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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抬起头,看着忠源,只见忠源背靠在铁枪上,向他点了点头,不为那前后两礼,只为能在强敌面前,挺直脊梁而死。
秋意浓还看到,忠源正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不能功成,成仁之前,也要看着功败垂成的敌人么,你这横冲都的阵前刺客啊…”秋意浓往旁挪开一步,不想挡住这汉子的目光及处,但见忠源已近散乱的眼神朦胧望着前方,脸上竟没有因不能手刃死敌的不甘而狰狞,反而有股淡淡的微笑在面庞间浮起。
“已是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光了。”秋意浓叹了口气,修罗枪一横,挡住了想要上前的黑甲军士,“这样的敌人,值得让他平静而去。”
“忠源,冲啊…”忠源神智已散,睁大的眼睛其实已看不清眼前人物,可正是这模糊,使他脑海中久远的记忆在这片金戈铁马的战场中缓缓游荡浮现,片刻前,那位王者的小孙子一模一样的大喊,也让他于此油尽灯枯时回荡回另一片战场的回忆中…
狼烟不灭,金戈不止,悠悠回首,他这一生总在烽火中驰骋,然而,正是这为守护而战的信念,才使他不识其苦,临了,还能再披战甲,战死沙场,这一生,已是无憾。
“忠源,冲啊…”耳中,竟然又回荡起那阵熟悉的呼叫,忠源模模糊糊的看着前方,那一道伟岸的王者身影,似乎刚驱骑从他身边冲过,记忆的重叠,那位大唐王者仿佛还年轻如当年初见,手里高举着战玺,指着前方黑压压的敌阵,和小孙子一样年轻的面庞上绽放着视天下风波如嬉戏的天真,他回过头,高声的招呼:“忠源,冲啊!我们一起去打个痛快!”
背靠的铁枪使忠源还能站直,这挺直身躯的感觉,如过往每一次大战时的筋疲力尽,虽疲惫的只想倒下,但身后总有袍泽互相扶持。
一柄枪锋暗紫的长枪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那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此时的风雨,居然也还是如此年轻,脸庞上没有一丝岁月沉淀的苍痕,冰冷的神色杀气腾腾,“忠源,喘口气,接着打!”
嘴唇轻轻抖动了一下,但忠源觉得自己肯定是响亮的应了一声,因为随着这一声大喊,他负伤累累的身躯似乎一下轻快起来,正要大步追赶上去,忽见又一匹雄骏战马从他身边驰过,“忠源,不要太拼命。”马上骑者向他微笑,金戈铁马的战场上,骑者一身长袍广袖,别有一种点指沙场的雍容气度,使人一眼望去,竟不觉得此人的文雅与大战的沙场有丝毫突兀。
“天狐军师!”忠源大喜过望:“你也来了,军师,你的脸…怎么还这么年轻?”
“能为守护天下而飞扬生命,我辈死而不老!”天狐温和而笑,俊秀的面庞正是最好的年轻年华,“跟上来吧,忠源!”广袖敞开,戟指前方狼烟盛处。
忠源笑容也如年少时般朗朗灿烂,满心愉悦下,一点都不奇怪天狐的死而复生,心里只想着,天狐军师不擅技击,每次身临战场,都是为更好的把握战场时局,所以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天狐军师。
恍恍惚惚的,忠源忽然有些想起,今日战场上,似乎还有一个以智为名的男子,也是这般临阵帷幄,却一时分辨不清,究竟哪一片才是真实。
前方似乎有千军万马,正虎视眈眈的看过来,这庞大的军队都是曾侵略过中原的那些异族强寇,这一仗,竟集结了半生为敌的所有强敌,但看着这些恶行恶相的敌军,忠源只觉浑身斗志昂扬,因为他的君皇正在前方,高举战玺,策马横冲的英姿,足以睥睨天下宵小。
贼势虽壮,但他也有足以托付生死的袍泽,就在身后,正有无数熟悉的身影驰骋而来,每一名骑者经过他身边,都会向他大笑招呼,那一张张面庞,是他相知半生的知己,那一骑骑英姿,无不挥发着少年张扬。
“先锋令战无伤…”虽已多年不见,仿佛已经是生死相隔,但忠源轻易就认出了那些熟悉的面容,最先冲过来的是每战都惯于冲锋在前的百战先锋战无双,这个一身杀气的男子,即使是在朗朗大笑时,也透着股杀伐,这个征战一生的男子,就是因为这股每战当先的英勇,每战必伤,一身是伤,却一直固执的陪伴了他们半生戎马,若当年他不是因为暴病而亡,那在边关的最后一战中,横冲都也许就不会因为少了这位冲锋陷阵的猛将,而在开战之初就陷入重围。
“你怎么会在这里?”忠源睁大眼睛,去看这勇猛无匹的老友,“你身上的伤…”
“我一直都在,老朋友!”战无伤向他大笑,笑容里杀气凛冽,还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膛,这是如以往一般,每次有人担心他的伤势时,他总会做的豪迈举动:“一点小伤,何足挂齿!不要忘了,我是战无伤!”
大笑着,战无伤已经快马冲了出去:“风雨这杀胚也在,他老爱跟我抢先锋,这仗我可得冲快点,不然就杀不过瘾了!”杀气腾腾的笑声,随着奔马直冲向前。
“记得护住天狐军师!”又一名骑者催马而上,骑者身后,竟然还跟着上百头凶恶的猛兽,狼,虎,豹,狮,每一头恶兽都迈开四足,奔驰如电,势要跟随着骑者,一起驰骋入敌阵。
“驱兽将军雍良玉?”横冲都第一奇人,驱兽将军雍良玉?
“雍良玉,你也回来了?还带着你的猛兽?”忠源大喜若狂,对于兵少将寡的横冲都来说,擅于驱使飞禽走兽为助的庸良玉一人就是一支生力奇军。
“好久不见,忠源。”雍良玉微笑,他勒住马,随手打了个手势,那些恶兽立即老老实实的停下,温驯如家兽。
忠源激动的跑过去,盯着雍良玉看个不停,他很庆幸,失去半生的老友又重现眼前。
“我们都回来了。”雍良玉向身后一指,“和你一样,无论生死,我们都从未曾忘却过守护二字。”
“这些年,你辛苦了,忠源。”雍良玉微笑着,在忠源肩上重重一拍,“跟上来吧,忠源!”
“好!”这一回,忠源觉得自己肯定是大声喊了个好字,也只有这些袍泽,才会说出如此共鸣的话语。
无论生死,他们都从未曾忘却守护之重,这就是唐明皇的横冲都,这才是中原的江山卫。
又一名骑军高举着白骨大旗从他身边冲过,白骨为旗,山河为景,这才是江山的守护至重。
“车玄甲?”忠源看得分明,持旗高展的男子正是老友车玄甲。
“我们都回来了!”车玄甲长笑,“忠源,一起来!”
白骨枪旗下,只见一骑又一骑英武男子从后而上,紧紧聚拢,一起追随在李嗣源身后。
“鸣镝?火衲子?”忠源从那些骑者中认出了几张面孔,好生惊讶,这些袍泽不是明明已在今日先走一步了么?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模糊记忆,却见那些面容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每一位失去的好友,都从红尘中飞扬而来,每一名骑者,都是英姿勃发,每一张面庞,都是年轻如初。
“忠源,揉什么眼睛?”鸣镝长剑凌厉,儒袍飘逸,骑策而来的英姿正当少年:“快跟上来,我们可不能少了你这阵前刺客!”
“你们不是在今天…已经…”忠源还在揉眼睛,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眼前所见都是真实。
生为英雄,死为英烈,一腔守护,生死不灭。
所以,他的袍泽都回来了,这就如江山卫一直的诺言,只要外敌来侮,只要王者召唤,那他们即使在山之峦,海之涯,也会呼啸而来,追随着他们的王者,跃马于强横之前。
所以,眼前所见,无论是回光返照,还是一生牵挂,是真是假都已不重要。
可以含笑而随的,是终于可与他并肩一生的袍泽再会。
“阿弥陀佛。”火衲子还是个年轻僧侣,虽努力摆出得道高僧的端庄样貌,可看到忠源,他还是眉开眼笑:“今天什么?马上就有场热闹仗好打么?”
“你个小和尚,一拿起屠刀,杀气就这么重!”忠源也笑了起来,这个火衲子,还是这么一身火气。
“佛本是道。”又一位年轻道士驱骑过来,看着诸人微笑。
“玄机子,你也回来了!”忠源左顾右看:“苌庚呢?大家不可轻敌,我和苌庚的板斧先去冲个阵,你们再掩杀过来!”忠源已经不再意外这些老友的重逢了,只全心思索怎么把这仗打酣畅来。
“有天狐军师在,怕啥?”一柄粗犷的车轮板斧在忠源面前一晃,同样粗犷的脸庞笑眯眯的看着忠源,“轩辕七杀呢?他还没来么?”
“会来的,陛下都在,他怎会不来?”玄机子晃着拂尘,淡淡的笑。
“是!轩辕将军一定会来的。”忠源很肯定的说:“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和陛下的并肩作战,这一次,他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这一世,我们都已了无遗憾了。”苌庚用力拍了拍板斧:“走,我们先去打个前锋,在短兵相接处等轩辕七杀过来会和,那才过瘾!”
“好!”鸣镝仗剑轻弹,率先冲去,只闻他长笑如歌:“一剑光寒十四州,一曲唱满堂华彩…”
一骑又一骑从身后踏雾而出,重返红尘,每一个归来的老友都在向他招手,这样的重聚,实在是了无遗憾。
“忠源,跟上来…”
“忠源,一起来…”
“忠源…”
“忠源,冲啊!”最前方,还是唐明宗李嗣源熟悉的大喊,那道伟岸的身影,厮杀正酣。
“好!我来啦!”忠源哈哈大笑,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刻般痛快,他迈开大步,他大步流星,步伐轻盈矫健如少年。
微笑着,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无论生死,英灵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