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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仲?”他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忍不住大笑两声,声音却没有任何的温度,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你以为自己是谁?敢直呼本将军的名讳?”
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脸都涨的很红,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心里慌得不成样子。屋内很静,谁也没有说话,她千方百计的想着该如何面对他,此时却没有半点法子。
“走上前来。”
冷若冰霜的声音,更是他下达的命令,她无法违背,最终上前两步,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胆怯而懦弱的样子。
“抬起头。”
再次的开了口,她深深的呼吸着,握在一起的双手湿漉漉的,连呼吸都是轻轻的,正想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下巴突然抵上生冷的触感,心里顿时一惊。微微用力,冰凉的剑首使得她不得不抬起头,而面前的王敦,手握长剑,直直的抵着她的下巴,只要稍加力气,她会立刻被刺穿喉咙,倒地而亡。
他勾起嘴角,流转着目光打量她,声音略带戏笑:“江南有佳人,倾城又倾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本将军以前很不屑这种靡靡之词,女人而已,无论倾城与否,都是一个德行,争风吃醋,无理取闹。只知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男人,不过是玩物丧志,毫无出息,本将军向来呲之以鼻。”他说着,又轻笑两声:“但你确实很有一套,你很聪明,很有手段,或者说你很懂男人的心,轻易的将男人玩弄于鼓掌。啧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难怪每个男人都会心动,本将军早说过,你穿着月牙白色极美,粉黛不施,艳而不俗,妖而不媚。”
他说着,起了身子,手中的长剑慢慢落下,自己却缓缓向前,隔着案桌,将脸凑到她面前,近在咫尺,看得到他眼眸里每一个细微的收紧:“你的确很美,美的令人窒息,本将军有时在想,你兴许就是一只九霄美狐,化落人间祸乱天下来了。”
孟央望着他,像是觉得好笑,轻轻扬起嘴角:“王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是九霄美狐,不过是只小貂子罢了。”
小貂子……。
王敦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良久,褐色的眼眸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他们离得这样近,彼此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淡淡的昙花香,使人有些恍惚,他的手缓缓攀上她的右颊,小心的摩挲,声音低哑:“我曾经很爱你,一心想要跟你在一起,哪怕付出一切的代价,在所不惜。我还发过誓,如果上天将你留在我身边,我王敦会豁出性命来爱你,永远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你瞧,我有多蠢……。是你教会了我,永远不要被女人的外表所蒙骗,她们天生就会演戏,也是司马睿教会了我,世上没有”公平“可言,当初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交换你,费尽心机还是没有得到,反而被你与司马睿联手算计,可是你瞧现在,我不用失去任何东西,不用拿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兵权交换,什么都不用,可我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你。”
他的眼中闪过戾气,戾气过后是深深的恨意,几近咬牙切齿:“现在,你与司马睿的性命就握在我手中,想起不久前我还被你们整的下场凄惨,你说讽刺不讽刺?”
“处仲……。”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她的眼眸泛起水光,轻轻的摇着头:“我没有蒙骗你,从来都没有。”
“没有吗?”他冷笑一声,突然一把捏住她的面颊,恨意徒增,力道大的惊人:“若不是你,司马睿怎能轻而易举的夺下我的兵权,又怎能轻而易举的斩杀我数名副将,你敢说没有,恰恰在那个时候,你就在返回健康的马车上,我问了你无数次,你不肯出面,不肯回答,你与司马睿计划好了在背后捅我一刀,现在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又开始演戏,说你没有蒙骗过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好,”她闭上的眼睫在微微颤抖,咬了咬嘴唇,道:“是我骗了你,与王爷无关,你知道他别无选择,谁都知道扬州刺史桀骜难驯,他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对付你,王敦,你领兵征战多年,《孙子兵法》中有这样一句话,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如果你是王爷,也一定会这样做,甚至斩草除根,但他没有杀你,你不该这样对他。”
细想之下,她的话不无道理,可他的怒火一触而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原本捏着她脸颊的手掌一下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都是血红的:“是,你说的没错,哪怕是他真的杀了我,我王敦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为何是你,为何你要这样对我!你可知这半年来,我是怎样活着的!不用生不如死,因为我根本没活过来!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欠我,尤其是你!你若是骗了我,当时就应该亲手把我杀了,我宁愿你那时杀了我!”
喉咙都要被掐断,疼而窒息的感觉,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却在这时缓缓的松了手,眼中疑似闪过惊痛之色,氤氲着强烈的失望:“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否容貌尽毁,不管你是哑了,或者聋了瞎了,残废了,哪怕死了,我都爱你……。所以你不能这样对我,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能。”
心里的疼翻天覆地,窒息的无法呼吸,她死死的咬住嘴唇,这才不使眼泪落下,微微哽咽着,道:“我算计了你,骗了你,这些我都认,所以现在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刮随你处置,只希望你救王爷。”
“当然,”他不禁冷笑一声:“你开了口,我怎忍拒绝?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将你千刀万剐,你知道自己来的目的,现在,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哽咽而颤抖着声音,她的脸色微微泛白,努力了很久,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我自己来。”
久久的站着,只感觉全身都在轻轻发抖,王敦就坐在案桌前,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还不脱?等着我给他收尸吗?”
颤抖着双手,终于去解那木兰色的襟带,只两下,襟带滑落地上,双手轻环衣衫,身上月牙白的织锦衣裙仅此一件,这是她唯一的自尊。可是,王敦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只手有意无意的点在湛卢剑上,悠然自得的等着。
缓缓转过身子,在这一刻,她的眼泪无声的滑落,背对着他,身上仅有的衣物滑落在地,此时此刻,冷的无法言语。屋子里很暖和,也很亮,可此刻,她只觉得冷,不着寸缕的身子,裸露在除司马睿以外的男人面前。失去了一切……
她不知道身后的王敦是怎样的表情,屋子里很静,静的有些可怕,就这样一直的站着,仿佛要天荒地老的等下去,等他宣判自己的死刑,漫长而煎熬。
终于,她听到了脚步声,一步步的走向自己,越来越近,直到站在自己身后。良久,她的身子在轻颤,不停的轻颤,而他,缓缓伸出手,摘下她发间的羊脂玉簪,长发如施云流丽一般,泛着柔软的光泽,散落在她光裸的后背,她很瘦,但肌肤赛雪,映着黛发散落腰间,仅仅是一个背影,令他几乎难以自制。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环住她的腰身,不盈一握,但也只是抱着她,知道她在哭,知道她在颤抖,他缓缓的靠近了她,贴在她身后,紧紧的抱住,闭上眼睛将头埋在她肩上,满足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这一刻,宛如午夜梦回,他柔声道:“你回来了,终究是我的,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不再恨你。”
他的唇很烫,轻轻吻在她耳后,沿着勃颈一路吻下,声音暗哑,疑似颤抖:“梦儿,我要你,我只要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哪怕你恨我,只要你是我的,死又何妨。”
他的手缓缓向上游走,掌心粗糙,有骑射磨出的茧子,他很紧张,呼吸急促,声音却带着一丝魅惑:“梦儿我爱你,我才是最爱你的……把过去都忘了,就当做你从未离开,连同司马睿,我陪你一起忘了他……。你是我的女人,我会一生一世的爱你。”
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尝到了血腥的味道,眼泪很凉,划过面颊滴落下来。他的手游走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灼人的烫,可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微微抬起头,这一刻泪流满面。
“大人……。大人……。”
突然,院外远远的传来麻玉的声音,他停下动作,紧抱着她,声音极是不悦:“何事?”
“大人,有要事。”
麻玉仿佛很急的样子,否则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搅,他略微皱起眉头,喘息着平复呼吸,柔声轻笑,附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道:“梦儿,等我回来。”
说罢,他弯身捡起她的衣服,一把将她包住,抱起走向内寝,床帏的轻纱缭绕,他将她放在床上,顺手拉过锦被,轻轻的盖好,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继而离开。
屋内很静,捉摸着时间,应该是子时了,她当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永永远远的回不去了。司马景文,她这一生都爱着的男人,终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即便眼泪流干,已经没有用了,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如同死去一般。
昏昏沉沉,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可她不愿睁开眼睛,就这样一直的睡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头脑疼痛,这才睁开了眼睛,乳白色的床帘飘飘,阳光透着窗户照耀进来,已经天亮了!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在这时发现床边趴着的王敦,他睡着了,趴在床的边缘,睡得很安稳,丝毫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浓眉微舒,带着柔软的弧度,紧闭着双眼,眼睫很长,棱角分明的面颊仿佛雕刻一般精细。这样的他,如此温暖的模样,像是做梦一般,她有着怔仲的望着他,不自觉的掐了掐自己的脸,直到感觉到疼,才知道是真实的。
轻轻的穿了衣服,她光脚下了床,缓缓走向窗前,看着窗外优雅的别院,紫藤爬满南墙,一侧的架上,蔷薇攀附,花枝满满,阳光倾洒之下,处处耀眼。她就这样站着,不自觉的伸出手去触摸阳光,柔荑细滑,太阳的光芒无法抓住,却有着淡淡的温度。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什么,日上三竿,她竟然睡到了现在,如今身在东海国的司马睿也不知是生是死!
瞬间苍白了面容,她慌忙的转身,望着趴在床边未醒的王敦,他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仿佛乏极了,睡得这样沉,毫无戒备。她上前,犹豫着想要叫醒他,伸出手刚要触碰他的肩,却又最终收回,心里很急,却强迫自己再等等,弯下身子坐在他旁边,这才发觉地上有些凉。
而他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也不是是否会冷,这样想着,再次起身拿起架上那件暗红色的锦袍,小心的跪在地上为他披上。她的动作很轻,并没有惊醒他,收回双手的时候却猛地被他一把握住,当下大惊,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的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嘴角却含着笑,一把将她抱住,很快的翻了个身,舒服的枕在她的腿上,依旧是睡意未醒的样子:“别说话,让我再睡一会。”
她顿时不敢动弹,看着他躺在自己怀中,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可是,心里的焦急却使她无法再等下去,只得轻声道:“王大人……”
“嘘……”他竖起食指在唇边,疑似不满的样子,接着侧向里,将脸贴在她怀中,再也没有动弹。
屋子里很静,没有任何人打搅,她只能这样煎熬的等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看着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媚,终究是无法安心,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就听他说了句:“如果我不救他呢。”
她一愣,只感觉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他在这时睁开眼睛,仰身直直的看着她,眼中有着复杂的神色:“如果我没有救他,你会不会恨我?”
她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事已至此,不得不使自己平静下来,摇了摇头:“不会,我不会恨你。”
“但你会跟他一起死,”他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目光不易察觉的黯然:“又或者,即便他活着回来,你也没打算活着见他。”
“大人…。”她下意识的喃声道。
他却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把镶银匕首,仔细的斟酌:“这把獠牙匕首,是从你穿来的衣服上找到的,麻三以为你要杀我,其实我知道,你是留给自己用的,倘若昨晚我碰了你,你会在司马睿得救后自裁而死,对不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再开口,仿佛都是心知肚明的,良久,他终于起身,自顾自的穿上外袍,望着窗外,开口道:“已经晌午了,时间过得真快。”
说完,回头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她,面上带着温暖的笑,向她伸出手:“来,我扶你起来。”
稍稍的迟疑,她最终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他略一用力,一把将她拉起,却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抚过她披散的长发,含笑道:“我来给你梳发。”
坐在铜镜前,望着身后的王敦手拿木梳,极是笨拙而小心的样子,一下下轻轻的梳着她的长发。饶是她与司马睿浓情意切之时,他也从未为她梳过发,而一向手握刀剑的王敦,在战场杀人如麻的冷面修罗,他此时竟然拿着梳子,如此认真的为她梳发。
他梳完了发,又用石砚磨了黛,一笔一笔,仔细的为她画眉,他离得这样近,神情专注,褐色眼眸下蕴藏的温柔无懈可击。她的面色有些微红,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大人……”
“嘘,别说话,”他不禁轻笑,带着宠溺:“我是第一次给人画眉,你若是影响到了我,画的不好看可别怪我。”
她当真不再说话,也不敢胡乱动弹,甚至屏住了呼吸,微微的抬着头,看着他异常认真的眼眸,只感觉眉上痒痒的。
他画的很仔细,因此颇费了一些时间,等到画完了,她望向镜中的自己,这才发觉当真好看。时下的女子多画远山眉,细长秀丽,如同起伏的高山般蜿蜒,很是端庄大气。而王敦所画的眉,温婉动人,不似远山眉修长,却别有灵秀的弯度,显得她更加眉目弯弯如月,极是清丽。
“别动,还差一点。”
她正要抬头看他,他却突然又提起了笔,嘴角带着笑,俯身在她眉心处一点,痒痒的感觉,镜中女子的额上顿时多了一抹朱砂红点,异常妖娆。
“香墨弯弯画,朱砂淡淡匀,这才是我的梦儿,我心中的洛水女神。”
他目光温柔的望着她,情愫顿生,使得她有些不敢对视,低声说道:“王大人,王爷他……”
“叫我处仲,”他略一低头,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我会救他,但是,你要答应,陪我七日。”
七日,岂不是司马睿就要回来?王敦他,究竟想做什么?
出了房门,已经是晌午,阳光明媚,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安东将军府,这里的一切都令她忐忑。王敦握着她的手,她下意识的躲开,使得他极为不悦,看到她面上略带惶恐之色,很快又了然似的笑了笑:“别害怕,舞阳不在这,她回扬州了。”
回扬州了,襄城公主回去了,她可知此时的王敦都在做些什么?
“吃过午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淡笑一声,温暖异常。
城西地势偏远,山脉绵延不绝,丛林幽深的荒野之地,更是人迹罕至之地。远远的就听到鸟鸣声,伴随着野外独有的气息,一切都显得盎然生机,但又如此神秘莫测。
骏马一路奔来,已经是傍晚,周围的景色自然是怡人的,王敦拉住缰绳,马儿随即减慢了动作,一步步缓慢的行走,他俯身在她耳边,略带低笑:“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孟央细看很久,马背上本来就是视野宽阔,她却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摇了摇头:“这是哪儿?”
他但笑不语,丛林深处,行至前方,路已经不太好走,他起身下了马,却吩咐她好好坐着,拉着缰绳一步步上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树木纵横,茂密而幽深,傍晚的阳光本就柔和,眼下被枝叶挡着,只能稀稀疏疏的照射进来。
一路走来,她越发疑惑,禁不住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自然会知道。”
他连头也未回,使得她更加不安,想起出门之时,他将一个包袱放在马背上,眼下就在自己手中,隔着外布,很明显的摸出里面是衣物,她实在想不通,不过是出来一趟,竟要带着满包袱的衣物,除非,他不打算回去了?或者,不打算让她回去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紧张起来:“处,处仲,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回过头来,见她一脸的担忧,反倒忍不住笑了:“你怕什么?怕我带你远走高飞?我倒真的考虑过这个主意。”
她一愣,继而急声提醒:“襄城公主和皎儿还在扬州,她们在等你回去。”
王敦的脚步不由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啊,我答应过舞阳,这是最后一次犯浑,我答应过他,讨回你们欠我的,我会立刻回扬州,一家团聚。”
原来如此,此事襄城公主果真是知道的,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悲凉,襄城公主,她该是被逼到了怎样的份,才会允许王敦这样荒唐,默许他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只为挽回他的心。
“我早已不是从前的王敦了,”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自嘲:“当初我可以不顾一切的带你走,舍弃自己的一切,可是如今,我不能了。”
是啊,他哪里还敢相信她?她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与司马睿一同算计了他,整的他差点丧命。可是,被人误解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她不由得心里黯然,很无力,也很无措。
“在湘州的这段时间,伴随着我的是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也许就在睡梦之中,我会被人杀了,也许喝水的时候,会被毒死,甚至身边的下人,都有可能是王衍指派来杀我的。事实上确实如此,刚到那里的时候,王氏世族送来的第一顿晚饭,舞阳不敢吃,赏给了身边的婢女,结果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丫鬟被毒死。舞阳随即将皎儿送回扬州,她心里很恐惧,但始终承受着这些恐惧,不离不弃的守在我身边,小心谨慎,绞尽脑汁的护我周全,若不是她,我很早就被王衍害死了。”
他说着,又是一声自嘲:“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欠她的,可那些日子,伴随着恐惧,她陪着我一次次的躲过明枪暗箭。她是个很执着的女人,执着的要我振作,执着的不准我死,那时我突然就明白了,我欠她的,一直都欠她的。梦儿,所以我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不顾一切的带你走,哪怕我心里很想这么做,但我答应了她,会回扬州。”
他缓缓说完,但她知道,那半年里真实发生的凶险却是说不完的,是她与司马睿害了他,但事实上,更是她害了他,若不是她,他依旧是司马睿的心腹大将,如今正值乱世,也是他一展宏图之时,如今却走到了这样的地步,险些家破人亡,他心里该有多恨她。
可是,眼前的王敦使她心生不安,他理应恨她,就像昨晚一般,恨不能杀了她毁了她,而此时的他与昨晚判若两人,使她不得不迟疑,也不是他是否有什么阴谋,犹豫着开口道:“处仲,是我害了你。”
“是啊,你害了我。”他并不反驳,随口承认。
她心里更加惶然,紧紧握着双手,良久,低声道:“你,不是恨我吗?”
既然恨她,为何还要放过她,还如此温柔的为她梳发、画眉,如此温柔的牵着马,带着她前行。他可知她心里有多难受。兴许是她的声音太低,他仿若未闻的样子,也不知是否听到,只是牵着马前行,林荫的岔路并不好走,仿佛遮在无边无际的乌云下。
终于,前方的路逐渐开阔,似乎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走进了才发觉,当真是一潭清泉,四周鸟语花香,树木葱郁。泉水源源的流淌,似是有着氤氲的雾气,缤纷的落花飘落水中,随着水流的方向前行,有风吹过,更多的樱花纷撒,宛如一场花雨般迷离……。这潭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
王敦走来,含笑将她从马背上扶下,俯身轻笑:“不记得了?”
细细的回想,她眼中的震惊越来越深,最后竟然脸色苍白的躲在他身后,双手紧拽他的衣服,惴惴不安:“这,这,这里有巨蟒的。”
就是这,城西的郊野,连绵不绝的山峰,那一次的狩猎,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但她毕生都不可能忘记。那晚天色已黑,她寻着月光沦落到此处,追来的王敦想要杀她,就是这谭幽泉之中,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突然的腾出一条巨蟒……。那晚,他们差点死在这里。
此时是白天,又已经隔了两年之久,可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躲在他身后宛如受惊的小鹿,仿佛随时会再次腾出一条巨蟒。王敦心里突然一阵疼惜,她的胆子一向很小,柔弱生怯,谁都不知道那时的她是怎样鼓起勇气,不畏生死的上前救他,一次又一次,险些丧命。
“别怕,已经没事了,那条巨蟒早就不存在了,你忘了自己还吃了它的肉。”
他好心的劝慰,她却更加惶恐的样子,下意识的捂住嘴巴,瞪着眼睛拼命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这副模样,使得他忍不住大笑,眼中却有着宠溺,一把握住她的手,力道颇紧:“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又没人怪你,梦儿,跟我来。”
说着,他快步拉她上前,她心里颇为紧张,跟着他走向一侧的小径,还不忘转身看着马,不安道:“马儿怎么办?”
“没事,就让它在这。”
“可是,可是……。万一,那条巨蟒的家人出来了,吃了它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王敦突然停住脚步,使得她颇为惊惧,他却在这时回过头来,双手捧着她的面颊,望着她受惊的眼眸,笑的爽朗至极:“梦儿,跟你在一起总是这么开心,你真的太有趣了。”
走过蜿蜒的石路,一路落英飘落,脚下踩的也是缤纷的花瓣,就连王敦,他玄色的锦袍上也不经意的沾染了几片花瓣。淡香扑鼻,就像是梦中一般,如此的不真实。前方的悬壁越来越窄,像是已经无路可循,可他依旧握着自己的手前行。她也只有跟着他前行,就这样无所畏惧的走下去。
终于,拐过一个弯,眼前的一切更加辽阔,她才真的有些愣住,这才是别有洞天的一番美景,有花,有草,有树木,有悬崖峭壁,也有流淌的溪水,竟还有两间竹屋。
一步步,踩着青草上前,这地方这样清雅,就像梦境一般。王敦望着她,又是一阵神秘:“跟我来。”
不远处的石壁上,树木茂盛,枝枝叶叶,葱郁欲滴。而他带着她,竟来到了一处岩洞前,不深不浅,不大不小,她这才惊得说不出话。这岩洞,正是两年前她与他避难之地。
那晚很冷,他们在洞里点燃堆火,他还将那条巨蟒烤熟了给她吃,而她也在后来照顾了他整夜,道尽了生平之事。王敦,他说,自己就是在此处爱上了她。
“那竹屋……。”
她回过头,迟疑的看着他,他笑着点了点头:“两年多前你摔落悬崖,生死未卜,后来我便时常来这,那竹屋是我所建,我叫它”昙月小筑“。 ”
“昙月小筑…。”她略一沉吟,随即浅笑:“月下昙花?”
他含笑点头,上前几步,指了指周围的灌木枝丛:“你看那些锯齿一般的叶子,那是昙花的花枝,这里有很多的昙花,夜间大片盛开的时候,当真是美极了,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上前微微弯下身子,仔细观望,果真看到光亮浓绿的嫩茎和枝叶,而且是成片成片的,周围几乎都是,若是同一时间盛开,月光之下,定是惊人的美丽。她不禁嘴角含笑,转身正要对他说些什么,岂料此时的王敦正在她身旁,俯着身子与她一同观看,二人本就离得很久,他又恰巧也在此时转身看她,一瞬间,唇瓣相触,仿佛火花四激,二人均是愣住。
她最先回过神来,赶忙的起了身,只觉脑子一嗡,脸涨得通红,顿觉手足无措,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低着头不知如何看他,最终转移话题道:“咱们回去吧,昙花一年才开一次,等不到的。”
她不知他是怎样的表情,只听他很久才开了口:“等的到,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这住了几日,夜里守着,见过它们盛开。”
她并不知他为何独独对昙花执着,非要将她带来看它盛开,但心里隐约觉得慌:“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住下?”
“你答应了陪我七日,我们当然要在这住满七天。”他上前两步,低头看她,良久,又执着道:“会等到的,一定会。”
他这样的坚定,仿佛这昙花一现是神圣而庄严的事,是极其重要的事,容不得她拒绝,也容不得她反驳。
竹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木桌木椅,茶壶茶杯,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床。
天很快就要黑了下来,先前带来的包袱里,只有一件王敦为她准备的狐肷大氅。可是既然要住在这里,总不能饿着肚子,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他带着她来到溪边,手中握着一根竹棍,一头削的尖尖的,很是锋利的样子。
她站在岸边,看着他一下将竹棍刺入水中,动作迅速勇猛,再次抬起,尖尖的竹棍上正插着一条鱼!他回过头,举着战利品对她笑,引的她也跟着扬起嘴角,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处仲,我也想试试。”
王敦含笑向她伸出手,她赶忙脱了鞋袜,快步踏入溪水中,已经是盛夏季节,并不觉得寒凉,水流划过的脚裸处反倒带着几分惬意。她极是欢喜的样子,接过他手中的竹棍,这才发觉溪水里有很多鱼,有的扭动着肥美的身子游动,有的静静的藏在卵石旁,脚下的卵石光滑极了,她紧紧握着竹棍,看准了其中一条,深吸了口气,二话不说的刺去。
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直不敢动,王敦以为她没有刺到,正要上前查看,谁知她在这时举起手中的竹棍,激起了无数水花,竹棍上是一条鲜活的鱼,她的眉目弯弯,笑的颇为得意:“处仲你看,我捉到了!捉到了!”
像个兴奋的孩子一般,她只差跳起来欢呼雀跃,溅到脸上的小水珠亮亮的,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动人。王敦不禁赞叹:“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这样的本事,下手快准,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鱼儿会游动,所以要看准它们的位置,猜测它们接下来游去的方向,比它们先一步下手。这是我小的时候,我爹教我的,他捕鱼种田都很在行。”
她面上带着小小的得意,但说到最后,不觉想起爹娘,微微一愣。王敦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竹棍,故作叹息:“不过是夸了你两句,就开始得意洋洋了,有本事跟我比试一番?”
她果真点头,向他伸出小拇指,笑的很是皎洁:“输的人负责杀鱼、烤鱼,赢的人负责吃。”
“好!”
二人踩着溪水,追赶着鱼儿,笑声交映。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捉到的鱼足够吃,却也分不清究竟谁捉的比较多。只好一起围着篝火,用青竹插起,烤着香喷喷的鱼。
竹屋前的空地上,他们席地而坐,月光皎皎,繁星点点,很是明朗的夜空。在郊野之地望去,漫长悠远。篝火映的周围很亮,也映在她的身上、脸上,而此时的她,正目不转睛的望着烤鱼,咬着嘴唇极是可怜的模样:“处仲,我饿了。”
扑鼻而来的香味,馋的她就快流下口水,使得王敦忍俊不禁,再次将鱼翻了身:“再等等,马上就好。”
又等了一会,终于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鱼,烫的她火急火燎,毕竟是自己亲手所抓,成就感油然而生,觉得格外好吃。直到撑得实在吃不下,她才放下青竹,望着王敦不好意思的笑:“午饭吃的很少,我真的饿了。”
王敦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篝火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多情。
青草幽幽,皓月高悬,像是一盏明灯挂在夜幕。银白的光芒倾洒下来,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虽是盛夏,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她穿着那件狐肷大氅,与王敦躺在草地,睁开眼睛就是漫无天际的繁星,亮亮的,闪闪的,就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夜空,辽阔无垠。
淡淡的青草香萦绕鼻尖,他们就这样躺着,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感觉到了困意,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如此的飘忽不定:“我想一辈子守着你,跟你一起捉鱼、烤鱼,跟你一起等昙花盛开,跟你一起躺在这里,睁开眼睛就是漫天的星辰……。我更希望时光飞快的流转,再次睁开眼睛,繁华落幕,铅华洗尽,直到年华老去,我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一生的时间。”
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卷,秀鼻丽唇,从侧面看去轮廓泛着柔光,如此美好的人儿。她睡着了,就如同当年,昙花盛开的刹那间,他转头看着她,她就是如此的模样,如玉的容颜,就如同月光一样皎洁,就连那根根分明的眼睫也有着迷人的光华。此刻,就如从前一样,他们离得这样近,他的心从未如此满足。
伸出手轻轻的触摸她的额头,接着是眼睛、鼻子、嘴唇,直到下巴,他眼中含笑,终究忍不住说道:“如果,如果我比王爷先一步认识你,那么今日,你心里会不会有我的位置,你会不会爱我,就如同我爱你一般。”
他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的眼睫在轻轻颤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漫天的星辰,眼角湿润,声音也轻轻的哽咽:“处仲,为什么……”
她微微侧目,看到他就躺在自己的左侧,离得很久,他的眼睛很亮,就像夜空中镶嵌的宝石,不,比那宝石还要黑亮,他很轻松的听懂了她的话,轻扬起嘴角,温柔的望着她:“我爱你,没有为什么,就是心甘情愿的爱你,即便你真的算计我、背叛我,我也会饮鸩止渴,甘之若饮。”
她终究控制不住眼泪,肆虐的流下,他的手抚摸她的面颊,缓缓靠近了她,黑夜中,他的气息如此清凌,柔软的嘴唇轻吻在她的眼眸,为她拭去泪水:“你哭了,是因为我吗?梦儿,你说你害了我,其实是我心甘情愿的,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是会选择一样的路,想你、念你,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有多甜,哪怕从此是万劫不复的地狱,至少我这一生都知道甜的滋味。”
他低笑一声,声音有着莫名的情愫:“我这一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算得上久经生死,杀戮无数,权利和地位均已得到,而上天偏又让我爱上了你,所以我知足了,昙花一现又怎样,至少我没有白白活过。”
“处仲……。”她心里泛起疼的感觉,眼泪凉凉的:“你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男子。”
“好?”他又是一阵低笑,显得那样苍凉:“梦儿,我一点也不好,我怀疑过你,不信任你,还差点伤害了你……你该感激自己有个好妹妹,昨晚,若不是河苑拿着刀子闯进将军府,你的人生应该已经被我毁了。”
“河苑?”她不禁一愣。
他点了点头:“是啊,孟河苑,她不顾死活的夜闯将军府,险些被侍卫杀了,最后挟持了府里的下人要求见我,所以麻三才匆匆跑来请我。”
原来,竟是这样……。
“梦儿,我早就说过,你是最会说谎的,面不改色,可以骗过所有人,”他的声音不由得柔软:“若不是河苑,我怎会知道自己误解了你,当初你离开我,是舞阳苦苦哀求的结果,你从没有算计我,是司马睿卑鄙,河苑说,他甚至以我的性命威胁你……。梦儿,我真想杀了他。”
“不,”她心里一慌,赶忙的坐起了身,急急的拽着他的衣袖:“可王爷没有杀你,他本可以斩草除根的,否则你怎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不是你,他怎会绕我不死!”他的声音突然阴郁,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此时此刻,他与茂弘已经被周访所救,我若杀他,易如反掌。”
“处仲,”她的神情那样惊惧,只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要杀王爷,求你。”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双手不由紧握,很快微微眯起眼眸:“我不甘心。”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司马睿可以鱼与熊掌兼得,他那样清楚的记的,峡谷相逢那日,他说,你忘了,我是琅邪王,本王想要的东西都将得到……
而他只想要一个女人,可以拿任何东西交换,可是,上天如此不公。
“处仲,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是在淮河边,那一年我十三岁,王爷十七岁,在我快被淹死的时候,他从河底救了我一命……我与他是注定要相遇的,处仲,你不可能比王爷先一步认识我,所以,我不可能爱你,这一生都不可能。”
她知道,这番话如此伤人,可她必须这样说,让他清醒,让他痛悟。
话说出口的那刻,王敦的沉默如此落寞,就连夜风也夹杂着疼痛的滋味。可是片刻,他说:“那下辈子呢,来生呢,你可不可以爱我,跟我在一起。”
她一愣,眼中溢满泪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下辈子,来生那样遥远,谁知道呢。
“我答应你,不杀他,”他轻笑一声,目光望着她,眼眸晶莹:“但你要答应我,来生跟我在一起,你心里要有我的位置,就如同我爱你这般爱着我,即便他仍旧先遇到你,你也不要爱他……你要等我,等我遇到你的那刻。”
眼泪早已克制不住,她几乎泣不成声,哭得鼻子红红的,抽涕道:“好,我答应你。”
他这才欣喜若狂,仿佛早已等到了来生一般,满心的欢喜遏制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温柔的抹去她的泪,轻轻的吻在她柔软的嘴唇,笑道:“这个吻,就当做你对我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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