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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错一脸愕然的叫道:“我没说荣幸的人是我啊?原来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荣幸的人其实是你啊!就你这么一个反贼能跟我并坐一席,难道你还不觉得荣幸?”
耶律灵风面色一沉,但他也是心机深沉之人,自不会为这点事失了方寸,遂淡淡笑道:“你这张嘴倒还真够损,护龙七王,各有所长,错王所长的,难道就只是这张巧嘴?”
“比起我的弟弟们,我的长处还真是不多,可要是跟你们这些反贼比吗…”错长长的拖着声调,嬉皮笑脸的看了四周黑甲骑军一眼,又摇了摇头,极潇洒的弹了弹衣襟,似要抹掉点儿秽迹,“算了,咱就不比了,这世上毕竟没有拿自己跟畜生比的事,你说呢?”
一道青筋在耶律灵风额角微微一绽,却未发作,缓缓道:“很奇怪,错王,为什么总要故意激怒我呢?也罢。【 】”他端起酒杯,一扬手:“错王,就冲你这份胆量,我敬你一杯!”
“不客气,不共戴天之人不饮一桌之酒。”见耶律灵风不动怒,错笑了笑,懒模懒样的往椅背上一靠,“我自个儿带着好东西呢,就不跟你客套了。”错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怡然自得的磕了起来,还把吐出的瓜子皮一片片放在了长桌上。
耶律灵风也不开口说话,倒了杯酒一小口一小口的饮着,只等错耐不住先问他辽皇尸骨的事,
“很喜欢喝这马尿?”错的嘴却很损,见耶律灵风故示悠闲,他笑咪咪的凑过脸去,又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喝酒伤身懂吗?按说你这号反贼,我真不该劝你爱惜身子,可耐不住我天生慈悲,还喝?瞧见没有,我瓜子皮溅你酒杯里了!”
错张口反贼,闭口反贼,叫得一个顺口,似乎存心是要逼得耶律灵风动怒。面前的黑甲骑军都已经把刀抽出鞘了,只等耶律灵风下令,立刻就把错剁死当场。
耶律灵风轻轻放下酒杯,又挥手示意黑甲骑军收刀退后,他仰着头不去看错,口里缓缓道:“错王,为你六弟出够气了吗?还是你想借着气我摸清楚我这儿的兵力,耶律灵风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我只带了两万人来。”他顿了顿,又阴沉沉的一笑,“只有两万人,却已足够达到我此行的目的。”
“有点儿城府,难怪有草原狡狐之称。”错眼中一丝幽光一闪而没,“当日羌族叛乱就是你替拓拔战策划的吧?遣散百姓,集结兵力,囤积军辎,借凯旋而归一举兵变,也算得好计谋,就是你这人品下作了点。”
“各为其主。”耶律灵风淡淡道。
“该说助纣为虐吧?”错冷冷一笑,“耶律灵风,你知道吗?当日以为你独自困守朔州的时候,我们兄弟还大赞你是条好汉子,我五弟还说了,若你真的战死朔州,他一定会为你杀光羌人,再拎着羌族族长的人头到你坟前来拜祭一番,现在看来,该是我五弟拎着你的人头去拜祭我的义父。”
“各为其主。”耶律灵风神色不变的重复了一句,还是淡淡道:“我的人头,不是那么容易拎的。”
“那追敌连尽涯,血战夜尽天这两人的人头呢?”错笑声尖锐:“不是我故意要拿点小胜来吓人,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们。”
耶律灵风笑了笑,“错王,你今日来此,似乎也是身不由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的?我兄弟此生最大的心愿不外复仇,复国二事,能把你这两万反贼的命留在幽州城外,我很得意。”错笑咪咪的磕着瓜子,还伸出手拍了拍耶律灵风的肩膀,“我们也别兜来兜去的说废话比气势了,还是说正事吧,有我坐在这儿,你也没这心思喝酒吃菜,不如早点完事,等杀了我这瘟神后你再慢慢享用自己的刑前酒!”
耶律灵风转过脸来,正视着错,仔细打量着这明知必死仍是坦然说笑的人,良久才长笑道:“佩服!慨然赴死,不愧是护龙七王,耶律灵风也算阅人无数,你这号人倒是生平首见,好,我成全你!来人,抬棺!”
帅帐中,八名黑甲骑军抬着一口棺木大步而出,将棺木放在了长案前,四周的甲士随即四散围在棺木旁。
耶律灵风微笑着一摆手:“错王,请!”
棺木方从帐中抬出时,错就已霍然起身,肃然凝视着棺中的义父,玩世不恭的洒然,懒散疏狂的轻慢已然在他脸上消尽。
棺木中,耶律德光的眼睑安详阖闭,熟睡般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痛苦,嘴角还含着一抹慈蔼笑意,仿佛正置身于甜美的梦境中,也许,在这位草原王者的梦中,也同样正在怀念着这段温暖的亲情。
泪水突然模糊了错的双眼,辽皇的神情是如此安逸,仿佛,只要在他的耳边轻唤一声“义父,”这位慈父就会立刻醒来,用最慈祥的微笑看着自己。
错蓦然想起,一次在书房内与慈父闲聊,父子对坐而笑,辽皇深深看着自己,忽然道:“错儿,你的性子看似懒散随意,其实至情至性,义父好担心,有一日你会为了守护别人而甘愿舍弃自己,真要有这一日,你一定要先想想义父,别枉负意气,知道吗┉”
这一日,竟是来临,真如慈父所言,无悔无错。只是,耶律德光未料到,儿子正是为了他的遗骸轻言生死。
“义父,错儿来了!”错眼中带着无尽无止的思念,一步步走近棺木,缓缓伸出的双手轻抚在义父的面庞上,“义父,错儿来接您了,错儿不孝,未能见您最后一面,义父┉”
泪水扑簌滴落,孺慕呼唤荡漾在辽皇耳旁,仿佛要将这位慈父唤醒,继续这段父子之缘。
“义父!错儿很快就会来陪您了,大哥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吧?错儿好想您,好想大哥┉义父,就让我也一起来陪着您吧,永远陪着您┉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倾听着这一声声低呼,萧成与曲古二人已是潸然落泪,军营中一片无声寂静,就连黑甲骑军都在默默感受着这份真挚的父子之情。
原来,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羁绊,名叫亲情,即使不是血浓于水,但只要真正的付出过,珍惜过,同样能让人为之不惜生死!当日的父死子活,今日的子换父尸,正是为了延续这一种深深的羁绊。
耶律灵风也在静静的望着这一幕,他本来已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想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但望着部下的神色变化,望着他们对错咬牙切齿的神色间悄悄染上的怜悯敬佩,望着面前这一生一死的父子两人,一声低叹不受束缚的从他口中缓缓流出:“错王,你心愿已偿,该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了,不要怨我不择手段,这只是各为其主而已┉”
伏在义父遗体旁的错忽然一抬头,“耶律灵风,你来看──看我义父嘴角的笑意,你知道我义父为什么会含笑瞑目?”
错眼中透出凌厉寒芒,冷冷环视着黑甲骑军,最后又盯在了耶律灵风的脸上,他的嘴角也随之扬起一抹同样的笑意,一字字道:“因为我义父知道,虽然他龙御归天,可他的儿子们一定会为他杀尽仇人,夺回江山,所以,我义父含笑瞑目!”
错欣长的身躯向着义父肃然拜倒,三跪九叩,叩拜之际,错的声音清冽如风,“义父!今日,错儿取回了您的龙体,他日,我的弟弟们定会取回只属于您的江山!义父,请您的龙威父慈呵护您的儿子们!”
庄重的父子君臣之礼后,错长身而起,朗声高呼:“萧成,曲古,迎接皇上灵柩!”
萧成,曲古二人大步上前,一前一后走到耶律德光的遗体旁,俯身抬起棺木,立于这杀机四伏的敌营中,两人心头忽然没有了一丝胆怯,却有一种莫名的血气冲上心头,冷冷看着四面刀枪并举的强敌,两人也一般放声高呼:“臣恭送吾皇龙体回城!”
“慢!”耶律灵风急步挡在错的面前,冷笑道:“错王,我要的东西呢?”他右手轻轻一挥,部下立即蜂拥而上包围住错三人,营门突然紧紧关闭,黑压压的骑军分成数列,层层堵在营门口,挺枪肃立。
耶律灵风道:“错王,皇上的尸首我还给你,可你这条命得留下!”
“说吧,要我怎么死!”错轻蔑的一笑,“我这条命可以给你,但你得先放他们出去!”
“错王,看在你的孝心上,我可以让你们一起走,但是,你得先吃下这颗药┉”耶律灵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了一颗鲜红的药丸,“错王,这是本帅花了多年心血,用七种剧毒之物炼制而成的宝贝,此毒无药可解,名为‘半日春秋’,因为服下此毒的人不但会在片刻之后全身剧痛,而且六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亡,错王,只要你当众服下此毒,我就立刻大开城门,恭送各位回城!”
耶律灵风微笑着又道:“错王虽然不惧生死,却不知你能否忍住这种全身上下削骨切肉的痛楚,不过,有失必有得,毕竟你还能有这六个时辰与你的兄弟们辞行,错王,意下如何呢?”
“原来是要我服毒,我还当你要剐了我,害得我故意不洗澡,一身臭汗的跑过来,真是惭愧!”错毫不迟疑的夹手夺过药丸,仰脖吞下,舔了舔舌头后忽然一笑:“居然还有点甜,你吃过吗?快,开门送客!”
耶律灵风缓缓走到错的面前,“把嘴张开。”
错漫不在乎的一张嘴,“可惜啊,早知道你要嗅我嘴巴,我就嚼两颗大蒜再来,看清楚了?”
“好,痛快!”耶律灵风见错已服下毒药,心下暗喜,也不理会错的讥讽,满意的一点头:“开营门!”
萧成,曲古呆呆望着错的举动,齐声道:“错王,你┉”
“立刻回城!”错向着二人一颔首,正色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目送萧曲二人抬棺出营后,错忽然又坐回了椅中,脸上又泛起懒洋洋的笑意,微笑着看向了耶律灵风,“来,就让我这个快死的人和你这个活不长的人再聊两句。”
耶律灵风被错的举动弄得一怔,疑惑道:“错王,你只有六个时辰可活了,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去?”
“不急,怎么?怕我弟弟们立刻踏平你的军营,放心!弟弟们的手段我最知道,他们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 错一边继续磕着瓜子,一边怡然自得的四处张望:“耶律灵风,你这毒药还有几颗?不如全都让我吞了,说不定我还能再饶上几日赚头?”
耶律灵风紧盯着错的神情,心下默算毒发的时刻,“我这毒药配制不易,只剩下两颗了,还要留给别人,也许,你的弟弟们会有这个口福。”片刻后,他脸上止不住一阵动容,望着依然面不改色的错,由衷赞道:“服过此毒的人无不是痛得遍地打滚,惨呼哀嚎,恨不得立刻就死,错,你有种!竟能忍住这一身奇痛!”
“献丑!这点小痛还真难不住我,其实我更佩服你┉”错微笑站起,朗声道:“因为你很快就会尝到真正的痛楚,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但愿到时候我还能认出你的尊容,我的弟弟很懂得怎样把敌人折磨得不成人形,耶律将军,告辞了!”
耶律灵风看着错洒脱的身影,忍不住问道:“错,你可后悔今日入我大营?”
“后悔?从此刻起,护龙七王再无顾虑,雷霆一击转眼即至,真正要后悔的人应该是你们这些反贼!”漫步出营的错纵声长笑,“今日吾躯归黄土,他朝汝尸无地葬,耶律灵风,黄泉再见了!”
无怨无悔的笑声中,错飘然出营。
“是条汉子!难怪能令主公视之为生平劲敌,”耶律灵风缓缓踱到长桌前,正要令部下收拾桌上残席,突然望着桌子一怔,长桌上,错留下的瓜子已被他整整齐齐的排成八个字──五岳不填,瀚海难清!
副将古也锋见耶律灵风忽然一言不发,忙走了过来,见到这几行字也是一呆:“将军,他留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五岳不填,瀚海难清!意思就是他与我们的深仇大恨洗不清,填不平!”耶律灵风长叹道:“父仇深深,兄恨沉沉,护龙七王与我们之间已是势成水火,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