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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玲楼内室中,所有丫鬟都被屏退,坐在床上的朱盈盈泪痕未干,望着李达航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一个月前,一年一度的太学生文武献艺那日,在校场上他险些就一箭命中我的心脏。若非妒忌,又岂会对一介书生动了杀机?”
盈盈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说:”你既然知道我与他的不伦关系,为何还要娶我?你是想利用我打击他对不对?你现在目的达到了,我的三皇兄,从此彻底地将他踩在脚底。”
“我以为,你想摆脱他。毕竟,这样的关系见不得光。”李达航在床沿坐下,拿起披风给她围上,“到别的地方去,随意地生活着,没有冷冰冰的四面宫墙,没有利用和逼迫。甚至就算你想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朱盈盈情绪激动,眼眶发红地望着李达航说:“十六岁那年,他灌了我几杯酒行那禽兽之事,我便恨不得杀了他!只是他始终是我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那些羞辱是无法洗刷的,所以我真心诚意地想要嫁给你,过寻常的夫妻生活。可是在行礼之前,他将我拉到养德楼,说是最后一次......否则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今天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你,李达航!你知道吗?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李达航看着眼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所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还对应天有所留恋吗?”
盈盈摇摇头,目光有些呆滞,“不留恋了,也没有勇气留下来,整个后宫风言风语,恐怕三皇兄也会将这件事看作一桩皇室丑闻,你若将盈盈丢下,三皇兄也会容不下我的。但是我离开应天到盛京去,我就永远都见不到我父皇了,也没有办法预知等着我的是什么......”
李达航伸手把她拥入怀内,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放心,我定能护你周全。”
“我们现在就走?”盈盈抽泣着问。
“对,现在就走。”
“那哑嬷嬷呢?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无论去到哪里我都要带上她。”
“她一早出宫到了公主的新府邸替你张罗大婚事宜。放心,”李达航眸光复杂,“她也一样,就连回家也一定要带上你。”
“回家?”盈盈喃喃问:“回谁的家?”
“我的家。”
“你不嫌弃我?”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李达航回头朝身后喊了一声:”李南!”
“公子,马车已经在松玲楼前候着,李北已经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穿着青色布衣的李南再不是以前的童子模样,长高了许多,人也更显清秀。
“送公主上车,把马牵来给我。”
皇宫正门前朱禅带着功成,还有内务太监总管跟在身后,等了片刻便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过来,马车旁李达航像个白衣秀士般牵着一匹又黑又瘦的马向他走来。
马车停住,李达航对朱禅深深一揖,朱禅托住他的手,淡淡道:“你我如今这般,何必行此大礼?”说着走到马车车厢前,轻轻唤了一声:“盈盈。”
沉默了片刻,朱盈盈才回答道:“三皇兄,盈盈要走了,请三皇兄照顾好父皇,就当作盈盈从今不在这世上,盈盈如今也再无面目见三皇兄,见朱氏皇族的列祖列宗了。”
“错不在你,皇兄知道的,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一定给你想个万全法子不让你再受委屈。”
“皇兄的好意盈盈心领了,可盈盈去意已决,还请皇兄施恩放我与李郎北去。”
朱禅的神色凝重了几分,却还是对张忠点点头,示意放行。
马车出了宫门,李达航还在宫门之内,对朱禅说:“李达航今日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忘了自己对大清朝的承诺才好。区区几座小城池,相信太子殿下绝不会为此而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那几座城本就是三年前从大清朝手里抢来的,本太子登基后自然完璧归赵。只是李达航,”他目光犀利直直地盯着李达航问:“苏珊,你真的不要了吗?”
李达航笑了,仿佛听了个荒诞不经的笑话,说:“你,会放开苏珊,让她回到我身边吗?”
“自然不会。”
“那太子殿下这个问题便显得多余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李达航回头看了看那马车,轻松地说道:“殿下让我与盈盈顺利回到盛京,然后圈禁康亲王,并以盈盈为要挟,相信康亲王日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禅冷笑:“难道本太子就不能把他给杀了?”
“兄弟相残,遭人话柄,大明历朝君主以孝治天下,若杀了康亲王,朝中恐会大乱,还请殿下三思。李达航言尽于此,就此别过。”李达航微微躬身,然后牵着马转身就向外走去。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相信我是真心想留住你辅佐朝政?以你的才能,难道就甘愿回大清朝朝当一个寂寂无名的县令?”朱禅忍不住开口大声道。
“太子雄才大略,岂是李达航可以相比?太子本就知道康亲王这一致命的伤口,迟迟不予重击不过是想等李达航真正与盈盈成了夫妻之后再来出手。李达航愚钝,只想着尽快完成契约,兼且思乡情切,所以不得已才把事情提前,扰了殿下的计划,自知死罪,怎敢再做逗留?太子殿下若能以仁治天下,日后定能是不世明君,届时天下能人异士莫不千里奔投,何必在意一区区在下?达航实在有负错爱。”李达航上了马,一扬马鞭,头也不回地追上前方的马车,绝尘而去。
张忠上前道:“殿下,李达航如此桀骜,是否要属下派人去做点什么?”
朱禅冷冷瞥了他一眼,“张统领觉得本太子就连这一点肚量都没有?”
张忠的脸白了白,“属下不敢。”
这时小太监赶了过来,跪下禀报说是皇帝醒过来了。
朱禅的心沉了沉,快步赶回金情宫。
皇帝果然醒了,但是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口眼嘴巴都有些歪斜,也说不出话来,眼睛里似有浑浊的泪水。
朱禅拿过宫女手里的药碗,亲自喂汤药,可是老皇帝根本连吞药都困难。
四下无人,朱禅索性放下了药碗,说:“朱盈盈走了,你最喜欢的女儿,以后不会再回来。”
皇帝死死的盯着朱禅,胸口有些起伏,手指痉挛般曲张,仿佛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你知道,这世上是有报应的吗?你生了我,可是你从来不知道我活得有多么的艰难。如今轮到你活得艰难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将养着你,不让你短一天的命,该你受的,你要一桩桩一件件受回来。”
殿外传来官员们请太子上朝的声音,朱禅把被子给他拉上,“你听到了吗?你那些忠心的大臣正在恳求我去早朝,你等着吧,看一看明朝到了我手上后会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说罢得意地站起来,一拂衣袖便转身离开。
金情宫大门打开,云开日出,淡金色的日光铺天盖地而来,他站在白玉台阶之上望着匍匐了一地的臣子,目光放得遥远,这一瞬间,仿佛就连天地都宽了。
回宫,那连绵不断的宫墙,雕梁玉栋才是他的去处,不想放手,然而不得不放手。
他朱禅,终究是属于这里的,只能是这里。
三辆马车从不同的城门出了应天城,终于在天刚亮的时候在姜家村的有间客栈停下,碰头。然后三辆马车变成两辆,剩一辆空车。
苏珊抱着琴下车时,正见到李达航扶着一位中年女人下车,他也见到了她,她扭头看向静怡,避开他的视线。
李达航温和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风云色变,可身旁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正在下车的朱盈盈,他又恢复了清明,伸手去扶朱盈盈下车。
静怡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生气地盯着李达航,气不过正想迈开步子上前”赠”他两句,不料多铎一手拉住她,低声说:“别冲动,会坏事!”
这时李达航对李南叮嘱了几句,又跟多铎交代了一番,便让李南赶着空车,自己骑着马不作任何停歇地继续赶路。
德婉背着一个包袱,带着姜二儿早在客栈门口等候,苏珊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话,后来连琴都交给她了。
她点点头,拿着琴进了村子,片刻后又马上回来了。
多铎问她:“确实要跟我们回盛京了?”
德婉笑着点头,吐吐舌头说:”偷偷回去看爹娘一眼就走,带姜二儿到外面见见世面。”
于是德婉、姜二儿还有典宇小美同一辆车,多铎夫妇和苏珊还有盈盈和她的哑嬷嬷同一辆车,驾车的分别是李东和李北,他们两个都易容成中年的大叔,面容陌生至极。
朱盈盈上另一辆马车时一见多铎,脸色便极不自然,又见多铎面容有异,那块狰狞的疤痕无影无踪,变成一翩然俊朗的书生模样,不由得惊疑不定。
多铎笑笑,说:“公主勿要介怀,宫中之事在下实在情非得已,李达航日后定会对公主解释清楚。在下既然是达航的朋友,公主亦大可放心,绝不会提不该提起的事情。”
这时多铎的袖子忽然被人拉住,一看,原来是静怡,噘着小嘴不满地说道:“不见了这许多天,原来跑到宫里去了。也不知道人家担心,说,你到宫里干什么坏事去了?”
那语气中有点担心,又有点醋意,多铎没由来地心花怒放,捏捏她的鼻子,说:”想我了,嗯?”
朱盈盈有些尴尬地别开脸去,身旁的女人拍拍她的肩,对她报以宽慰一笑。
静怡这才仔细看清楚那妇人模样,娴静文雅的中年女子,梳着常见的发束,眉目娟好如画,身上衣衫款式寻常,但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贵气和韵味。
她很沉默,但是会对盈盈很温柔地笑,还不断向她打手势比划着什么,打开包袱拿出点心放到她手上。
盈盈很乖巧很顺从地咬了一口点心,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说:“哑嬷嬷,你也多吃点,盈盈不饿。”她拿起一个馒头塞到她的手里。
静怡这才明白原来这妇人是个哑巴。
她手肘碰碰苏珊,看了对面一眼,苏珊捉过她的手在掌心写道:“别好奇,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你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静怡小声问道。
“不知道,那天在康温殿被人灌了两杯酒,便醉了,后来被带上宫门外的一辆马车,一上车就见到你了,然后就是糊里糊涂地到了姜家村。多铎总该知道,怎么不问他?”
“问他?”静怡小声说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一声不吭跑到宫里去这么多天,问了也是白问。我只知道有人来放火烧宅子,我们幸好早早从暗道离开了丹阳巷。”
多铎看了看她们两个,笑道:”耳朵不累?”
这时朱盈盈才正式抬眼深深地看了苏珊一眼,礼貌地开口问道:“袁先生,是否给盈盈引见一下两位姑娘?”
多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拙荆静怡,拙荆的闺中好友苏珊姑娘。”
盈盈笑了笑,向她们点头致意,静怡一反常态地没有什么表情,苏珊生硬地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