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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各国使团还未离开,大夏朝堂需四平八稳,一团和气,才不至于让外人看了笑话。圣人过问官员调动一事,也是为了心中有个章程,并没有追究谁的意思。谁也没能想到,韩王竟这样不讲究,当众攻击丘羽结党营私。
事情一旦开始,便不是那么容易止住的了,就如同御史们参丘羽一事,虽被圣人压了下去,但谁瞧不出“秋后算账”的意味?毕竟“结党”二字,历朝历代都是忌讳的,哪怕一心提携同乡同科,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尤其不能被人拎出来说。便是圣人,虽偏向北人,却未显露出来,乍一眼瞧上去对南人亦是一视同仁,甚至还犹有胜之,取中的进士中,南人倒占了一半还多。至于勋贵、世家在圣人眼中孰轻孰重,那就更是说都不用说,却绝对不能宣诸于口的事实了。
面临如此情景,丘羽懊悔之至。
人的名,树的影,韩王胡搅蛮缠是出了名的,又是堂堂皇子,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谁敢真和韩王杠上?鸡蛋碰石头,倒霉得只会是自己。圣人英明归英明,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遏着儿子吧?在圣人眼里,韩王或许只是小打小闹一番,对他们这些臣子来说,一个闹不好,别说没了前程,身家性命都将毁于一旦。
韩王虎视眈眈,丘羽实在不敢与韩王硬来,他本就谨慎非常,为保自己,下意识将孙侃抛出。话一出口就后悔莫及,明白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圣人面前为孙侃说好话,最好能让圣人对孙侃有些兴趣,给对方一个御前奏对的机会,才能堵住这些御史的口。
话又说回来,虽知这样好,可他即便真及时反应过来了,又岂敢冒这样的风险?毕竟定孙侃为水部司郎中一事,多因孙侃是“自己人”,对方有没有真凭实学,能不能在圣人面前出色发挥,丘羽心里也没底。
他也是颇果决的人物,心道既然错已铸成,便远着孙侃一些吧!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就将孙侃调到外地去做一方大员。再过十几年,孙侃资历也熬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候,魏王殿下想必也……此事便无声无息地抹了,上党郡人照样在中枢占据了一席之地。
丘羽心存这等想法,待到了孙侃上门的时候,便好声好气地安慰了一番,甚至还赔了不是。孙侃虽满腔火气,面对丘的态度,却有些说不出话来,讷讷地回府,越想越不是滋味。待到休沐结束,回到衙门,只觉所有人都在暗处嘲讽自己,好言相劝的丘羽却是一副公事公办,冷漠疏离的态度,哪怕有丘羽先前说过的话打底,他也忍不住寻思开了,心道这家伙该不会是为了稳住我吧?我傻乎乎地信了他,等到事情一过,他将我一脚踢开,自己却没半点事……
孙侃越想越觉得可能,一颗心也忍不住焦虑起来。他询问师爷,师爷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全然不合孙侃的心意。孙侃忧虑之下,忍不住乔装改扮,溜达到集市,听听那些高谈阔论的举子与市井百姓的反应,而这恰恰如了玉迟的心意——对一心报复的玉迟来说,只要你出了门,他就有本事一路让你听到他想让你听的话。
无非是砸钱开路罢了,对玉迟来说,他最不差得就是钱了。
孙侃不知自己已被盯上,他只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对丘羽一事心存悲观,认定丘羽会将“并不重要的孙侃”给抛出来,以证明清白。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天,见御史虽不参了,朝堂也没人说这事了,大家都忙着送外国使团离开,却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极浓。思量再三,将心一横,咬了咬牙,寻了个机会,暗中堵住了鲁王的一个幕僚。
幕僚见孙侃投诚,不敢擅专,立刻禀报鲁王。鲁王听了,不由流露几分厌恶之色:“丘羽对孙侃也算一路提携,若非如此,他岂能进京为官,做到虞部员外郎?不过一场小事,他竟忍都忍不得……”
李棋忙道:“孙侃不过一介小人,眼界、气量皆是下流,岂能领会这些大道理?小人也有小人的好处,一旦出卖主子,不会像君子一样支支吾吾,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鲁王一想,心道也是,便抛开那一抹不情愿,颇有些期待地说:“他既指明了要见孤,孤也就放下身段,见他一次。”若能寻到丘羽的过错,借此攻讦魏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鲁王和李棋都不相信丘羽会有表面上的这么清正廉洁,正如他们压根不相信鲁王肃清吏治是为了国家好一样。一郡之守何等威风,满郡的官员、乡绅、商贾都要指着你过日子,即便你自己不伸手,你的家人呢?亲戚呢?仆人呢?总会有些不妥当的地方,只是看遮掩得好不好罢了。
孙侃进了偏厅,头都不敢抬,“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都是发颤的:“臣,臣孙侃,见过鲁王殿下!”
见他知晓敬畏,鲁王放了一半的心,温言道:“起来吧!”说罢,吩咐道,“给孙卿看座。”
本身性情如何姑且不论,鲁王这份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做派为他斩获了不少人心倒是真的,就如孙侃,听见鲁王竟让人给自己看座,忐忑瞬间消弭大半,心道难怪大家都说鲁王好。自己不过是个六品的官,麻烦缠身,还有背弃上峰之嫌,鲁王尚能以礼相待,岂能让人心中不熨帖?
小小的一个举动,却让孙侃定了定神,他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便道:“臣厚颜拜见殿下,实有大秘密相告!”说罢,他咬了咬牙,将自己对丘羽的恨意,还有这么多年一直俯首帖耳的怨气悉数挪到脸上,表情又夸张了三分,竭力让鲁王相信自己的诚意,“丘羽枉称清廉,实则手段卑劣!八年前,丘羽还在上党郡太守的时候,上党郡最大的商贾南宫家一夜被人灭门,丘羽却串通了整个上党郡的官员,隐瞒不报!”
鲁王本是面上温和,心中敷衍,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挺直了腰,与李棋交换一个眼神,眼底却有掩不住的兴奋。
如果此事属实……不,应当说,此事必然属实!
大夏官员的政绩考评中,治下安定也是极重要的一环,这也是当官的最讨厌地方上出事,宁愿宗族内部了结,遇到事情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有一旦升堂,双方先打三十大板的原因——哪怕你治下出了十件案子,十件都圆圆满满地破了,也没有人家就出一件案子却悬而未决的地方好。
官员们为了仕途,将案件想方设法瞒着,这无可厚非。若真要查,全天下的地方官都难逃追究,但灭门案能与那些伤风化的,争家产的,甚至为了沟渠水田打起来的案子相比么?这可是实打实的人命,而且不止一条!
上党郡最大的商贾,定少不了家丁护卫,怎会被人轻易灭门?商贾么,门路总是多一些的,难道就没有一个亲朋好友,愿意为他们伸冤?
鲁王已经认定了孙侃说得不错,却佯作震惊:“这怎么可能?上党郡大大小小,那么多官员,这些年也有好些做了京官,却未听到半点消息……”
都是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谁会将这等事情说出去呢?孙侃唯恐鲁王不信,心一横,索性胡编乱造起来:“南宫家是上党郡最大的商贾,灭门之后,万贯家财都为丘羽所得,诸多产业也被上党郡略大些的官儿给瓜分了。即便没伸手,也拿了不少好处和孝敬,自是谁都不会说出去。”说罢,他意识到一点,忙不迭道,“臣的填房便是出身南宫氏,发生了这等事后,她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了,却留了些南宫家的老仆在。”
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后悔——当初为了侵吞妻子的嫁妆,他将妻子的陪房打发得七七八八,就留了几个愿意奉承他的人下来,还被续娶的填房打发了,竟是找个得力的证人都难!
鲁王见孙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知他所言不尽不实,可只要南宫家灭门的事情摆在这里就够了!哪怕丘羽当真倒霉,摊上了这等寻仇灭门之事,出于恐惧隐瞒不报,鲁王也会命人大力攀扯,务必将此事说成丘羽觊觎南宫家财产,杀人夺财!
前者不过是隐瞒,顶多是严重渎职,放到谁身上都能理解,指不定还会同情,后者却大不一样。
鲁王清楚,魏王在圣人心里当真没什么份量,圣人想将江山交付给魏王,不过是看中了魏王肃清吏治的手段,觉得他虽刻薄了些,到底一心为公。既然如此,做弟弟的便将魏王这层假面狠狠撕开!一力担保得竟是个谋财害命的货色,魏王的名声少说也要垮上一半!有韩王冲锋陷阵,这事,不愁闹不大!
当然了,孙侃的话也不能全信,难保是另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还是先派人去上党查探一番,虽说会耽误些时日,到底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