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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孟雪柔走到了皇帝面前,一众大臣也终于有了机会将她细细打量一番,众人只见此刻的孟雪柔一身嫣红官服,脚踩雪白羊皮小靴,面上不施粉黛,唇间不落胭脂,却依旧是唇红齿白顾盼神飞,自自然然的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傲然高洁姿态。
有正常人惊叹美貌,自然也有那不正常的浮想联翩,众大臣此刻各怀鬼胎,就只等着孟雪柔开口。
“不亏是我朝第一位女官,果然风姿出众,神采飞扬。”
朝着孟雪柔点了点头,皇帝由衷地夸赞道。
孟雪柔闻言拱了拱手,对着皇帝朗声道:“微臣蒙圣上隆恩,忝居官位,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今天子加恩于百姓,微臣实在欣喜鼓舞,特奉上婚姻律法改良之策,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圣上恕罪。”
“此刻诸爱卿皆在,你读出来吧。”
皇帝微微一笑,朗声吩咐道。
“是。”
孟雪柔答应了一声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又转身面对着众臣朗声读道:“婚姻之法,自古使然,而今修缮,乃因时而变,为民谋利之法,现依择亲、定亲、成婚、结缡、和离、休弃之次序加以补充,具体如下。其一,择亲,新增善保闺誉之条例,既择亲未定,不予公开,不可婚未成而世人皆知,致女子无有退路,纵有不妥亦得勉强为之,此乃夫妇不协、妇女被欺之诱因而,若得尽早退步便可及时止损,防患于未然。再者,无论男女,名声尤其紧要,任何人不得随意污人清白,若有婚前询问品行节操之事则必得证人签字画押,送至姻缘司备案,方才成立,其后若有污名,亦须姻缘司查证之后方可为拒亲、退婚之原由,不可擅自轻断是非,更不可随意攀咬污蔑。”
说到这里,孟雪柔略停了停,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其二,定亲,改成婚文书之必须,既若无父母签字同意亦可由三位以上族中长老或当地姻缘司正副二位司正开具文书,签字画押,以作成婚之凭证。此后父母子女双方当和谐共处,不得平生事端。”
孟雪柔这话说完,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又有四分之三再次变了脸色,一直以来人人信奉的父父子子之礼如今竟要被人直接越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三,成婚结缡。”才不管一群老顽固作何反应,孟雪柔微微一笑,继续朗声诵读道:“凡已结亲,夫妇当和睦相处,有礼有节,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缘由动粗伸手,男子更不得逞强凌弱,殴打辱骂妻儿,如若女方父母孤苦无依则必须予以赡养。再者,夫妇双方应共同经营,不得将家中子女教养之责尽数交于女方,为父者亦当尽职尽责,行言传身教之本分,履爱护妻儿之使命,而后方能治天下也。而后,若男子先行亡故则一应家产应全数交由妻儿继承,待妻子亡故儿女成家之后再行分配。”
孟雪柔这一条说得简单,就是不许打骂妻子不管孩子,再就是不许欺负孤儿寡母,如此这般朝堂众人倒是没有多大意见。毕竟人已经爬到了皇帝面前,总要注意着影响,家中配偶多数亦是势均力敌,倒也不会随意动粗,坏了脸皮名声,而那颇为丰厚的家产也自然不会有谁愿意便宜了外人。
再谈到教养子女,众人心里是一万个愿意,毕竟孩子都是自己的,抛开一切来说谁不愿意常享天伦之乐,谁又没点舐犊疼爱之情呢?
众人想到这里,就听孟雪柔接着读道:“其四,和离,夫妻双方若情分已断便可申请和离,而女子若遭受夫家打骂等不公待遇便可自行到姻缘司申请和离,经姻缘司司正查证以后无须男方表态,即可立马和离。另则若有女子因情断不合等缘由主动提出合理,官府应在调和无用之后予以询问男方,双方达成一致便可和离。”
“这还有休夫的…”
朝堂角落里,不知是哪位大人声音极低,叨咕了这么一句。
朝堂上下此刻落针可闻,却并没有人敢再说些什么,一则孟雪柔话未说完,此刻便反驳插话实在有失君子风度,二则皇帝正静静地注视着众人,又有哪个想成为最先挨打的出头鸟呢?
“其五,休弃。”孟雪柔缓了一缓,继续大声读道:“凡妇人被休,丈夫须到姻缘司禀明缘由,由司正大人首肯之后方可休弃,若丈夫一方实乃喜新厌旧贪恋权贵而厌恶糟糠之妻,则不予允准。另女子四十有宠而无后者方才可称无出,若年岁不及且丈夫不爱,则不得以无出之由休弃。”
这条讲完,孟雪柔对着诸位大人微微一笑,又道:“此五条乃增补之处,另关和离休弃事宜及老弱妇孺安置问题乃曰其六,即女子凡和离、被休者皆须由母家好生养护照看,不得以任何理由辱骂弃养,更不许以虚伪仁义之道夺人性命,其后,若女子有意再嫁则父母亲人不得阻拦。另外,女子既离夫家,其所有一切嫁妆便皆应随身携带,夫家不得扣押,若有子女愿意跟随母亲离开则夫家应给予一定数额之钱财作为子女的教养之用。另则应在各地广开存善堂,聘请技师,收纳孤儿与和离被休之后无处可归的妇女儿童,并教之以纺织刺绣等技艺,使其有安身立命之本,同时鼓励无家可归之幼儿长成以后报效国家朝廷,为国栋梁。”
说完这些,孟雪柔终于转过身来,又对着皇帝行礼道:“启禀圣上,微臣已陈述完毕,请圣上决断。”
“嗯,孟爱卿辛苦了。”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面无表情,林晚照此刻着意打量着他的眼神,却只见他那有些苍老浑浊的眸子里亦是一片平静。
几步回到队列里,林晚照悄悄握住了孟雪柔的手,示意她暂且安心,不必多想。
孟雪柔此刻自是报之一笑,随即便微微垂着头,静等着旁人的口诛笔伐,果然,皇帝刚开口询问了众臣的意见,礼部尚书黄姚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
“启禀圣上,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乃人伦大礼,岂可践踏枉顾?”
黄姚站在朝堂中央,义正严词地说道:“成婚不用父母首肯,那还要姻缘司做什么?一个个不都成了无媒苟合?若一味由着年轻儿女胡闹,便把父母尊严家族荣辱置于何地?若年轻人慢慢的将父母都不放在眼里,又该如何为国尽忠呢?”
“黄大人,你这听话听一半的毛病得改改了,否则又该如何为国尽忠呢?”
不等其他人开口,林晚照第一个走了出来,对着黄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礼部怎么事务繁杂到你许多日子不曾回家,敢情是您每每说话办事只做一半,留着一半日积月累地慢慢磨蹭。满朝文武听得清清楚楚,或有父母同意之文书,或有族中长老、姻缘司长官之文书才可求取婚书,又不是两个大活人往那一站随随便便就能成婚,哪来的无媒苟合之说?这无媒苟合四个字原是赵家那些无赖日日挂在嘴边的,想不到如此粗鄙之词黄大人竟也运用自如,下官实在是佩服!”
“你…”
“咳咳…”
黄姚半句反驳之语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皇上几声轻咳便适时地打断了他,直教黄姚把一口气硬憋在肚子里,瞬间满脸通红。
“朝堂之上,还望诸位爱卿慎言。”皇帝半眯着眼睛,正色道:“诸公身为朝廷栋梁当注重一言一行,就算是要口诛笔伐也总得不失风度才好。”
“是,微臣受教。”
黄姚强忍着一口气,勉强回答道。
“皇上,微臣以为黄大人所言虽有不妥,但又实在有理。”
礼部侍郎厉正走了出来,对着皇帝作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外乎是为了门当户对,能娶到贤良淑德的儿媳。小年轻头脑冲动色字当头,远不如长辈来得目光长远,一时新鲜过后便是无尽的麻烦。况且,若当真父母之命可被替代,那父母在子女眼中岂非毫无地位可言,往后又何谈养儿防老?族中长老再好,不是亲生父母,朝中官员再尽职尽责,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若以后夫妻不协当地官员可能负责吗?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孟大人所陈条例如此不尊父母,岂非让天下父母寒心?”
“厉大人所言有理,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个说法,本官实在不敢苟同。”
厉正话音刚落,高达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对着皇帝行礼道:“圣上,虽然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自微臣掌管京兆尹府以来,每年最少有十起案例就是父母坑害子女的,在这其中,有的母亲因为对孩子生父不满而极度扭曲,竟以殴打虐待孩子作为发泄取乐,被人发现的时候孩子已被活活打死!试问孩童何辜?他的父母难道没有不是?再者,有妇女抛夫弃子,导致孩童受到刺激,长大后变成了专杀女子的杀人狂魔,更有那为了另娶高门贵女杀妻灭子者,其中最小的孩子还在母亲腹中!最令人痛心的是,这些事情不在少数,甚至每年都有年轻男女因金钱利益被父母生生拆散而自杀殉情的例子,去年更是直接多达二十对,四十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啊!若父母真心为子女着想,怎会当真把他们往死路上逼?这样的父母难道也没有错处吗?”
“高大人巧言令色!”
厉正闻言气急,回怼道:“父母十月怀胎从小哺育,难道为的就是孩子长大以后忤逆不孝任意妄为?那些自杀的年轻男女,哪个不是一意孤行不听父母相劝,这样自私自利的年轻人活着也没有…”
“住嘴!”
厉正话说到一半,皇帝一声呕吼直把众人吓得一愣,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就听皇帝沉说道:“死者为大,无谓为了律法整修又往死人头上再踩几脚!举头三尺有神明,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放弃生命,难道你们好端端的就敢去死吗?”
皇帝这一席话动了十足的怒气,朝堂上一时安静得可怕,此刻在场群臣或许仍然摸不着头脑,可林晚照的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只殉情自杀这四个字便实实在在地戳中了皇帝的痛处。
毕竟,皇上最爱的女子就是先同他没名没分地生下了孩子,随后又被先皇逼着,寻了短见,而那时的皇帝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用提旁人。
“圣上息怒。”
只为了皇上,林晚照出言好声劝说道:“诸位大人就事论事,一时激动也是难免,还请圣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