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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陶公主自恃公主之尊,从来都是她可以对不起别人,别人不能对不起她的。驸马敢私养外室,她就敢将对方强买为奴隶,再活活折磨死。今日她怜妹妹和侄女遭遇,劝她们“及时行乐”,这份好心是不掺假的。若秦琬和新蔡公主真听了她的,明日她就能为了一时之气,将这件事捅出去。
秦琬知馆陶公主从不顾及旁人的性子,当然不会贸然接这个话茬,只见她轻蹙秀眉,无限伤感:“三姑姑的好意,海陵心领了,想想去年此时……唉,未嫁的时光多么美好,我呀,宁愿长醉,不愿再醒,只当自己仍旧待字闺中,与好友赏花扑蝶,流觞曲水,也算不虚度这良辰美景了。”
新蔡公主也回过神来,她沉吟片刻,才道:“姐姐这番话——我需好生想想。”
馆陶公主见新蔡公主的神情,忍不住叹了一声,轻轻颌首,也失去了攀谈下去的欲望,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秦琬一年前还不会懂,如今有了孩子,已然明白新蔡公主的想法。
年轻的时候,只为赌一口气,硬是要与驸马耗。伴随着年岁的增长,又见韩王妃有子万事足的模样,新蔡公主终于感觉到了空虚,侄女的喜讯,让她又添了一层伤感。
诸公主中,新蔡公主的婚事是最不顺的,也是与陈留郡主最像的。高衡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圣人对陈留郡主怜惜非常,却无法改变陈留郡主的决定,若是新蔡公主决定和离再嫁……
新蔡公主也知诸王斗得厉害,她一朝被蛇咬,已经怕了十年的井绳,易铭已经骗得她够苦,若是再来一个——她叹了一声,问:“海陵,你要与我一道去韩王府看柔娘么?”
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你瞧瞧我,当真是昏——”
“好啊!”
“啊?”
秦琬的神情异常真挚,她挽着新蔡公主的手臂,浅笑道:“您第一次单单邀我,光为这个,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得去闯闯啊!”
新蔡公主听了,忍不住微笑起来,当真是冰消雪融,明艳不可方物:“你呀!”她有些明白代王夫妇为何宠着秦琬了,不单单是十年的情分,秦琬也足够讨人喜欢,真诚、不功利,光凭这两条就够了。
真要论资质和心性,诸公主之中,新蔡公主即便不排倒数第一,也能争个倒数第二。她既不像长姐当利公主般八面玲珑,也不像二姐般淡泊高远,更不如馆陶公主手腕凌厉,即便是出身差不多的四公主襄城也比她长袖善舞得多,更别提与机敏聪慧,妙语连珠的湖阳公主和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要什么,在做什么,野心勃勃的乐平公主相比了。至于陈留郡主,更是提都不要提,绝对将新蔡公主甩了几座城那么远,但秦琬就是与新蔡公主谈得来,觉得新蔡公主虽然性子古怪了些,也不怎么机敏,却比那些工于心计,好事立刻迎上,坏事不住退缩的人好多了。
“说起来,我去韩王府,需要准备些什么?”秦琬很自然地问,“八婶喜欢什么?我看着备。”
新蔡公主闯入韩王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与韩王妃相交莫逆,对秦琬的印象也很好,闻言便道:“挑什么礼物?带一盒金子去就行。”
秦琬心中惊叹韩王妃的艰难处境,面上却不露分毫,顺着新蔡公主的话赞道:“大俗既是大雅,八婶的品味果然不凡。我也觉得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实在,到了要紧的时候,还是大笔大笔的钱靠得住。”
话虽如此说,秦琬却不会真带一盒金子去,她命人挑了好些珍贵的,上头没多少特殊表记的钗环首饰,专捡那些金子分量足,宝石品质好的,玉质温润,而非做工精细的带过去。
陈妙在一旁看檀香、沉香欲言又止,便道:“县主,这礼物——”怕是有些拿不出手吧?
她们这等身份地位的人,金银还能少了?自然是挑做工,讲历史,哪有看份量的道理?
秦琬摇了摇头,也没解释,只说:“按我说的去吧!”
陈妙斟酌了许久,还是不敢冒险,又道:“县主,有些人越是缺什么,就越要表现得有什么,您与韩王妃并不相熟——”新蔡公主救过韩王妃的命,感情自然不一样,初次拜访,不应表现得太过熟络。
秦琬这一次听了进去,她想了想,极为诚恳地说:“你说得不错,我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有些怠慢了,撤了这些吧!换些名贵的字画、首饰、摆设即可。”
“您也莫要自谦。”陈妙见秦琬从善如流,心中欢喜,连忙安慰道,“您平素所见之人,身份鲜少有比您高的,即便有,与您亲近的也都是极好说话的人,与您疏远的更是打小在这儿长大的。韩王妃的情况到底特殊了些,即便您明白她的性子和境遇,第一次拜访,也莫要表现得太了解的好。”
秦琬知陈妙说得是大实话,笑着点了点头,暗暗记下这一点,提醒自己别再犯类似的错误。
她和新蔡公主约好了在路上等,碰面之后便携手去了韩王府,王府大门敞开,长史满面堆笑地迎接两位贵人,秦琬跟在新蔡公主身后,一道去了正厅,见韩王妃一人坐在首座,不免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韩王妃见秦琬情绪外露,暗叹一声,心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被父母宠着长大,又有十年不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没像旁人一样什么都藏在心里,面上一团火,暗中一把刀。
这样想着,她对秦琬便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意思,又听新蔡公主说:“海陵的园子修好了,一次邀你,你推脱了,二次邀你,人又没到,可不就上门了么?”
她的话不怎么中听,态度也冷冰冰的,熟悉她的人却明白,这已经是新蔡公主亲近你的表现了。果然,韩王妃不以为忤,笑道:“我哪有那么金贵?”说到最后,神色却不知不觉地黯了下去。
新蔡公主见状,便道:“既是如此,那咱们走吧!”
秦琬未料新蔡公主这样直接,还未来得及给出什么反应,韩王妃就按了按太阳穴,叹道:“别,先在园子里走走吧!”
新蔡公主柳眉倒竖,欲说什么,秦琬打量了周围一圈,小声说:“五姑姑,八婶似是有什么心事,可……”
见侄女的目光落到一旁的使女身上,新蔡公主冷哼了一声,说:“好久没去你院子里坐坐了,咱们走!”
待到了自己的院落里,韩王妃再也忍不住,对好友垂泪起来:“五儿,你是不知道,这日子,这日子——”
“究竟出了什么事?”新蔡公主一听,顿觉不妙,“你怎么又管不了外院的人了?”
韩王府本就是个尊卑颠倒的地方,韩王妃一度连内宅大权都被剥夺,邱孺人却可以自如穿梭于外院,直到韩王嫡子也是独子得了一场大病,险些撑不住,圣人雷霆大怒,命匡敏带人来清洗儿子的外院,将殿中省和内侍省派去的人拖走大半,余下的也拔了三层皮下来,这些人才算老实了。
将儿子抱回身边的韩王妃无力与这些人计较,只得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宅的权柄有大半握在她手里,奴仆害怕也是自然,外院的人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这几年也相安无事,但——“咱们这等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三五岁就开蒙?大哥儿七岁有余,身子又比从前好了太多,我再也教不了他,便想为他寻一名师,可,可让我坐视他去外院?五儿,你是知道的……邱氏为了求子,苦汤药也不知灌了多少,又容不得别的女人为王爷生儿育女。我能平安诞下大哥儿,全靠宫里的女官、嬷嬷们悉心守着。她年岁一日长过一日,容色渐衰,见着大哥儿健康壮实的模样,指不定多嫉恨呢!”夫妻俩为这事大吵一架,韩王妃毫不留情地话语戳中了韩王的痛处,韩王一怒之下便甩了她一耳光。
“可——”
“五儿,我已经想明白了。”韩王妃见新蔡公主难过,便将自己的眼泪擦干,笑道,“大哥儿可是韩王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哪怕他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是唾手可得。他信得过邱氏,喜她红袖添香,允她出入书房,我却将大哥儿的命看得更加重要。”
“可——”新蔡公主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他们这等出身的人,只有自己不想读书的,哪有不给环境读书的啊!
韩王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总会有办法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没错,哪怕她知道与那人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为了儿子,她也不得不往火坑里跳。
十年前忐忑不安接了圣旨,期待又害怕地来到王府,对韩王一见倾心……如今想来,就和上辈子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