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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忠看似轻松,实则是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而沐正方,却是......疯了。
这疯,并非医学上所指的神经失常。而是心知计划落败,又被孔明忠一通言辞教训警告后,他恼羞成怒下,如疯狗般在院里上蹿下跳的怒骂不休。
“......老不死的,你TM就是一个地主家的余孽,杂.种,欠了老子家的债,你真以为不用还了?你要真敢给老子欠债不还,老子就让你一家都不得......”
沐正方跳着脚骂了好一阵,把孔家祖宗八代都骂了数遍,也诅咒了数扁,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边骂,还边拿院里一切可利用的物件撒气。
原本之前沐红梅擦干净摆在院里的几根长凳、小凳都被他又是踢又是摔,有两根长凳许是太过老旧,此时已经撒了架,支离破碎的解体了。
沐红梅上午打扫时,才洗干净晒在院里两棵石榴树之间麻绳上的衣物毛巾,也被他举着凳子挥舞时,扯断了其中一根树枝,麻绳上晒晾着的物件,包括麻绳和那根可怜的石榴树枝,全都散落在院子那黄泥地上。
原本已经被沐红梅拾掇得很是整洁,更像一户人家的院子,如今他的破坏之下,以他为中心的方圆近百平米之内,早已是一片狼藉。
但他,却还完全没有停手的迹象,竟又去捡起之前被他摔解体在地上的一根长凳大概一米多长的凳面,如挥舞着一把利剑般,气势汹汹的边挥打着其中一棵倒霉的石榴树,边不停怒骂。
每挥打出一下,也许在他看来,都是狠狠的砍在了孔明忠的身上,或正是村里那户做菜生意发财,而被他惦记上的一户余姓人家的某两人身上吧。
因为,他在每挥出一下手中那块凳子的面板时,都会要么一脸狰狞地怒吼一声孔明忠的名字,要么大吼一名叫余志清和余老头的某两个,或其实仅只是一人的代称来宣泄怒火。
......
“孔明忠你这老东西!去死!”
“啪!”
“余老头你这王八蛋!老子让你得意!”
“啪!”
“余志清,你这小杂......
疯子的世界,常人真心无法理解。
至少在十多分钟前,看着沐正方怒过了极致,言行开始有些反常后,沐红梅就已经带着小弟躲到了后院墙垮塌的一处缺口外。
这期间,沐红梅不时会从那道只能用残垣断壁来形容的后院墙缺口处,探出脑袋悄悄打量院里的情况。
心里的酸楚、苦涩、无奈......心情和无人能懂的恐惧占满了她的思绪时,却还是很不适宜的会在众多思绪中,生出一个这样的感慨。
同时,沐红梅心里也有些纳闷,她爹刚才怒骂时,和此时口中所提及的那户竟然开始拉菜进城零售的余姓人家,倒底是哪个余家?
毕竟村里姓余的人家,还是有好几户的。
而且在这之前,那叫“余志清”的人名,她也听老队长提过两回了。
可奇怪的是,前世在这彩云村住了四十几年,可以说全村就没一个她不认识的村民,但却从没听过,村里有谁的名字叫“余志清”来着。
正当沐红梅心里开始对这户姓余的人家开始好奇,并猜测那对她来说名字很陌生的主人是谁之时,沐正方似乎也撒气撒累了,哐嘡一声把凳板往地上扔下后,就吼叫着往灶房走。
“死丫头!你死哪去了啊?还不给老子瓢碗水来喝喝!”
正因努力思索“余志清”这名应该是村里的居民而有些入神的沐红梅,听到沐正方满是怒气的吼出她的名字——“死丫头”三个字时,顿时吓得一哆嗦,醒过神来。
随即,她就对自己是应该现身在他面前,还是继续躲在这围墙之外的抉择给难住了。
按说,以前世就已经总结出的经验来看,沐红梅很清楚,遇到她爹暴怒的时候,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结局只有一个。
也仅有一个。
那就是被他无任何缘由的一顿胖揍!
就算不见得会被揍到伤筋动骨丢去半条命,但至少也是被他大巴掌搧得鼻青脸肿,或是被他一上来就飞起两大脚踢倒在地上,不是身上这里蹭破皮,就是那摔个包。
不过最可怕的,却是在他喊时不敢应声,或是因一时的害怕而有意躲起来。
那么,不管是被他给抓住、或是躲在外边十天半月以为他气消了后才自己回到这个家,都必须承受他更沉重的惩罚。
他不把你揍得丢掉半条命,绝不会罢休!
当年,不管是她,还是母亲,或是后来还未成年前的小弟,都曾因一时害怕直接面对父亲的虐打而逃走过,但,却也都曾为此付出过比直接几巴掌、几拳头,或是踢几脚等方式更为惨痛数倍的代价。
如果仅是依据前世儿时就已得出的经验,那么,如今重生再活一世的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愚蠢的带着弟弟躲到后院墙外。
就算出于本能躲了起来,那么,在听到沐正方大吼大叫的喊人时,她就算装,也会努力装出一副胆小怯懦,应该属于她在前世这年纪时该有的模样,畏畏缩缩的尽快出现在沐正方的面前。
她之所以会做出了这种已原有经验不符,而显得自相矛盾的选择,问题就出在,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得是在沐正方仅只是处于暴怒的前题下。
可如今,沐正方这状态,在沐红梅看来根本不是暴怒,而是在她前世记忆中,从没见过的......怒极而疯。
疯子,在前世生命尽头的最后几个月,她沐红梅见过不少。
毕竟当时的她,一直住在第三人民医院,也就是本市的疯人院。
那些被人称为“疯子”的精神病人,她见过并接触过很多,那些都是她的病友嘛。
可哪怕是在医院里,几个号称患上了精神分裂有暴力倾向的病友发起病来时,在她今天看来,也没她爹沐正方刚才疯得那么...狠!
自从昨天醒来时,她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6岁不足胆小怯懦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已经年近半白,懂得趋利避害的成年人。
前世二十几年父女不是白做的,沐正方的脾性,没人比她这个亲生女儿更清楚。
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什么虎毒素不食子一类的话,在他面前,全是狗屁。
他是一个能把自私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人。一辈子只图他自己畅快如意,也只会为他自己而活。
此时她要是走出去,也许就是......送死!
他昨天能打死她一次,令她活了46岁的魂魄阴差阳错之下回到了儿时的躯体中。
那么谁能保证,这个连人性都近乎于泯灭的父亲,今天为了发泄心里的怒气,不会再打死她一次呢?而她,还能那么幸运的再还魂一次么?
那种机率小得,应该可以不计处考量之内了。
可她如今,不想死!也不能死!
除了为了年幼的弟弟,更是为了自己能活出一次全新的人生,她不敢冒这个险。
可如果......
“死丫头!死丫头!你TM的给老子死哪去了?好啊!你TM这是敢给老子......”
当沐红梅带着心里无人能明了的苦涩,依据往日经验快速分析眼前的形势,评估自己做出任何选择后,将要面临的危险度时,沐正方得不到回应后,恶声恶气的扯着他那粗嗓门,显得更为暴怒的嘶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爹,我在呢,来了。我在后边菜园摘菜呢。”沐红梅大声却不失恭敬的急急回应,顺带解释的颤着声喊出这些话时,她人也从后墙缺口处冲了出来。
只不过,也仅冲出来她一人而已。沐红兵依然被她藏在了院墙后的干草垛旁。
不过在冲出来之前的那一瞬间,沐红梅已经想到了一个能保自己今日无碍,或可说成是,今后都不会一不小心就被他爹揍丢小命的——绝招。
“死丫头!老子刚才喊了半天,你哑吧了?”沐正方两眼鼓得溜圆。
但再怎么鼓,他那双小三角眼永远也成不了牛眼。只不过,可能是怒火未消又添新火,他那一对小眼球布满了血丝,通红通红的,一张方正并不难看,还显得有些俊朗的脸,此时也因愤怒而显得很是狰狞,看着很是瘆人。
沐红梅心里暗叫糟糕,知道今天必然逃不掉一顿狠揍。
但想到之前自己想出的那个绝对能令自己和弟弟今后安生的留在这个家生活下去的主意后,沐红梅咬了咬牙,没敢停步的冲着站在灶房门前的沐正方小跑了过去。
“爹,我真没听见啊,这季节后山的山风实在太大了。”
沐红梅脚下不敢停,嘴里边解释着回答完她爹刚才的问题时,就准备把自己的那绝招乘机使出来,盼望着兴许今天这顿狠揍也能免了。
毕竟只要不是逼不得已,谁吃多了会愿意挨揍呢。何况前世儿时她就已经被揍得够多了,根本不想再重温旧梦。
“对了,爹,我刚才在后山菜园摘菜,看到河边有人收地膜种出来的大白菜,就想着......”
“啪!”
沐红梅跑到了沐正方跟前时,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大耳刮子。
“啊!”沐红梅被这一巴掌直接拍“飞”,狠狠的摔爬在了近一米之外的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此时只有心里暗恨自己刚才应该跑得慢些,至少得拿捏着节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才对。
不过好在,刚才看到沐正方扬起巴掌时,她心知要想少吃点苦头,这一巴掌就不能躲,所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沐正方的大巴掌碰到她右边脸颊的一瞬间,她就把握了最好的时机,不着痕迹的做出了向左倾倒的反应。
毕竟四十多年不是白活的,虽然没念过书,但基本的常识沐红梅还是懂。自己主动往对方施力的相同方向倾倒,脸上要承受的力度也就会减少一些。说白了,就是不会被这巴掌全力打到脸上。
但令她震惊的是,她爹这一巴掌来得太狠。比她记忆中的力度狠了远不止一倍。
他,好像根本不是在打自己的亲生儿女,而是在打不共戴天的仇人。
虽然有着前世儿时的亲身经历。
虽然自己能再活一次全拜他昨天能把自己这个亲生女儿打得脑袋都破了个大血窟窿所赐。
虽然心里一直以为早已对这个暴虐的父亲失望透顶。
但在这一刻,沐红梅心里的苦,远比她脸上的痛令她无法承受,有些呆愣的爬倒在灶房门前的黄泥地上。
她右边的耳膜被震得这么嗡嗡直响着。右边那小小的脸颊上,也在瞬间清晰地出现一片血红的五指印。
还因为脸颊太小,所以就连右边的耳朵也被沐正方手掌的中指指尖打到,留下了血红血红的一长截指印。。
沐红梅虽不足六岁,但因为时常得帮着做些家务农活,所以虽是女孩子,但皮肤也比村里那些皮小子还显黑。
只能称为黝黑的皮肤,又还用不易被沐正方察觉的方式躲掉了些力度,却还被这一下打得留下这么清晰的掌印,可见沐正方余火之旺下手之狠。
看着沐红梅被打得痛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后,就呆呆的不哭不叫,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沐正方想看到的。
这根本无法令他感觉到心里的火气有任何的消减,他要的,就是妻女被自己揍得哭爹喊娘,不停向自己求饶的可怜模样。
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觉得舒服,畅快,满足,也才....解气!
沐红梅被打后呆愣的反应,似乎有些激怒了沐正方,令他俨然忘了孔明忠走时的警告。
只见他上前一个大步,照着沐红梅的屁股后背就开始踢。沐红梅六岁不足的小身板,在沐正方脚下就跟踢破皮球似的,被踢得噗噗噗的在地上直挪地儿,一挪差不多就是大半米远。
被沐正方使足狠劲地一大脚板踢在屁股上时,过了初时钻心的疼痛后,沐红梅就感觉屁股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但刚才那痛倒也正好让她醒过了神。
“嗯~.....咳.咳..别打......啊!...明天我还要....咳..咳.....要去那块白菜田里.......捡旧地膜卖钱给你买酒....啊.....我以后可以保证天天有酒给你喝......”除了之前的一声闷哼外,她没多余的时间叫痛或是如儿时般哭着求饶。
背上被踢的那两下,差点就令沐红梅喘不上气来,不过好在,在一声声本能的痛呼和咳嗽中,她终于断断续续拼了命地把之前想好的话直白明了的说了个全。
因为这些话,是沐红梅之前就想好的,也许唯一可以阻止她爹沐正方继续施暴的——绝招。
二十几年的父女确实没白做,虽然沐红梅上一世活到四十多岁,都没能看明白沐正方之所以时常向妻儿施暴的真实原因。
但这一次,她这绝招倒还真管用了。
“挣什么钱?什么天天有酒?你个屁大点的死丫头,你还能挣钱?哼老子跟你说,再敢跟老子这白话连天的胡说八道,当心老子直接把你扔茅坑里淹死!”
沐正方嘴里虽然说着毫无人性的狠话,更是做出一副横眉坚眼的凶样,但倒还真如沐红梅之前预想的那般,没再继续用脚踹她了。
对这个亲爹,她真的太过了解,因为对于他来说,天天有酒喝,才是天下间的头等大事。
哪怕这话,是从沐红梅这六岁都不到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明显有些不可信,但却依然还是勾起了沐正方的兴趣。
“我说的是真的!只要爹你以后别打我和弟弟,让我们能没伤没痛了别花冤枉钱,那这季节光靠着我每天到地里捡旧一斤也能卖几毛钱的旧地膜洗了卖到乡上那家废品收购站,那每天一两斤白酒肯定还是买得起的。
等春季山上的野菜出来,我还能天天去采了拿到集市上卖,钱我也都给你买酒喝。
到了雨季村里种地膜菜的又翻田时,除了可以再捡一批旧地膜去卖,山上也还有野菜野菌什么的能采了卖钱。
秋天的时候,到深山里还能捡捡松子什么的坚果去集市上卖钱。就算冬天没什么可卖的,但一年下来也能有些节余,家里是不会断了酒钱的。”
原本在之前,沐红梅还准备把这如条件交换般的话说得委婉一些。
但在刚刚经历过更大的失望,伤透了心后,她对这个父亲已经不抱任何的期望了。所以很直白的,就把这些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道了出来。
原本还环绕在沐红梅心底的最后一点苦涩,也在看到沐正方随着她所说的这些话而不停转动后显得越来越明亮的双眼时,烟消云散了。
沐红梅的话说完不到一分钟,小眼珠子滴溜溜不停转动的沐正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直接一脸喜色的笑了起来。
“嘿嘿,行,只要你能给老子像你说的那么有能耐,一天三顿两斤酒不断老子的,老子也舍不得打你啊。”
沐正方说出这些话时,低头做出一脸慈祥样的看着还斜躺在地上无法起身的沐红梅。他好像根本没有觉得此时这场景有什么不妥,更好像没想过去质疑一下,为何一个六岁不足的孩子能想出可以为他挣钱天天买酒的主意。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只会关心他自己利益的一个——不配称之为人的人形生物。
“我可以保证,家里不会断酒的。”沐红梅说出这话时,有些讶异于自己内心的平静。微愣之后隐隐明白,也许这是因为自己已经对这个所谓父亲的男人那最后一点亲情的希冀都没了。
虽然在前世的很多年里,包括后来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自己儿时的时候,她都还存着那点儿念想。但此时,她终于解开了两世的心结,选择对现实低头,绝了那不应存有的念想。
从此之后,这个家里,她将只有弟弟一个亲人。而这男人,只是她为了能和幼弟在长大成人之前能安全平顺的生活,不得不长期供奉上交散装白酒的债主。
至于说成年之后,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她不想也不愿考虑得那么远。但至少她清楚一点,到了那个时候,她也绝做不出对这个进入晚年的男人进行任何的报复的事。她虽不是什么孝女,但她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听到沐红梅再一次的保证,沐正方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这才突然发现了沐红梅还一直躺在黄泥地上没爬起来呢。
“嘿嘿。起来起来,怎么还躺地上呢,这多凉啊。没劲了是吧?来,爹抱你起来了呦。这才是老子生的乖丫头嘛。”
沐正方半点不觉尴尬,还跟着多心疼孩子的好父亲似得,边说边弯下腰一把将沐红梅给抱着扶了起来,竟还破开荒的在沐红梅的脑袋瓜子上揉了几把。揉得沐红梅脑袋上那还包着伤口的纱布,险险的都快彻底散掉,他竟都没留意哪怕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