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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昌那副字求得一波三折,因为于右任已经轻易不给人赠字了,直到谢怀安说是要送给一位因为参加爱国游行而被捕的青年学子,于右任才松了口,写了一副“学而不倦”送了过去。
谢怀昌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但他退了自己租赁的房子住进谢道庸的府邸里,借着陪婉贤参考的借口迟迟拖着不走。
婉贤取笑他:“不如就大大方方同叔父说了,横竖你眼下没有成婚。”
谢怀昌与她隔着一张桌子,在她对面翻阅一摞文稿,头也不抬:“专心做题。”
婉贤瞥了瞥嘴,将一张做完的卷子递给他:“帮我改改,我要休息一下。”
谢怀昌不是第一次帮她改卷子了,他拿了支吸饱红墨水的钢笔,一道道题看下来,连看连对:“不错嘛,长进很大呀,看来徐先生送的那套资料的确有用处。”
婉贤哼了一声:“我看了那套资料才知道,原先在镇江的时候,老师讲的有几处都是错的,难怪我有几个题型永远都做不对,那样子水平的老师,不知道是怎么聘进去的。”
谢怀昌改完了那张卷子,勾出了错题,将纸页递还给她:“不论你考不考得上,都要好好感谢徐先生才是,人家统共也就当了你两年的家庭教师,现在反倒操你一辈子的心了。”
这话不过是顺口一说,但婉贤却一下子红了脸,扭捏道:“他若是愿意操我一辈子的心,那我的确是要好好感谢他。”
徐适年自那日来了一次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冯夫人不准婉贤出府,她也没处去寻他,只盼着入学考试的时间能快点到,但做起卷子来,又恨不得再拖上一年,好让她准备的更加充分。
不过既定的考试日期不会因为她的希望而改变。冯夫人一早起来就上香,叫她拜文昌星君和万世之师孔夫子,还特意将之前从庙里求来的文昌符戴到他身上。谢怀昌开车送她去北大考试,正好在学校门口碰到东张西望的韦筠如。
谢怀昌在她身边停车,喊她的名字:“你在干嘛?”
韦筠如惊喜地叫他的字,拉开车门自己坐了上去:“今天婉贤要考试,我提前帮她看好考场和位置了,还专门申请了当考试助理,来领她进考场。”
谢怀昌笑道:“阿贤命可真好,我当年在京求学,一个操心我的都没有。”
婉贤白他一眼:“叔父叔母和阿姐都是摆着玩的?”
“别提了,”谢怀昌叹气,“阿姐就是在京城认识玉集大哥的,整日不着家,同玉集大哥去谈情说爱,哪有闲心管我?”
婉贤学着他的样子叹气,“我同你当年又何尝不相像?只不过我哥哥惦记着要谈情说爱的对象恰巧是我师姐罢了。”
韦筠如不及防她忽然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霎时不自在起来,谢怀昌将车停在婉贤的考场楼门前,故意扭头看了韦筠如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替她解围:“你现在可以选择赶紧下车进考场,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车上调侃我们,然后明年再考一回。”
韦筠如惊叫了一声,赶紧拉着谢婉贤下车,跑进教学楼里去了。谢怀昌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暗自笑了笑,准备找一个树荫遮蔽的地方停车。
教学楼门边站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身形看起来有点眼熟,正双手背后,仰头看着某一个楼层。
谢怀昌心中纳罕,他使劲想了想,到底没反应过来此人是何方神圣,还专门下车打算过去看看。
他刚打开车门,那人就转过身来,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他唤了一声:“徐存之先生。”
徐适年抬头看到他,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流露出来,还向他点了回头,微笑着打招呼:“宁隐。”
谢怀昌示意他上车说话:“是专门来送阿贤进考场的?怎么不早叫她呢?”
“怕影响她考试心情,”徐适年在车边站了站,没有上车,“我还要回去工作,就不在这消磨时间了。”
谢怀昌也不强迫他:“需要我送你吗?横竖我今日没事。”
徐适年想了想,绕到另一边坐在副驾上:“不要告诉她我今日来送她考试。”
“为什么?”谢怀昌一边倒车一边笑,“前几天我们还说考完后,不论成绩好坏,都要专门设宴谢你。”
“不要这样破费,”徐适年道,“她一定能考上,我看跟她一同进去的那个女孩子像是北大的在校生,这样很好,多接触接触同校校友,对她的大学生涯也有好处。”
谢怀昌笑道:“我就说这谢师宴不得不请,存之你对阿贤的关心程度,同我父亲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难怪圣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徐适年慢慢笑了笑:“她长大了,慢慢会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我只是一个曾经的老师,严格来说,是一个外人,我应该退出她的人生了。”
谢怀昌听出他语气里的萧条,不由纳罕:“先生何出此言?可是阿贤行事鲁莽,开罪了先生?”
徐适年挑起唇角来,微微笑了笑:“没有,宁隐多虑了,我同你身份不同,你是亲兄长,我只是一个家庭教师,是她生命里的过客。人生漫长,我二人终有告别的一刻,只盼多年后她想起我,能说一句‘这老师使我受益良多’,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他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试图将自己与她鲜明地对立起来,像王母金钗一样,在两人之间画一条不可逾越的银河,使她不至于越界,做出什么日后后悔终生的事情。
也不希望他越界,做出使她后悔终生的事情。
谢怀昌意识到徐适年是认真的准备告别,彻底从谢婉贤的生活中退出去。他们不再同一行当,所修专业也相差十万八千里。京城之大,一段关系若非刻意维护,本就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他将车停在教育部大门外,与徐适年一同下车:“我不能替阿贤做决定,也不能替她见你最后一面,替她接受你的道别。要不要见面是你们师生自己的事情,我不插手,也不插口。”
“只是作为兄长……”他说着,抬起双手,向他郑重地行了一古礼,“我替她多谢徐先生长久以来的栽培之恩。”
徐适年同样抬起双手还礼:“我也要多些谢家提供给我的无私帮助,当初未经允许就私自与从言合谋从老宅账上取走七千两白银,是我二人的罪过,不敢奢求老宅宽恕,但这笔银子我会慢慢补还上的,请宁隐你不要拒绝。”
“好,”谢怀昌道,“从言的父亲,老宅管家福宁叔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三人就共同还这一笔债吧,不必你单枪匹马将这七千两全部扛下来。”
徐适年再拜:“多谢。”
他同谢怀昌道别,转身往部里去了,谢怀昌在路边站了一会,调头回了北大。
他没有将徐适年来送她考试这件事告诉她,一方面因为这是徐适年希望的,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打扰她考试的心情。一直到她考完之后,谢怀昌带着韦筠如和谢婉贤出府吃饭,才状似无意地随口提了提。
“送你去考试那天,我还碰见存之先生了。”
谢婉贤猛地抬头:“哦?他也来了?”
“嗯,只是没能见到你。”
谢婉贤又低下头,搅着碗里的奶油蘑菇汤,淡淡一笑:“没关系,来日方长,总能见到的。”
“至于你……”谢怀昌那布巾擦试嘴角,将筷子放下来,微笑着凝视韦筠如,“有一样临别礼物要送你。”
谢婉贤立刻抗议:“为什么没有临别礼物送我?而且临别礼物是要走的送给留下的那个吗?”
韦筠如勉强压着自己的羞涩心,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礼盒:“真巧,临别礼物,我也准备了。”
谢婉贤咬着筷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看来只有我没有准备了?”
谢怀昌笑着点头:“是的,所以临别礼物也没有你的。”
谢婉贤叹了口气,故作悲伤地调侃他们:“当年大姐是怎么对你的,你如今就报复到我身上,我可真倒霉,偏偏底下还没有弟弟妹妹可以报复回去。”
“你还有阿新呢,”谢怀昌善意人意地提醒她,“还是有机会的,阿新才是真的倒霉,她底下可真没有弟弟妹妹了,镇江外七府的平辈们,恐怕也没有比她年龄更小的了吧。”
他心里也紧张,所以不停地同婉贤说话,希望能借此放松那条紧绷的心弦。婉贤看出来了,笑眯眯地指了指韦筠如:“啰嗦什么,没见到筠如姐姐都已经等了半天么?是什么大礼,拿出来让我也开开眼。”
谢怀昌这才将目光放回到韦筠如身上:“你应该会很喜欢。”
他拿出一个装裱精美的卷轴递给她:“一位先生特意为你写的。”
韦筠如还没有展开就立刻惊叫:“于右任先生吗?”
谢怀昌微笑着点了下头:“打开看看,这幅字可是费了我挺大功夫。”
韦筠如展卷轴的手都在发抖:“难怪这么久了,迟迟都不肯给我看你收藏的那副字。”
她说着,忽然“咦”了一声,问:“那于先生给你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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