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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人高明!”梁正英心领神会的一笑,以茶代酒,向着黄泊年一敬。【 】正在暗暗抱怨黄泊年自命清高的李全也眉开眼笑,连声称妙,李全虽在辽为官多年,却不想在这场内乱中搭上性命,因此在公主一行入主幽州后,他满心只想着尽快出城避祸,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又舍不下幽州城里的官位和家产,所以他这两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积了一肚子的牢骚。此时听了黄泊年这一番话,李全已品出了话里话外的味道,既然拓拔战随时会兵犯幽州,那他们自然想远离此处,但此时弃城而逃却是最不智的举动,因为辽国内乱,中原也是兵凶战危,他们当年便是从中原逃难而来,在辽国过了这许多年安逸日子,自然不肯再回战乱不止的中原,而且他们在这时离开幽州,不但要放弃手中官位,还会背上贪生无义的恶名,到时候所有辽人都会鄙夷他们的行径,即使江山易主,他们也再难于辽国寻到容身之地,所以此时不如暂留幽州,静观其变,反正他们三人都是文官,即便拓拔战兵临城下,三人也不用冲锋陷阵,只需安守城中即可,同时他们也能慢慢绸缪后路,万一护龙七王真能保着耶律明凰讨除叛逆,复国功成,那他们三人也就是助新君复国的功臣,自能在辽国富贵一生,若护龙七王不敌拓拔战,幽州城破,他们也尽可趁满城混乱之时逃出幽州,真到这国破改朝之时,也就无人能指责他们背主无义,以他们这些年为官的积蓄,当能在大辽做一方富家翁,而黄泊年这番话里还隐藏了另一层更深的用意,“或另寻栖处,徐图日后之事。”这另寻栖处里自然也含了向拓拔战请降的意思,甚至于,他们也能趁护龙七王再无力守住幽州时,悄悄打开城门,放黑甲骑军入城,以此向拓拔战换取更大的富贵,当然,这层用意三人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黄大人深谋远虑,下官佩服!”李全一脸讨好的取过茶壶,亲手为黄泊年斟茶。
黄泊年斜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这二人都是他的心腹,梁正英心机深沉,处事圆滑,颇得他意,这李全却是个无甚城府,只会说嘴的草包,若不是怕李全这张嘴巴惹祸,又看在他平日对自己常有孝敬的份上,黄泊年根本就懒得提点他,见李全一脸得意忘形,黄泊年面色一沉,冷冷道:“李全,这几日里你给我安分点,你向那些逃难来的汉人索要钱财的事,小心被人知道,出了纰漏,我可救不了你。”
“是,是!”李全没口子的答应,赔笑道:“黄大人放心,这事愿给愿收,那些汉人想在这里安身,哪敢去说嘴。”
黄泊年哼了一声,正要再告诫他几句,忽见茶肆外有一人急步走来,向张华叫道:“店家,给四个包子!”
梁正英听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认出来人是他属下一名司笔文吏,姓安名行远,笑着招呼道:“行远,急匆匆的上哪儿去?快进来坐,喝杯闲茶,黄大人也在此。”
那安行远看见在坐几人都是他的上官,略一犹豫便步入店内,向黄泊年三人躬身行礼,李全心高气傲,大咧咧的一摆手便顾自饮茶,黄泊年身为一城府司,城中几百名下属他也不尽认得,但见这安行远容貌端正,虽只是名二十余岁的微末小吏,举止俨然大度,眉宇间风骨硬朗,不由暗暗喝采,“此子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他心里有了笼络之意,和颜悦色的向安行远一招手道:“行远,这一大早的赶去哪里?智王昨日不是下令让一应官吏暂停当值吗?说来惭愧,老夫平日琐事过杂,你虽在府衙当差数年,却只见过你数面,难得这几日有闲,来,过来坐,年轻人若不嫌老夫罗嗦,就陪老父饮盏茶。”
在黄泊年想来,以他的官位主动示好结纳,那这员小吏必觉受宠若惊,赶紧上前巴结,谁知安行远却一拱手道:“多谢黄大人盛情,然属下职司在身,不敢久留。”
见安行远推辞,李全满脸不快,喝道:“安行远,你好大的架子,府司大人赏脸让你坐下,你竟敢推拒?”
黄泊年脸上起初也有些不悦,但他很快就从安行远的话里听出了异样,“职司在身?怎么?这几日所有官吏不是都停值吗?”
安行远这才知道这三位大人还不知道此事,他也不禁有些意外,“今日清晨,智王派遣军士前往所有官吏家中传令,令各处官员重回府衙任职,属下也接命去向智王禀报事务…”
“什么?”梁正英霍然站起,“城中三百多名官员都回去当差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安行远似也觉有异,迟疑道:“想必是三位大人一早出门,所以军士未能找到三位。”
“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李全倒未把这事放在心里,笑着道,“梁兄,不用着急,一会儿吃完早点,我们就回太守府,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正英却不理他,沉着脸向安行远问道:“智王传你去禀报什么事?”
“智王传我去禀报城中赋税之事…”说到这儿,安行远忽然感到一丝蹊跷,看了梁正英一眼,不再说下去。
“事情不对劲。”梁正英神情阴晴不定,转脸向黄泊年看去,“城中赋税和军械辎重一向由我打理,若智王想知道这些事,应该是找我去问话,就算他一时没找到我,也不该直接让安行远去禀报。”
黄泊年已立起身来,随手往桌上扔下一锭碎银,向两名心腹低喝道:“走!”
李全尚在发楞,已被梁正英一把拉起,三人才刚走到门口,茶肆外就已迎面走进两人,如算计好一般,一左一右的挡在了店门口。被挡住去路的李全本想发作,但等他看清楚这两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挡住他们去路的两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左边一人长相俊秀,面带微笑,若非一身劲装软甲,看去就象是一位彬彬有礼的游学文人,右边一人全身黑服,背后斜插一柄无鞘锯齿刀,神情冰冷,肃立身躯向前微倾,似乎随时要拔出背后凶刃,虽是不言不动的立于茶肆外,可就连黄泊年这几名文官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凛冽杀气。
“二位壮士…”黄泊年已认出这两人,知道他俩都是随护龙七王来幽州的卫龙军中人,俊秀男子名叫秦璃,而那名一身杀气的黑衣人则是从不离智身侧的刀郎。
刀郎冷冷看了他一眼,黄泊年心中一凛,饶他自认算无遗策,口若悬珠,也被这冰冷如刀的一眼惊得不敢出声,但更令他震惊的还是从茶肆外缓缓走近的那一名神色淡漠的白衣少年。
“智…智王。”李全在背后虽对智满腹牢骚,可真看见智,他哪还敢多嘴,勉强笑道:“智王,我三人一早出门,不知您派人传令各名官员回去当值,我们这就去太守府。”
“你们未接到传令不是因为出门太早,错过了军士通传,而是因为我根本不曾派人来找你们。”智淡淡说了一句,走进茶肆,也不向当场楞住的黄泊年三人看上一眼,却抬头看了看茶肆的招牌,低念道:“随缘居。”又径直走到三人坐过的位子旁,安然坐下。
张华在城门前见过智,知道这少年就是护龙七王中的智,又见连平日不可一世的李全都对智这般恭谨,他心里一阵紧张,手忙脚乱的上前端茶倒水,一个不小心,竟把茶盏泼翻,溅湿了智的衣袖,张华吓了一跳,连声道:“小人手拙,智王恕罪!”
“无妨。”智温和的一笑,又指了指茶肆的招牌道:“你这店名取得不错,随缘居,想来店家也是位雅人。”
张华见智不动怒,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位智王倒没什么官威架子,若刚才被泼水的是李全,只怕他立刻就要掀桌大骂,又听智赞这店名,憨厚的一笑道:“智王,我可不是什么雅人,这店名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我老家一处酒楼的名字,那酒楼招牌好,生意旺,所以我来幽州开铺后借用了这名字,不想倒让智王错赞了。”
“哦?店家倒是个实诚人。”智笑了笑道:“你老家何处?”
“回智王,小人老家是临安。”
“临安?”智目光一亮,“原来店家是临安人,那可是个好地方,西子湖光,钱塘夕照,看潮起观日落,游西湖踏双峰…”
“是啊!”张华听智说起老家山水,也满脸兴奋的接口道:“临安可真是个好地方,去过那儿的人都说临安山清水秀,美景如画,每年都有许多游人来临安赏景,那时候我在临安开了家客栈,还请了个说书先生坐堂,那生意旺的,天天客满,连凳子都不够坐…”正说着,张华的脸色忽然又黯淡下来,垂头道:“可惜了,这仗打起来,什么都败得快,别说生意,连人命都保不住,小人实在撑持不下,只得带了家小离乡逃难,老天爷给了临安一处好山水,却管不了这山水间的百姓。”
“中原战火,燃起这把火的是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烧着的却是黎民百姓。”智叹了口气,又向张华问道:“店家,你是几年前离开临安来幽州的?”
张华尤沉浸在对故乡的回忆中,默然半晌才道:“五年了,五年…”他的口吻里透着一股背井离乡者的深深牵挂。
守在店外的秦璃有些讶异的看了眼智,智今日来此的目的是为了黄泊年三人,却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与这店家闲聊起来。
“店家,听说临安城里有一姓鹤的望族,你可认识?”智的目光忽然有些幽深,却用很随意的口气问了一句。
“您是说鹤氏大家?”张华很意外智居然知道临安鹤家,忙不迭的点头道:“鹤家是临安城的大家望族,但鹤家可不象那些个有点儿钱就鼻孔朝天的土财主,临安城里谁不知道鹤氏这一任的家主是位乐善好施,济穷扶困的大善人,当年我开客栈时本钱不够,还是向鹤家借的钱,后来还钱的时候鹤家大爷连利钱都不肯收我,说起这位鹤老爷,他的年纪虽和我差不多,但他的本事可真大,临安城里有好多家店铺都是他开的,每逢灾年,他都会拿出一大笔钱,向穷苦人家施粥赠药…”
听张华喋喋不休的说着鹤家的好处,智脸上有了种很奇怪的神色,似是想仔细聆听,又似是觉得刺耳,轻轻一拂湿漉漉的衣袖,打断道:“鹤家既是望族富室,乱世中难免被人觊觎,店家,五年前你离开临安的时候,鹤家败落了吗?”
“败落?鹤家怎会败落?鹤老爷可是位善人啊!”张华立刻摇头,可想起五年前故乡的凋敝,他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当年也曾有人劝说鹤老爷离乡避难,但鹤老爷执意不肯离开故乡,还说什么故国家园不可离,后来我离开临安来了幽州,也就不知道鹤家的事了,不过象鹤老爷这样的善人,老天就算真瞎了眼,也不该让鹤家败落!”
“善人?”智轻轻说了一句,又用更轻的声音重复道:“是善人吗?”语气含糊得也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反问,却又不需人回答。
张华听不清智在说什么,又见这少年脸色有些古怪,也不敢接口,正纳闷时,智又问道:“店家,若有一日中原战乱平息,明君开国,那你是否肯舍下这里的家业,重回家园?”
“当然会回去!”张华大声道,想起那位鹤老爷说的话,他又说道:“故国家园不可离,只要中原战乱平息,我立刻带着家小回临安!”
站在茶肆门口的秦璃听他说话,忍不住哧的一声笑,“故国家园不可离?说得倒是豪气干云,那你当日为何又要逃出家乡?却要等平安了才敢回中原?若中原人人都如你这般避祸趋安,不知用一腔热血洒灭战火,那这平安又要何时能至?”
张华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秦璃,不要挤兑这位店家。”智摇头道:“乱世之下,平民百姓又能如何?难道真要他一家老小受战祸**,这许多汉人北上迁徙也是无奈,背井离乡,谁人愿?”智向张华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又微笑道:“店家,不要把我这部下的话放在心里,眷恋故乡是人之常情,你不忘本也是好的,其实,我也很想回中原看看一方故土,但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亲手毁了拓拔战和他的黑甲骑军,因为我虽是汉人,却是由辽皇抚育成人,而我义父对我的恩情,值得我用这一世性命来还,他的仇,我要为他报,他的心愿,我也要为他完成,我义父想看到太平盛世,我就要为他打造出这场盛世…”智的声音很平和,似在诉说着旁人之事,没有一丝慷慨呈辞的激昂,然而,正是这平和得如悠悠自语的诉说,却透着一股漫漫坚定。
“昨日我已查过幽州户籍,除了军籍,幽州城里共有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名人口,其中汉人占了两成,约有三万四千余人…”说到这儿,智话锋一转,淡淡道:“拓拔战的叛军随时来犯,一旦开战,这幽州城中的辽民无论男女,都要为守护城池,剿灭叛贼恪尽己力,因为这是他们的本分,也因为他们必须要用自己的血性来捍卫不该被任何人夺走和篡改的家园,若有辽人敢做出负君卖城之事,我绝不轻饶!至于幽州城里的汉人…”智笑了笑,抬头看着张华,右手在桌上轻轻敲击,口中缓缓道:“汉人有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受人一尺,敬人一丈。汉家素知礼仪,明恩义,重情意,这幽州城里的汉人在此安居多年,虽有背井离乡之愁思,却也得免乱世烽烟之侵扰,其中有不少汉人还入了辽籍,所以我以为,幽州城里的汉人也该为大辽复国尽一分力,这不是我在强人所难,也不应有人用什么辽汉有别,就可袖手旁观的借口来搪塞,因为,幽州与拓拔战之间的这一仗是一场超越了民族之分的正邪之战,不该有民族之见,门户之别,男儿立世,就不该畏惧强权,屈膝于暴,若人人只知避祸求存,那这世间公道又在何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义士所为,乱世之下,总要有人为天下博取一份安宁,否则,这乱世又会绵延至何时?店家,你以为呢?”
张华几乎是立刻回答道:“智王说的是!我一家老小能在幽州过上这数年太平日子,全仗辽皇恩义,如今辽国有事,我自当尽力!智王,其实不单是我,这两日里,每日都有许多汉人去军营报名投军,由此可知,我汉人也绝不是不知偿恩报德之徒。”说到这儿,张华忍不住向李全看了眼,却见他正偷偷用衣袖拭汗。
智又是一笑,“店家有心了,我也不是真要让这城里的汉人一个个都去上阵杀敌,其实早在前日入城时,该说的话我都已说尽,今日也不想再多罗嗦,是非之分,人心善恶,自要看个人作为,肯尽力者,我会替公主记下你们的这一份情,不愿出力者,我也不会勉强,为防细作刺客,我已关闭幽州北,西,南三门,但东门一直敞开,我也令人在城中贴下布告,三日之内,凡幽州汉人,若不愿继续留在城中,尽可出城,我绝不留难,毕竟战火无情,血战一起,付出的就会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汉人们从中原逃难来此,为的就是求得一片安宁,即便是为大义复仇,我也无权把无辜百姓的性命供战火焚烧,不过…”
智话音一顿,温和的声音已有了几分寒意,“若有人贪生怕死,首尾两端,故意用辽汉之别来挑唆人心,或是明里忠诚,暗存二心,这样的人,无论是辽人还是汉人,我都不会容他!”
笔者注:战国雪一文虽是在讲述辽国之事,但本人绝无一丝崇洋媚外,扬辽抑汉之意,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大辽其实也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而辽国的疆域正是今日本海至河北省霸县,山西省雁门关一带。而,今日国人姓耶律,郭,拓拔,萧,呼延,刘,王,李,黄,郑,蒋,杨者其实也大多是辽人后裔,当然,这也并非全部,事实上,辽宋之间也曾发生过连年战争,而本文所写内容虽是在大宋建国之前,但其中的辽汉之争也会是书中将要描述的重点,当本文进入**时,我会以弹性的手法写出主人公和许多汉人为保卫故国家园所做的奋斗,因为智与耶律明凰的爱情,辽汉之争都是本文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