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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昱方听得她夸赞自己,正欣喜,又听得她接下来的话,不禁有些迷惑。
他问:“亲何?疏何?”
桑柔说:“亲远疏近。”
许昱更是不解:“难道不是亲近疏远?崾”
桑柔摇头:“是亲远疏近。原本是陌路,若以礼待人,可拉近人之间的距离,这是亲远。但两人熟络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受礼所缚,相交发于心,若仍拘礼,反而能起到一疏离作用。所谓始于礼,终于礼,便是如此。我一直对你客客气,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止于此。我并没有想再深交的打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昱脸色僵青,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但我不会轻易放弃。姑娘现在不喜欢我无妨,我不强求,但是来日方长,或许姑娘可以给个机会,我们互相了解,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一个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一定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我不是说我厌恶你,但你不在我喜欢之列。你再坚持,只会增加我对你厌恶。我原不想令你难堪,但若此刻不讲清楚,虚耗你的时光和经历,那才是莫大的错误。”
许昱脸由青变白,桑柔看着,有些担心他会冲上来揍她,但她不得不说清楚:“我不知自己是否有让你误会的地方,若有,我告歉。但,你该知道,我对你从来都只是出于礼貌,而非热情。我精力有限,没有那么多热情可供抛洒。躏”
静默许久,许昱站起身,对着桑柔做了个揖,说:“如是……是在下冒犯了!妄姑娘莫怪罪。”
桑柔也站起来,看着他,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不满,也很不甘。但是许昱,”她第一次唤他全名,他最熟悉的两个字从她唇齿间说出,那般清冷无温却耐人久品。
她说:“我并不欠你,你的感情你的行为从来都你自发作出,并非我强迫于你。我唯一的错误便是高估了你的智商,我以为你该从我礼貌的疏冷里猜透我的心意,却不知你一点觉悟也无。”
“我……”
“茶已凉,你若还想喝,我唤人给你重新沏一杯。”
许昱再执着,此刻也没脸面纠缠下去,他说了句告辞,转身离去,到了门口,又忽然转身回来,说:“我并非不理解姑娘的心意,从第一面开始,我便知道,姑娘不容易追求。一直叨扰,不过是因为觉得坚持下去,或许能有转机。”
桑柔眼波微动,表情仍无风澜,说:“并不是所有的人事都值得坚持,我不值得。”
许昱笑着摇头:“不。你永远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有多好,多值得!”
他是君子,她方才说那样的话刺激他,他却一点不记仇。
桑柔愧疚更深,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许昱没再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趁着日头好,府里很多物什都翻出来晒,桑柔在吕衷书房院子里,一边帮忙搬弄书籍,休憩的时候,直接坐到阶前,腿上枕着一本书,背着日头,看得入神。
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铮然一声琴响。
桑柔猛抬起头,可就此一声,就再其他动静。
她合起书本,出了院子,拦住一个侍婢,问:“刚才哪里传来的琴声,你可有听到?”
那侍婢愣了一会儿,而后答:“好像是老爷的寝院,刚刚是有一点声响,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说的琴声。”
桑柔点头,往吕衷寝院走去。
院内零零落落摆满了各种物什,棉被,衣物等等。而在最偏僻的角落,一架古琴被搁置木椅上。
她走近,琴身到还干净,只是琴弦松松垮垮,该是很久没谈过了。她将手放在弦上,抚了抚丝弦。
“那你母亲留下的。”吕衷从房内出来,手中抱着一叠书,往桑柔这边走来,说,“你母亲自小喜欢摆弄琴,远嫁给你父王之后时,特将琴留在了府中,说是给家人留个惦念。你的琴艺高超,名扬天下,算是传承了你母亲吧。”
“母亲会弹琴?”桑柔讶异,“我从未听过她弹琴。我的琴不是跟母亲学的。”
“哦?这样吗?但也是,你的琴艺名声远在你母亲之上,我原想是青出于蓝,却不知是师出不同门?你是跟谁学的琴?”
“鹤枳。”
“鹤枳?琴圣鹤枳?”
桑柔点头:“鹤枳与三叶是挚友,我那时身体不好,父王将我送到三叶处,一待就十年,深山野林无所消遣,便拜了鹤枳为师,学起了琴。”
“竟还有这样一段奇遇,没想到你竟是鹤枳的徒弟。不过,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不知今日可有幸能听你弹一曲呢?”
桑柔闻言眼色微变,也不相瞒,道:“我之前……不小心受过一次伤。”她伸手抚了抚左肩,“伤了左臂,伤愈后,左手如今反应已不如从前灵敏,怕是弹不了。”
“怎么会?”吕衷惊愕,见她脸色黯然,忙转移话题,“不弹就不弹了。话
说你手中拿得可是《大梁轶记》,你竟对这些野史感兴趣吗?”
桑柔答:“嗯,正史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迹,言语死板,人事枯燥,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这些野史真实有趣。”
“哈哈哈……”
“舅娘说,舅舅除了兵书其他书都不爱看,但府中藏书却甚多,用来做摆设的?”
“这些书都是你外公留下的。你外公生前爱书如命,我若是扔了,他得跳起来和我拼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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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桑柔捧着那本《大梁轶记》靠在床头看。
灯火有些暗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挑弄下烛火。方放下手中的银针,房门笃笃响起。
她还未出声,房外已传来声响:“阿柔,睡了吗?是舅娘。”
“没呢,就来。”她急忙拖着鞋去开门,“舅娘,怎么了?”
“你还没睡吧,能与你说说话吗?”刘氏站在门外,面色沉重,桑柔赶忙将她请进来。
夜深清冷,桑柔将炉子里的炭火捣腾几下,两人围炉而坐。
“舅娘,什么事,你说吧。”
刘氏面有迟疑,桑柔也不着急,到了杯热水给她,她接过,才开口:“你舅舅你这人也知道,性子执拗得要死。平日在府里虽有说有笑,时常还耍赖皮,但在朝堂中,坚持己见,直言不讳,毫无禁忌,得罪了不少人。新王登基,朝中大换血,不少人上述弹劾你舅舅,这些日子来他每次下朝回来都郁郁不乐,虽在我们面前极力掩饰,但好歹是几十年夫妻,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向别人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舅舅为人刚直,直言进谏虽会不讨好,但不至于树敌成众吧。新漠王虽年轻,但听说进退有为,就任以来,连出新政,惠泽百姓,不该是听信谗言的昏君。舅娘莫太过担忧。”
“你说的是没错。但朝堂之上,从来不是卖弄个性的地方,你舅舅几十年如一日,因早年沙场征战屡立战功,看不起后进的文生,而新王极重文科,连连提拔文官,听闻,便是那些新王面前宠臣上的折子弹劾你舅舅。你舅舅毕竟年老了,若不是你外公交代,活着一口气,就要为朝廷效力,他亦奉此为圭臬,不然我还真想他早些辞去朝中官职,退隐山林。”
“舅娘说得对,刚而亦折,舅舅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那舅娘是想我做什么呢?”
“再过半月,就是新王生辰。往年你舅舅从来不送礼,说这是不务正业助长歪风。去年我偷偷地备了礼,结果被他发现,当场就给我砸了,简直气死我。阿柔,你聪明,能否提舅娘想一想,能否借此次生辰宴,帮你舅舅在王上和群臣面前表个软态。”
“这……”
“舅娘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了。你舅舅这关首先就难过,而要做到让众人觉得既不谄媚又不孤高,给足新王面子,又能保住你舅舅的颜面,更是难上加难。”
着实不易。
桑柔凝眸沉思,烛光明亮中,她看到窗前书桌上摆着的古琴。吕忠说这既是她母亲的东西,便该让她来保管,这琴便摆到了她房中来。桑柔看着琴怔怔出神,手指不由自主动了几下,却很快收住。
她转向刘氏,说:“舅娘,我不能保证我能做到,但请宽限我几日,我会竭力想办法。”
刘氏听得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说:“不着急,你慢慢来,切记不要让你舅舅知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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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貌有时候也是一种很具备杀伤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