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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你若执迷
众人一见东方巫美,无不愕然。想不到短短三日之内,她竟憔悴到如此地步,不仅面色苍白、清瘦萧索,原本只有两缕白色的发丝,竟然尽染成雪。她摇摇欲坠地立在门口,不仅往日的鲜艳明丽荡然无存,甚至显得枯萎无色。
没等来客开口,巫美启了启干裂的唇,淡淡道:“随我来。”她目光扫过倾夜的时候,眼中没有从前的莹润和柔情,只有死灰般的沉涩。“主宫由花倾夜暂住,余者自便。”
倾夜道:“主宫可是东王起居之所?此处空屋甚多,我可移居别处。”
巫美道:“你若不愿,与她说便是。”
西风对倾夜道:“东王不是爱客套的人,接受她的盛情又何妨?”
倾夜便不再坚持,回首示意玉楼把两个包裹递来。那是早替巫美和小影子收拾好的随身之物,大包为巫美的,小包为小影子的。一路上,玉楼自告奋勇地背携这些重物。
巫美看了一眼两个包裹,眼中似有波光闪过。忙转身唤出一个女婢,把两份包袱都搬走。
倾夜见那人把包裹送入西首的一所房屋,便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巫美偏过头去,眼睛用力眨了两下,把快要溢出的泪水忍了回去,冷声道:“除了这里,她也不许我住在别处。”现在,让她与倾夜毗邻而居,无疑是种莫大的痛苦。而东王偏要她住在倾夜旁边忍受痛苦。
倾夜道:“小影子在哪里?”
“她现在和东王在一起。”
倾夜便不多言,举步向主宫走去,好把自己的随身之物放好。巫美的巨变,她都看在眼里,心中犹如利刃深深割入。然而,却是一个字也不问出。
余人早去自择居所。西风、雪千寻同住,锦瑟、伊心慈作伴,玉楼、何其雅各居一室。
庭中只剩两个人。
巫美看着倾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倾夜!”
倾夜顿住,却不回头,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两人隔着很远。巫美对着倾夜的后背,柔弱的身姿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倾夜……”巫美的声音柔软至极,缱绻至极。听在倾夜耳中,却似绵绵温柔刀,一刀一刀地割在心头。
“从前我脾气不好,是因为知道你会容着我。”巫美犹如呓语。
“是我愚钝,忽视了你的隐忍和绝望。
“可是,假如重来一次,我定然还是执迷当年的抉择。和你在一起,哪怕一年,也是好的。
“所以,不管你有多恨我、厌我,那个决定,我都无悔。”
倾夜淡淡道:“莫提当年。是我接受了你,错本不在你,我又怎能恨你?厌你?”
“倾夜……”面对倾夜的淡漠,巫美语带哽咽,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现在,还是很爱你呢……这不是丢脸的事,对不对?”
倾夜道:“那是无药可救、唯有时光或可磨灭的事,怎会丢脸?”
巫美双手覆住眼睛,用尽一切心力,才能忍住泪水,颤声道:“倾夜,我若以死相逼,你可会对我心软?”
倾夜的肩,轻微地晃了晃,轻轻吐出一个字:“会。”
向巫美狠心说出“结束”的那个瞬间,倾夜是带有一种自我赌气和自我放任的绝决。那个时候,她一则认为锦瑟嫌弃自己、厌恶自己,二则不知当年发生在天赐宫的疯狂旧事系小影子伪造。她只知巫美和小影子将被自己所伤,必会对自己的绝情恨之入骨。她不在乎她们的恨,亦不在乎任何报复。因此,那一夜,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与那二人断绝。可是,假如今天巫美再次以柔弱要挟,她当如何承受?
现在的倾夜,已经不再生无可恋。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让她眷恋到、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守护和挽留的人。
“我就知道。”看出倾夜的触动,巫美幽幽道。
听到这句话,倾夜更加如堕深渊。静静闭上双眼,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割出血痕。
“你和我在一起,只因不忍看着我枯萎。你的心软从来也没变啊。”巫美喃喃。
倾夜漠然道:“你若执迷,我定奉陪。然则如今的我,必定无力承受。我的心已与过去不同,它会要了我的命。”
“因为你现在心里有了人,是么?”
“是。”
巫美晃了晃,捧住心口,哀切道:“所以,如果我以死相逼,也就等同杀了你。”
“是。”
“你这岂不也是一种以死相逼?不,应该说是同归于尽才对。”
倾夜没有否认,却道:“巫美,你真想杀我么?”
巫美冷笑:“这便是十八年来,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啊。无限度地任性与放低自我,以此强求你的陪伴。”
倾夜听出巫美话中有转折,便问:“那你何故如此问我?”
巫美看着倾夜的背影,想她连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凄然道:“放心,我不会赖着你。请不要看轻我。”
“对不起。”倾夜为自己对她的误解致歉。
巫美从倾夜的语气听出悲悯,决然道:“你的同情、关切和内疚,都请务必收回,我不需要的。”
倾夜道:“谢谢你。”
巫美用力摇头:“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我唯一想要的,你又给不了。”
倾夜缄默不语。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意义。
巫美幽幽道:“倾夜,之所以那样问你,却不只是为了我自己。”
倾夜一震,不禁微有愠意,道:“莫非是为了小影子?她又有何资格要挟我?”
巫美道:“她请我问你:她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抛弃她?”
倾夜漠然道:“饶是以死相逼,我亦绝不妥协。”
巫美凄然一笑:“本以为再没有任何话语能够让我感到慰藉,直到你说出方才这句话。同归于尽,总好过决不妥协罢。”
倾夜更觉心酸。心道:你一切都很好,没做过任何亏心的事情。只是……你这样一个几乎挑不出瑕疵的女子,我却没有办法爱上你。然而,你和小影子终究是不同的。
“小影子为何不当面问我?她究竟要做什么?”
“要做的,她已经在做了。只等与你重逢。”巫美悲哀地望着倾夜,仿佛看着一个即将堕入地狱却没有办法拯救的人,意味深长地道,“你若是被我逼死,起码我还能知道你是被我所害。小影子会把你逼疯,而她自己却绝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疯。”
“我不会相信她的装傻。”
巫美只是摇头,道:“小影子爱你刻骨,亦恨你刻骨。也是,自己最爱的人,却被别人拥有。说不嫉妒,才是撒谎呢。倾夜,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嫉妒锦瑟都要嫉妒得发狂了,她出现的时候,你明明都已经属于我,怎么还是被她抢去了呢?”
倾夜道:“她从没抢过。”
巫美冷笑,心中又酸又痛:“她怎么没抢过?你真是连一星半点的罪名都不忍让她承担。难道你看不出,她小时候对你的占有欲有多锋芒毕露?”
“那时她小,又懂什么?”
巫美道:“小影子说她七岁便已爱上你,至今九十八岁不曾改变。你说小孩子懂什么?”
“那时锦瑟不知还有你们,或曾对我有过一些依赖。可是,见到你们之后,她不是就……嫌弃我了么?”提起当年锦瑟的转变,倾夜的语调不经意间变得落寞。
巫美重重叹息:“总算明白小影子为什么那么想杀锦瑟了。”
“若真如此,我绝不放过她。”
“放心,那是之前。眼下,小影子是不会想杀锦瑟的。”巫美悠悠道,“她聪明至极,知道不论她怎么寻死觅活,你都不会买她的帐。所以,她换了一种角度,又准又狠地揪住你柔软的心。倾夜,这一次,你在劫难逃。”
倾夜不屑一顾,冷冷道:“很好,小影子,她终于让我真正地生气了。”
巫美道:“不。你甚至无法对她生气。因为,她将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的人。一个你绝对不忍心伤害的人。‘夜夜,你逃不掉的。’这是原来那个小影子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倾夜终于惊愕,转身急问道:“莫非,她把自己……”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
巫美从未见过倾夜有过如此慌乱的神情,更没见过她的目光竟会瞬息一变,变得那般深情款款而又充满疼惜。巫美当然不会相信那样的目光有可能落在自己的身上,急忙循着倾夜所看的方向转过身去,一望之下,方才豁然明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化为无以复加的苦涩和痛楚。
“锦瑟,你、你几时在的?”巫美面对锦瑟,不自禁地有些结舌。
锦瑟瞥也没有瞥她一眼,从容走到倾夜身边,竟是当着巫美的面,抬手轻轻抚了抚倾夜苍白的脸颊,柔声道:“夜儿,不怕。”
然而,倾夜却是怕的。她仓皇抓住锦瑟的手,紧紧握住,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锦瑟,不言语,也不放开,仿佛一旦放开,便再也无法触及。
巫美心酸地望着两人,静静摇了摇头。
锦瑟任由倾夜那样没道理地抓着自己的手,转头对巫美淡淡道:“你说的没错,小时候,我的确对她有着强烈的占有欲。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巫美咬着嘴唇,倔强地望着锦瑟。心中的嫉妒与悲伤,她无法遏制,便索性毫不掩饰。同样的,这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锦瑟声音清冷,字字铮然:“不过,莫须有的罪名,我绝不忍气负担。我从未抢过她,过去不抢,未来也不抢。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选择的是别人,我便绝不招惹她。”
巫美望着锦瑟,恍然间浮现出初次见她的情景,时光荏苒,昔日粉雕玉琢、透着*的小娃娃,转眼便成了这样一位风姿绰约、气场凌然的女子。甚或想过,那一日倾夜若是不曾将锦瑟抱回天机谷,该有多好。然而,转瞬之间,又有一股傲气自心底涌出。从几时起,竟习惯如此的自怜自哀、幽怨追悔?
巫美暗骂自己一声,双目一烁,忽地冷然道:“我东方巫美曾是一代赌王,没有输不起的赌局。前有萧姚,今有锦瑟,我两次皆是一败涂地。我认!依然爱她,我不否认;至今妒你,我亦承认。然则,有一点我却务必声明:从今以后,我东方巫美与花倾夜恩断义绝。我绝不以任何手段谋求她的转身,更不会干涉你二人的羁绊。”
锦瑟微微一笑,由衷道:“如今我才终于领教东方大小姐的风骨。果然不愧一代赌王。”
说话间,其余的人都已整理好东西,正陆续走出房门。
西风从容走到巫美面前,淡淡道:“赌王可否讲解一下,今日这场赌局,是如何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