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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昭一脸阴寒,上了马直奔军营。
周川几个在后头吹着雪风,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路跟着奔了过去,好容易抚着胸口下了马,却见徐录文裹着件新棉袄从大帐里出来,头上戴着个极厚实的羊毛帽子,整张脸遮得只露出双眼睛。眼珠子一动,满眼都是得意又算计的笑意。
“将军来了!老朽正想跟将军请示呢。军营里这些个小子的冬衣和过冬的粮草也该发下来了。可朝廷那头还没动静,这养兵也不是这么养的。将军看,要不要给朝廷递个折子?或者让人在朝上提一提?”
徐录文跟在卢俊昭屁股后头,两只眼睛眯起来,眉头挑了挑,笑得十分碍眼。
卢俊昭在大帐门前顿住脚步,回头冷冷地扫了眼徐录文,面色阴沉得比下雪的天还要暗几分。
“冬衣和粮草?”
徐录文眼珠子转到半途,猛地滞了滞,随后缩了缩脖子,脚下一转,动作却微不可见地往后挪了一步,微微移开视线避开了卢俊昭阴冷的目光,眼珠子重又动了起来,脸上嘿嘿笑着,却仿佛没察觉到卢俊昭眼里的未散的怒气一般,继续念叨了起来,只声音比方才缓了几分,低了几分。
“都是保家卫国的儿郎,朝廷理应出银子。去年冬日的补给朝廷都拖了小半年,也是因为动了兵,尚且说得过去。可今年再这么着,那也说不过了……”
“拟个折子。”卢俊昭沉声打断了徐录文的念叨,声音平板,听不出喜怒来,徐录文忙抬着手哈哈笑了两声。应了,随后又飞快地跟卢俊昭拱手笑道,“那老朽这就去斟酌斟酌,将军事忙,老朽就不多打扰了。”说着竟似野兔子一般,飞快地跑了开去。
卢俊昭根本没理徐录文那副逃也似的背影,嘴角上扬,浸出一抹冷笑来,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周川:“折子给卫延平送过去。他不是清闲得很?跟他说清楚了,这要衣要粮的重要差事。爷交给他!北边的军资。务必一个字儿不少地给爷要回来!”
说着掀开帘子进了大帐。只留周川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生生打了个寒战。这冷意过了,又有些得意地眯了眯眼睛,卫大人这回可惹恼了爷。连个女人也看不住。又闹到了夫人跟前来,爷在夫人那儿受了冷遇,这回是真怒了!再说了,夫人可不是个绵软好欺负的……
徐录文钻回自己的帐篷里,手里捏着毛笔,眼里冒着精光,略略思索一阵,运笔如飞,不出半个时辰,便洋洋洒洒地写了厚厚一本折子。将折子收好了。又捻着胡子思忖了片刻,眉头一扬,取过纸笔,又写了一封折子。
如此一直写了三封折子,这才笑眯眯地放下笔,将折子拢进袖子里,大摇大摆地出了帐子,往卢俊昭的主帐去了。
周川拿了折子,在大帐外头微微扬了扬手,两道雪白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落到了雪地里,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个人影子。
周川扬了扬眉,将折子交给了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尽快送到北安城卫延平卫大人手上,爷有口信给卫大人……”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两道影子又嗖的一下弹开了,融入雪色中,根本分辨不清那儿还曾有过人。
晚间,卢俊昭匆匆回了北荣院。
林晚正让玉竹收了账册,由邢嬷嬷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地劝着喝了一大碗补药,又被葛三娘拉着诊了一会脉,直到两人都满意了地露出了笑容,这才得了空喘气,让秋梓跟着到院子里略走了走。
卢俊昭进了院子便看见林晚正在雪地里漫步,目光柔和了下来,大步上前将林晚圈进怀里,蹙着眉低声道:“怎么到雪地里来了?”
“闷了,出来走两步。”林晚脸上笑意清浅,声音却很平淡。
卢俊昭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着林晚微微抿着嘴,莹亮的眼眸中藏着些不满和别扭,脸颊被这在突然福至心灵,嘴角上扬,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揽着林晚的手紧了紧,手指在林晚有些微冷的脸颊上轻轻滑过,低头抵着林晚的额头轻笑道:“阿晚,你别恼。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好,没打发干净……”
“原来爷还有人要打发呀?”林晚扬了扬眉,余条拖得很长,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讽刺,脸上却笑意依然。“我还以为爷向来洁身自好,不沾女色,如今想来,竟是我想错了。”
语气虽不怎么好,却任由卢俊昭揽着进了屋,屋子里暖融融的,两人解了斗篷。
林晚不再看卢俊昭,吩咐人上了饭菜。几个丫头有条不紊提了食盒进屋,却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上了菜便远远地退了开去。
卢俊昭却并不坐,伸出手臂将林晚拉进自己怀里,看着林晚的眼睛郑重而温柔地笑道:“阿晚,你别恼了。先前秦家来人,你也不说……你放心,爷的妻子,还轮不到别人让你受委屈。”
说着又暗了眼色,朝帘子外头的曹嬷嬷冷声吩咐道:“若再有人来扰了夫人清净,直接打出去。这是爷的话,记清楚了。”
帘子外头的曹嬷嬷忙笑着应了。
卫延平接到卢俊昭上书的折子时正悠闲地躺在书房的铺着毛毡的摇椅上一手捏着青釉白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茶,一手轻轻敲着扶手,偶尔抬眼看一看院子里开得艳丽非凡的红梅,倒是十足十地闲情逸致。
中年管事满身的雪花,脚步凌乱而急促地在门口喊了声“爷”。
卫延平蹙着眉坐了起来,有些不乐意地招了管事进屋,语气不耐地问道:“又怎么了?没看爷正赏着花呢?”
“是将军。二爷,那头有人送了信过来。”管事的抹了抹额头上因急促奔跑而起的一层细汗,忙低头弯腰恭敬地答了。
卫延平刷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挑,随后又倒在了椅背上,摇着头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挥手道:“让人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面容普通看不出棱角的小厮模样的青年男子由管事引着进了屋,将一个布包交给了卫延平,先跟卫延平拱了拱手,不等卫延平问话,便面无表情地将卢俊昭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行了礼。一闪身便自己出去了。
卫延平愕然地瞪着手里的布包。手里的茶杯一个不稳差点掉了下去。随后猛地醒了过来。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似扔烫手的山芋一般丢开布包就奔了出去,朝早已消失不见了身影的“小厮”喊道:“回来!人呢?”
“爷。信使,走了。”管事的瞄着卫延平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迟疑着上前提醒道。
卫延平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冷着脸狠狠地瞪了管事的一眼,跺了跺脚,咬着牙一脚踢在门框上。
无奈门框太硬,用力的位置又不对,脚上顿时被撞得痛了起来。卫延平吸了口气,龇牙咧嘴。差点绷不住跳了起来。在屋子里吸着冷气转了半圈,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对劲儿。
目光移向桌上的布包,卫延平狠狠地磨了磨牙,将那布包拆开来,见整整齐齐的三封折子,心里又是一阵哀嚎——卢二把这么快硬骨头留给自己,看样子早料到这事儿不容易,连几次的折子都准备好了。
他怎么就盯上自己了?这不对劲儿!卫延平目光顿了顿,随后似想起了什么,嗖的一下转身奔出门,朝还候在门口处的管事厉声吩咐道:“去!找人打听打听,将军让人传信前渭源城都出了什么事儿,尤其是北荣院,要一件不落!”
“爷,这两头来回传信,又是冰雪天,至少得十来天。”管事的为难又无奈地皱起了眉,迟疑着问道,“将军的吩咐这么一拖……”
卫延平深吸了口气,总算平静了些,声音平和地吩咐道:“找老四身边的人!他手里有条线,估计也就四五天。”
顿了顿,卫延平又拧起眉头,眼里一片沉思,盯着白茫茫的雪地默了片刻,又泄气般朝管事挥了挥手,声音无力地叹道:“算了。这不是小事儿,老四脑子转得快,他得了消息自然会让人送过来。这回只怕将军是真动了怒,竟一刻也没让人喘气。渭源城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卫延平极为无力地揉了揉眉头,有些犯难地看了眼桌上的折子。圣上对北边一直心存顾忌,这又是要粮又是要穿的,谁碰上去都免不了要惹人不快啊!光是让人不舒坦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难缠的差事儿,还要一个子儿不落地要到银子,卢二可真会给人出难题!
他到底哪儿又得罪卢二了?
卫延平的疑惑在两天后便得到了解答。卫延亮的心腹小厮带着消息马不停蹄地奔到卫延平府上回了话。
“……秦四老爷秦如山带着秦家的一位姑娘去见了二爷,二爷怒极。听将军身边的小厮长寿说,秦家四太太还带着人去找过二少夫人,少夫人没见人……”
卫延平一时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没反应过来这秦家的事儿怎么就扯上他了?遂有些不耐地打断小厮的话,拧着眉问道:“说重点。秦家的事儿跟卫家何时有关系了?”
传信的小厮顿了顿,面色古怪地瞄了眼卫延平,声音里带了几分疑惑,奇道:“大爷不知道?听说那位秦姑娘是大爷府上放出去的,且还是将军交代了让大爷看管的人。”
“爷什么时候放……”卫延亮跳起来瞪了小厮一眼,怒气冲冲地劈头就骂,话才说了一半有戛然而止,面色僵硬着,随后颓然地坐了下来,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口,又无力地揉起了额头——他怎么知道那么个柔弱女子就成了个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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