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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浩原本预定正月初十回屠家, 结果一直等到了正月十四。
回家的一天时间, 也就是收拾东西, 接着他们就立刻去赴任了,临行没忘记打包上一众许氏子弟。
这群人大部分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郎当。其中夹杂着一些老纨绔, 譬如说许家最大的纨绔许鸿渲。
许明旭只要一想到自己亲爹要跟着自己一长路, 整个人都别扭,下了马车之后, 脸色还是臭的。
屠浩看得直想笑, 拿手肘顶了顶他的腰眼:“好啦, 笑一笑?今天天气那么好。”
京县的鱼码头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已经不再是当初下脚都难的模样。渔民们停泊的鱼码头, 和走客船和大船的客货码头已经完全独立。为了防止人走错, 还在显著位置设置带了简易图画的指路牌。
现在还不到春日,河边的柳条远远看上去已经有一些青, 桃枝上也带了一点粉。间或有几个或者精巧或者粗犷的亭子石凳夹杂其中。也不知道是早来的游人, 还是路经的客人, 在其中徘徊, 传来一些隐约的欢声笑语和丝竹声。
一些妇人正在河边洗菜。不远处的鱼市上,传来渔民们带着玉饶口音的叫卖声。
茶楼、酒肆、客舍林立。有几家还未开张, 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沿着河边的仓库,整整齐齐地一长溜,屠浩踮着脚尖也一眼看不到边。一些给搬货的苦力,三五成群地坐在能晒得到太阳的墙根下, 操着各种口音说话。
许鸿渲等中青两代纨绔陆续下了马车,个个都已经穿上了春衫。无视当下的天气,让河边带着冷意的清风,带起他们身上丝绢轻薄的袍角,一个个都显得飘飘欲仙。
衣服上的刺绣不多,取而代之的是贝壳、珍珠、宝石制成的纽扣。
屠浩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还有亮片应该是贝壳打磨出来的亮片,宛如鱼鳞一般绣满了整条腰带,在罩衫之下并不如如何显眼,然而一经阳光反射,就会晕染出七彩的色泽,格外低调奢华。
这般新颖风流的衣服,加上许家人个个都不差的样貌,愣是把一个普普通通的码头,变成了走秀的t台,引来许多人的驻足围观。
边上茶楼酒肆内,人们纷纷探出头来,也有直接高声招呼的,显然有熟人。这群纨绔子们,平日里也算是交游广阔,很快就和人们攀谈起来。
他们订的船票还不到时间。许明旭不想和自己亲爹接触,情愿去帮长随小厮搭把手搬东西,听到屠浩的话,也只是扯着嘴角咧了咧:“嘻嘻。”
“噗嗤。”屠浩被他的样子逗笑,“好啦,不闹你了。我去四处看看。”
若是在往常,许明旭肯定要跟着,现在的话他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不去了,只是叮嘱屠浩:“别走远了,一会儿咱们去茶楼。”
“好。”屠浩应了,背着手踱方步,一副官老爷的样子,没走两步就重新恢复成普通的走姿。
客货码头上竖着一块告示栏,张贴着每天班船的时间和航线,还有一副简易的码头小地图。
旁边还有一个像模像样地售票和等候厅。
这里的告示栏上的内容更加详细。以前从玉饶到京县,每天一班船,现在每天有三班。另有一些其它短途线路,以及一些可以预定的特殊线路和包船服务,全都明码标价。
屠浩琢磨着等他有空了,倒是可以弄一艘豪华游艇玩耍,肯定特别拉风,特别土豪!游艇平时就栓在码头上,供人瞻仰~
等候厅很大,还有一个女宾等候厅。大概很多人都是赶着最早的那一班船走,现在厅里面没多少人,显得更加空阔。
屠浩随意扫了两眼,就注意到穿着新式带纽扣式样衣服的人,竟然不在少数。有一些是完全类似现代服饰的衬衫大衣,也有一些只是在衣衫上加上了纽扣的元素。或许是这年头能够乘船往来的,多半都是家庭殷实的人家,也或许是因为京城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流行中心,人们接受起新事物来,一点儿都不费力。
两名军人打扮的少年,表情严肃地在等候厅里巡视警戒。
屠浩定睛一看:“曾十七?”
一个冬天也没白净多少的黑炭十七号露齿一笑:“小屠大人,您这是要乘船?”
屠浩盯着那一口白花花的牙齿,总觉得十分犀利的样子,缓了缓神才说道:“是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他记得曾十七不是负责给纨绔子弟军训的吗?
自家族叔要和叶家大姑娘成亲,这事情虽然还没宣扬出去,但也差不多铁板钉钉。曾十七觉得自己已经是屠浩名正言顺的晚辈子侄,说起话来也就更加亲近几分:“这不是去年剿匪,没跟人说嘛。”然后就被罚了。
他这还算是好的,其余的罚去守河堤、守街市的也有。主要还是抓贼。河堤上用的砖石、新栽的苗木、乃至于石桌石凳,只要是能够搬得动的,都能被偷。街市上更是什么人都有。“得益于此”,现在干苦力的人倒是不缺了。
屠浩听得一愣一愣的,后又问道:“现在京县这里还有许多老百姓吃不饱吗?”
人心中都有恶念,或多或少。但是能够把这种恶,付诸实施的,还是极少数。小偷小摸看起来只是小恶,然而性质都是一样的。
他相信在日子都过得去的情况下,还是很少有人会去作恶的。现在既然要把这个问题当做一件需要增加人力的事情来对待,显然情况比较严重。
许明旭曾经在京县当县令,现任的县令也是实干型的。作为天子眼皮子底下的地方,京县每年上报的数据不存在任何弄虚作假的余地。
京县百姓们整体生活水平的上升,是有目共睹的。在所谓的白丁中间,一个月能够赚到一贯或者一贯以上钱的人,确实是少数;但是能够赚到五百文以上的,已经为数不少了;甚至一些在酒楼跑堂的店小二,一个月也能有个三四百文的收入,足以让他们在京县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这河堤边上的树苗,多少钱一棵?那些店家自己栽种的或许年份久一些,白云大师他们的学生们去批发来的苗木,大概也就三五文一棵。更何况,这偷了也得卖出去了才能是钱。这种树苗有人要吗?
以前日子困苦的时候都没有那么严重的偷盗情况,现在日子好过了,怎么可能情况变恶劣了呢?
曾十七说道:“除了一些二流子,大部分的都是外乡人。”
他说着,交班的时候到了,干脆就带着屠浩到了鱼码头。刚才屠浩下马车的时候没注意,走进了才发现,这里已经自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海鲜美食街,不仅有各种流行的烤串、炸串,各种蒸的煮的,甚至还有章鱼小丸子、虾扯蛋什么的。
他仔细一瞧,果然看到了带了良辰酒楼徽记的小食铺子,立刻就带着曾十七坐了进去。
他照着菜单叫了一堆吃的,什么二流子和外乡人全都忘记了。
许明旭找过来,就看到自家耗子又掉进了“米桶”里,有心想管,但是碍着外人,只能暂且按下不说,寒暄过后,听曾十七说起京县的现况。
“这些外乡人多是邻近几个县来的。很多人只是听人说起京县找工容易,给的工钱又多,就这么过来了。有些是家中有亲戚在京县,过来投奔亲戚。”
许明旭不是很理解:“路引都出具了?这一路过来,花费也不少吧?他们可能找得到工?”
他跑得地方多,知道各地差异。譬如玉饶和京县,几乎紧邻的两个县,说起来经济情况都还不错,然而差异也十分巨大。
京县确实是容易找工,然而这个容易其实更多的是针对当地人。除了一些知根知底方面的考量之外,还有当地大部分人都有参加培训班,识字并且掌握一技之长的认识。
在京县这里,各种培训班都有,报名参加特别容易,费用也很便宜。
但是在玉饶,培训班什么的,也就是基础的识字扫盲班,其余的专门职业培训非常非常少,更别说一些诸如书画之类的培训班了。
这还是玉饶条件不错,作为地方官的郑菡,经过两年的经营,让当地的经济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县衙变得有钱,有意识也有余力在这方面做发展。
但是其他地方呢?像是饶嵩,或者是饶嵩以西的地方,差距不是一点点。这些地方的人到京县来找工,很难能够竞争得过京县本地的普通百姓。
京县的工作给的工钱确实高,但是要求也高,京县的物价更高。身无一技之长,这么盲目过来找工,能够生存吗?甚至于,他们够回家的钱吗?
屠浩明白了。在后世,这些人有个专有名词叫做盲流。
“大部分人路引还是有的,也有些没有。现在县衙也为难,人太多了,看押也没法看押。不去管他们吧,又流落街头。这些天晚上还冷,县衙还得管着他们,不然恐怕得有不少冻死的。一些被抓到为非作歹的,直接充了厢军。剩下的那些也没太好的办法。”十几岁的少年郎,以前遇到事情只知道正面刚,从来没遇上过这么为难的事情。
屠浩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小丸子里面的章鱼又大又多,几乎就是一颗纯章鱼肉做的丸子,比起以前吃的那种只有蔬菜的章鱼小丸子cosplay版,强出不知道多少。甚至连蛋黄酱都有,还有海苔和芝麻,唯一差一点的就是没有番茄酱而已。
一份章鱼小丸子有十个,屠浩吃了两个,就被许明旭把碗挪开了,等了一会儿发现许明旭是不会再给他吃的了,只能悻悻然道:“一共有多少人啊?要不你去问一下县令,一个章鱼小丸子换一个人怎么样?”
曾十七一脸懵逼。在他的印象中,小屠夫子那是顶顶严肃的人,别看长相白嫩,实际上再凶残不过。怎么……怎么可能是个吃货呢?!
不对啊。小屠夫子这话的意思,肯定只是给他一个台阶下而已。想到现在让他们烦不胜烦的这群人,他都不用和县令商量,直接一口答应下来:“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