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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在与他们走失之后,迷茫之中不知该何处去,也不想回胭脂庙。只得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去,看到前面有一个算命的摊子,他走的久了,有些累,于是就在那摊子边坐了下来,朝着那算命的瞎子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鬼市也有算命的先生。”
天下但凡是个算命的,大约都像是个瞎子,即便不是,也要装成个瞎子。这位先生是个看起来是个十分像样的算命瞎子,一身发白的长褂,瘦骨嶙峋的支棱着,两只胳膊相互交错,屯在袖子里正在打瞌睡,不仅瞎,年纪还很大,留了一大把的山羊胡子,乱糟糟的,想是不经常打理。那算命先生听见有人坐下,脖子忙往前抻了抻,仔细听他的动静,嘿嘿一笑道“面前的这位公子,想问点儿什么,命数姻缘财势风水,老朽都能算,不准不要钱。”
弥生道“那先生就帮我算算,我未来的命数几何,他年将会死于何地,不知先生,能算么。”
瞎子在旁边摸摸索索拿了一张纸跟笔递给他,“公子请把生辰八字写在这张纸上。”
弥生道“先生既看不见,又如何知我写了什么。”
瞎子道“重点不在于公子写了什么,而在于公子在想些什么,你心里如何想,这张纸上就会如何写,瞎子就自然看得见。”
弥生想了想,提笔落在纸上轻轻点了一点,只字未写,停留了一会儿,佯装拿起来吹干墨迹,把纸递给他。
那瞎子抬手拿纸,顺势抓了下他的手腕,然后放开,道“公子你刚刚说想问什么?”
弥生向他重复一遍“我的命数几何,在他年死于何地。”
只见那瞎子摸了摸胡子,一手掐诀,数来数去的算了半天,拖着慢悠悠的声音道“这位公子,您的命格极贵,命中还带有一段仙缘,若走仙道,定会有无上成就,修仙者寿极长,难论生死。”
弥生闻言,淡笑道“不准不给钱,那就恕小生直言,先生所算,与我身世相差甚远,如此,小生便不给钱了。”
“咦,不准?不对,你坐下,我给你重新算过。”瞎子惊了,站起来住他的袖子抓他的手,半晌,喃喃道‘'错了,都错了,原本你命中极贵,虽有仙途,但在中途中断,你的生命本该就此而止,魂归冥府,重新轮回。”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但是你的命中却充满了死亡和戾气,屠尽父母亲族,这是你的过往。“他顿了一顿,口中极快的说道”在你的将来,会因为一个人,走入一条分界线,成活或是疯魔,都在你一念之间,你已断六亲,世上再无可牵制你之人,若你成魔,将搅乱尸山血海,于天地众生都将带来灾厄。若你得活,而那个人,则成为你唯一的救赎。”
他微微有些惊讶,笑了笑,眯起眼睛,问道“喔,是吗,那我第二个问题呢,我会死于何处。”
那瞎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死于你的来处。”
“哦,那很好啊。”他淡淡笑了,清秀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如微风般和煦,这抹微风很轻,轻轻拂到瞎子的脸上,瞎子便不会说话了。
“呵呵,死瞎子,算得还挺准的。”
他的过往,如果不提,连他都忘了。
司徒氏,天授之族,世代居于风烟地。历代每有一子出世人间为当朝大国师,预测兴衰,为国祈福。
这一代,弥生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任大国师。
那个黎明未曾到来的夜晚,弥生从深渊血狱里爬出来,毁灭自他己所有的族亲骨肉,屠尽风烟地中全部生灵。
简直可笑至极,什么天授之族,预祸之力,莫测之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令人发笑的谎言。每一代的国师,都是这一族中培养出的怪物。
他也只是其中一个。
人总是在恐惧死亡的时候,会拼命抓住能够救命的稻草,哪怕只不过是一个谎言。
那一天,他看到族长跪在在脚下拼命的磕头,流了一地的血“饶了我吧,饶了我,我什么都给你,弥生,族长,你来当族长,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微笑,“好啊”他揉了揉肚子“有点饿了呢,既然这样,那么族长去把小言带来,你们不是喜欢吃人吗,那就让大家分食,如何?”
族长闻言瞪大眼睛,跌倒在地,喃喃道“那是我刚出生未满一月的儿子啊,不能,弥生,求你放过他,放过他吧,求你,求求你,放了他,他是你的族弟啊。”
弥生将滴着血的指尖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轻舔着,露出一个很畅快的笑容“怕什么,又不是头一遭了,当年,弥尔,不知族长还记不记得,她的血,好不好喝啊。”
司徒氏在上一次诸神陨落时代,得到过一具神的尸体,并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司徒氏第一任族长名叫澜沧,是个极其聪明贪婪狠辣之辈,他流干自身血液,将浑身血液经脉与神交换,得到了神的血脉。
他的孩子,同样继承了他的血脉,而澜沧,却在盛年之时,受过一次重伤,之后,被术法反噬,神脉的力量再也压制不住,爆体而亡,死无全尸。
后来,司徒一族想方设法压制神脉之力,终于让他们找到了,既可以顺利继承神脉而又不用受到反噬的方法。这偷来的力量,让澜氏一族千年不衰。可惜,用了这种方法以后,血脉之力,每传承一代,都会削弱一分。
当人心的欲望膨胀,他们并不甘心神脉消失。
当他们妄想把普通人变成神,妄想成为创造者,于是,悲剧开始了。
那些人拼了命留住血脉与崇高的地位,让族中直系子弟不许再与外界通婚,到后来,逐渐演变成近亲嫁娶,再后来,甚至有父亲深夜进入女儿的房中。
他们所生的孩子,强大,美丽,短命,从来没有人能够活过三十岁。
这种畸形带来的力量延续使得他们越来越悲哀。
最后,那些长老们,族人们,他们已经疯了。他们利用庞大的家族力量活捉妖物,他们关进笼子里自相残杀,留下最强大的一只。把族中女子送进去,与其交姌。
弥生的母亲,是这一代的圣女,而他的父亲,是一头被关押着的妖物,深海之中的血蛟。
小的时候,族长老让日日饮他父身之血成长,说那是让他强大的补药。最可怜的是他的母亲,那个美丽柔弱而残破不堪的女人。
白昼,她在神祠之内祈福,到了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同的男人,带着猥琐肮脏的灵魂进入她的房间,那些卑劣至极的人也妄想得到神脉之力。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哀嚎。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样绝望的空洞。
直到有一天,年迈的大长老死在了她的床上。
他听见母亲疯狂的笑声和扭曲的面孔。
究竟人和妖怪生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怪物呢,某一天,他突然这样想到。
弥生的母亲在死的时候,抓着他的手,长长的指甲刺破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她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之中,流干了血液,完成她对于司徒一族的诅咒。将这个使命加诸于弥生的肩上,她告诉他全部的秘密,掩盖在超脱地位和高贵族种之下的人性的丑陋与荒诞。告诉他她的恨,那样浓烈汹涌的恨啊,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来,直至把他淹没,让他永生活在地狱之中。
“弥生,我的孩子,活下去,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在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遗言。
弥生有过一个双生妹妹,叫司徒弥尔,生的极为冰雪可爱。七岁那年,他的母亲死了,他的妹妹被抓起来,他不知道妹妹被抓去了哪里,于是他找啊找啊,找了很久。他去求族长帮忙找妹妹,族长和蔼可亲的答应了,还留下他吃饭。他记得,那顿饭有很多菜,还有很多肉,味道异常的鲜美。
他被天选中了当国师,族中不得不礼待他。他每年都会回去一次,他十六岁那年,回风烟地举行祭祀,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他在族长家里,看到了他妹妹从小带的一个足铃,他不会认错,因为他小时候母亲教他给祈福之术,他施展的媒介,就是那个足铃。
当晚,他施法魇住了族长的大儿子,得知他的妹妹早就死在他们家中,族长慈善的表象下掩盖着渴血的欲望,他喝干了弥尔的血,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而他微弱的血脉之力,已经干涸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让他出去当国师。
弥生进去了地牢,那头蛟龙,他的生身父亲,被囚禁二十多年,再强大的生命也已经奄奄一息,他巨大的龙身上有无数的伤口,血肉外翻露出来森森白骨,有的地方化了脓,上面爬满了蛆虫。在脖子处青色的鳞片灰暗,那是属于龙的逆鳞。
他摸了摸,然后伸手拔下一片。沉睡蛟龙痛醒,他睁开混浊的双眼,发出强烈的怒吼。强大的力量朝他袭来,击中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口中的血,血腥味染红了他的双眼,他慢慢走到蛟龙跟前,摸了摸他的鳞片,轻轻的说了一句“父亲,再见了。”
弥生伸出手,五指成爪,刺入蛟龙的身体。
抓出一颗心脏,他张口一口一口的吃掉。
“龙的心脏,好难吃啊。”心想,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族人恐惧的脸,脆弱的生命,在他的利爪下面统统化为灰烬。
鲜红的颜色好漂亮,他好喜欢血的味道。
“哎呀,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