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魇

酒熨风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趣阅文学 www.qywx.net,最快更新彗辰仙鸣录之云下最新章节!

    子时过后,天慧寺的夜,依旧寂静。

    厢房离正殿很远,贵宾房的响动没有惊扰熟睡的姐弟。

    伍飞云睡眠一直不好。

    许是白天太累了,时常扰他睡眠的梦魇又开始了。

    此刻,白天大殿上见过的道人和少年,正在他的梦境中奔跑。

    道人跑在前头开路,正使出浑身解数,把一柄仙剑舞得风雨不透。

    剑气形成的光罩色彩斑斓,荡起一圈圈罡气涟漪。

    锦衣少年紧捏一柄断剑,心神慌乱地紧随其后。

    他华丽的衣衫上,还燃着星星点点的余火。

    道人挥出的漫天剑气威力奇大,护住了二人的全身要害。

    翻卷在半空中的黑褐色的毒烟,环绕四周的紫红色火焰,也被剑气隔在身体的一步开外。

    在道人和少年背后紧紧追赶的,是一尊身形超大的黝黑色巨兽。

    那兽头顶毛绒绒,长着一对招风耳。

    它怒瞪双目,口中不停吐出腾腾的紫焰。

    紫焰闪耀着炽烈的光芒,四周的空气也变的灼热无比。

    不断舞动的仙剑,用罡气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那道人很狼狈,紫髯青须已被烧焦,面颊上烟熏火燎的,整个头脸如同刚从灶坑中钻过一样。

    道人身后的锦衣少年,情形更是惨不忍睹。

    素白的锦丝官袍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烧焦的孔洞。

    他的半边冠发已成黑焦焦的一团。

    道人和少年且战且逃,运腿如风,在火焰和浓烟中忽左忽右,像蛇行一样走位。

    二人狂奔着,拼尽全力想从兽口逃出生天。

    但,凡人的体能都是很有限的!

    道人挥舞着的剑气光圈,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二人距离黑色怪兽,越来越近了。

    紫色的火焰,疯狂地舔舐着剑气形成的屏障,一些遮护不到的身体部位屡屡受袭。

    逃命者已在一步在生,一步必死的危急时刻。

    巨大的黑色兽腿极其壮硕,奔跑的速度惊人。

    四条兽腿裹挟着小如梅花,大如伞盖的紫色火苗。

    环绕在前后的紫芒不停耀动,如同九天上的火神莅临。

    凡是怪兽奔跑过的丛林和路面,都会接连爆燃起烈烈的紫火。

    空中飘飞的灰烬和仍在燃烧翻腾的浓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天际线。

    视线所及,隐约可见一座黑石堆砌的断桥,深藏在重重云雾里。

    恼怒至极的怪兽,眼盯着前面两个,像老鼠一样敏捷的奔逃者。

    它早已失去耐心,此刻终于目眦尽裂,暴躁发狂。

    只见它伏腿躬身,腹部紧贴在地面,昂起恐怖的头颅,用尽全部劲力发出一声嘶吼,“嗷……呜…………”。

    震耳欲聋的啸声一经发出,四周的林木飒飒乱抖,平缓的坡道上,飞起的碎石和沙尘顿时溅成一片。

    坡道上奔逃的两人,闻声都僵直不动了,几片碎石掠过他们头顶的光罩,弹向了别处。

    他们的身体开始一摇三摆,随即,全都突然挺胸扬起脖,向空中先后吐出两道血雾。

    然后,又在原地摇晃了几下身子,扑通一声,二人瘫倒在地上。

    “唔……”,凶兽发出一声得意的短啸,然后稳健地移动巨腿,一步一步,缓缓接近了地上横躺着的“俘虏”。

    大概是怒气消了,那凶兽周边的火苗和浓烟都不见了。

    在地上昏迷蜷曲的两人,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还冒着几缕残烟。

    那兽用一对铜铃巨眼左看右看,又抬起前足翻弄了几下两人的身子,来来回回打量着自己蹄下的猎物。

    蓦地,似乎想到了二人刚才对它的冒犯,怪兽怒意瞬间涌起,眼底泛出赤红色。

    它狠绝地抬起前足,向二人蜷卧着的颈项和身体踩了过去。

    “啊…………”,受到惊吓的伍飞云,腾得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险些跌下床去。

    坐定身子,刚才梦中的最后一幕,仍在脑中盘旋着。

    他因惊惧而发出的那声惊呼,黑色巨兽似乎听到了。

    它忽得收住踩下的前足,转过头来看向他,凶气迫人的巨目里,蕴含着冷厉和不解的眼神,隐约还有些莫名的情绪。

    “又是个怪梦!”

    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飞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又按了按昏昏沉沉的额头,把过早起床的倦意渐渐压了下去。

    这几日,已经接连三个夜晚,他的母亲伍氏被噩梦缠身,半夜被惊醒数次。

    一些多年前逝去的故人,音容笑貌还像从前,让她梦里回到不堪的过往。

    昨天夜里,梦醒后她再无法睡眠,早早起了床。

    坐在床边,她满脸是泪,心底悲伤不止。

    多年前的日子很美满!很幸福!

    那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子,女儿天真烂漫,丈夫待他温柔体贴。

    没有心烦的琐事干扰她的情绪,不用整天为过日子操心。

    直到那个婴儿的到来,将所有平淡和恬静打破!

    男人!她的男人离开,已经十多年了!

    这个家,没有了男人的支撑和庇护,太艰难了,只给她剩下世事沧桑和颠沛流离。

    无尽的思念和惶恐无从着落,她就在家供了观音,虔诚地吃斋信佛了。

    心事难平,伍氏默默流了一会泪,看到天光见亮,就叫起女儿伍栖霞,嘱咐她早早开火烧饭。

    早饭端上桌,栖霞去叫醒还赖床不起的飞云。

    折腾了一阵弟弟,栖霞返回时,看到了悄悄抹泪的母亲。

    “又在想爹爹了吧”,她静静地看着母亲,不再出声。

    飞云今年十二岁!

    十年了!

    飞云来这个家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离那段悲惨而痛苦的回忆,已经过去十年了。

    虽然总是不愿意想起那一刻,但又如何能忘记那一年、那一天呢?

    那一年,伍栖霞八岁。

    那一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黑色记忆。

    那一年,栖霞的名字还不姓伍,她本来的名字叫袁栖霞。

    栖霞的家,原本在帝京的安卢城,是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杂货铺。

    父亲叫袁诚义,祖上两三代前就经营皮货和珍玩生意。

    祖业的买卖做得很大,虽然没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豪富,在帝京的皮毛商贸界,袁家的买卖规模,也还排的上前十位。

    祖上传下的基业,到了袁诚义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很多。

    因为彗辰帝国的建国前后,连年战乱,影响到农耕商贸和事关民生的各种行业,百业凋敝,一日不如一日的皮货行业也受到了波及。

    大雪山红狐皮大氅、云梦泽水貂皮坎肩……,多种男款女款的奢侈皮毛衣饰,销量大幅度减少,就连各种普通皮毛衣品的出货量也日渐萎缩。

    无奈之下的袁诚义,只得收缩各地的商行数量和规模,裁减冗余的人员,掌柜和伙计也只留了多年嫡系的老班底。

    大批量变卖和处理资产之后,袁家的店铺只留了一大一小两间。

    彗辰帝国的心脏-安卢城留了一间大店,彗山脚下的涉云镇留了一间小店。

    大店依托帝京的繁华,客源量多而稳定,贵重皮货非常容易出手。

    小店紧挨伍氏的娘家梧黎村,便于收购彗山附近猎户捕获的鸟兽皮毛,货源的品质数量得以有效保证。

    父亲袁诚义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一家三口的生计买进卖出、奔波劳碌。

    母亲整天精打细算,里里外外打点照应,忙东忙西。

    栖霞打小不愁吃穿,家境殷实,过得是小家碧玉的小康生活。

    父亲有一结拜兄弟,复姓尉迟,单名一个重字。

    尉迟家族做金属铜器和铁器生意,两家的货品经常混搭在一起售卖。

    本就是世家通好的关系,又多了这银钱上的交往,两家人更是你来我往,交情如水乳相融,以兄弟想处,亲如一家。

    那一年正值初冬,接连三天大雪漫天飞舞,整个帝京白茫茫一片,房屋瓦舍、街道巷口就似银装素裹。

    袁诚义和尉迟重商量妥当一件大事,袁家准备把帝京的皮货店铺以及全部货物,折算银钱转让给尉迟家。

    前前后后盘算协议了大概一个多月,栖霞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与尉迟伯伯,他俩经常窝在后院的厢房里,紧闭房门议事。

    有一次栖霞想吃糖葫芦,就径直到后院和父亲讨要零钱。

    栖霞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见父亲和尉迟伯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惊讶还有些怒意,不禁委屈得大哭起来。

    门口急匆匆赶来的伍氏忙把她抱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给她,还比平时多给了零钱,才哄得她止住抽泣。

    之后的三日,父亲连连讨好她,但她生了好大的气,不搭理父亲,直到父亲买了一大筐水蜜桃,才将她的怒气全消了。

    大雪封城。

    三天后就是栖霞一家离开帝京的日子。

    店铺转让手续已经办妥,就差与尉迟家结算银钱。

    因父母年迈,袁诚义举家还乡去尽孝道的消息,左邻右舍都已知晓,平时相处比较好的几户人家还送来了礼品。

    袁诚义祖籍在北方的大雪山附近,乡里乡亲关心询问了多次,也记不住那个拗口且冗长的地名。

    母亲伍氏将大大小小的包裹细软收拾妥帖,回程的双驾骡车也已备好,只等一大早出门的袁诚义回来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