他在有意隐藏身份……明明武艺高强,却不做任何抵抗束手就擒,接着狱中熬刑、咬舌自尽,铮铮铁骨又是为哪般……”申屠奕心思缜密。
“大王请放心,这件事情臣等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秦墨答,态度鲜明。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有劳各位,”申屠奕转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如炬,“查查四弟究竟是落了什么把柄在河间王手上……”
“是。臣等领命。”一众人异口同声答道。
“花钿,扶我回房休息。”申屠奕吩咐道,花钿赶忙扶起他,精致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映衬着淡紫色的胭脂,格外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