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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难得在一个白日里就忙完回府了,乔治走了之后,他就要亲自去盯上海那边的生意,时不时还要两地奔波。
他去探望谢怀昌的时候,陶翎正指导他做肌肉复健,谢怀安没想到他能恢复得这么快,当下便将陶翎大大感谢了一番。
谢怀昌帮着她说话:“大哥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位杏林国手?不如留在咱们家的西药房里。”
谢怀安道:“只怕陶医生看不上。”
谢怀昌便故意问陶翎:“陶医生还打算回去史密斯先生的诊所吗?”
陶翎道:“我留下的时候,就已经跟史密斯先生两清了。”
谢怀昌道:“那正好,陶医生若愿意留在镇江,可以来主持我们家门诊。”
陶翎立刻笑起来,故意道:“只怕我没有这个本事。”
谢怀安比谢怀昌谨慎多了,从来不张嘴乱许诺,谢怀昌在这卖人情,他就笑眯眯旁观,等谢怀昌许的过火了,才丢出来一句:“好了,你先把自己养好,再来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吧。”
陶翎很有眼色,暗暗在搀扶谢怀昌的手上使了把劲,暗示他闭嘴,接着与谢怀安交代起他的恢复状况,她说话很有技巧,强调了自己的贡献,还能给人以谦虚的印象,谢怀安袖着手听了,笑眯眯地表情从头到尾,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最后再对陶翎说两句感谢的话。
他走之后,陶翎忍不住对谢怀昌抱怨:“你家大哥可真是……真是个人物。”
谢怀昌笑道:“他们做生意的就是心眼多。”
陶翎道:“真不敢有这样的东家,都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怕什么,只说真话就行了。”谢怀昌扶着她的手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你刚刚那番话会让他高兴的。”
谢怀安的确欣赏陶翎,他喜欢有所求又有分寸的人,因为有**才能创造利益。他目前工作的重心都在上海和镇江两处的药房里,反倒将纱厂的经营权下放给谢怀续了,他给后者开了极高的提成,让他自己在纱厂中便占有一支股份,因此除了工资和七府的例钱外,还有独属于自己的提成。
谢怀续来老宅向谢怀安报年终账目,脸上颇有得色,看来是利润颇佳,谢怀安一页页翻着看,边看边问:“听说你搬到厂子里住了?”
谢怀续道:“只是个临时的过渡之所罢了,我在厂子附近找了个房子,等收拾好了就搬进去。”
谢怀安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太拼了吧,还是你爷爷又为难你了?”
谢怀续不以为意道:“我爷爷为难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瞒你说,这两年反倒是松快点了,大约是看我自己能成事了吧。重荣你不知道,有件事才好笑呢,三府明太太那俩不成器的儿子你还记得吧,哈哈,他们家老大大约是看咱们纱厂弄得红火,眼馋,竟然也搞了个小厂子想跟咱争争高下呢!”
谢怀安果然大感兴趣:“哦?搞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谢怀续道:“四百三十两白银——净赔!我看明太太要把三府卖出去还账了。”
谢怀安皱了一下眉:“搞了多久,怎么赔成这样?”
谢怀续嘿嘿笑道:“谢怀骋能有什么经营的本事?心思还不正,那厂子就不是为了盈利,而是坑死咱们家呢,开头为了跟咱们抢生意,一匹纱生生压到赔本的价钱,他能有多少本金够折腾?连机器都是借人家的旧机子。”
谢怀安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在这件事里头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谢怀续脸上笑容一滞,嘿嘿道:“怀安哥问的这是什么话。”
谢怀安笑了笑:“知道的这么清楚,若说你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我是绝对不信的。”
谢怀续道:“也没什么,只是那四百来两银子里头,有二百多是咱们的——这价可着实不高,把他们三府的宅子抵出来刚刚好。”
谢怀安又垂下眼皮子去瞧账簿:“下手可真狠,怎么,你瞧上他们三府的老房子了?”
“那破房子有什么好的,给我我还怕里头不干净呢,只是当初明太太跟本家太太讨要城南别苑的吃相太难看,六府本来就断香火了,各家都帮衬着,唯独他们家,拿的最少不说,还想占最大头。”
谢怀安又笑了笑:“听说你把怀克招进厂子里管工人的后勤了?”
谢怀续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啊……可不……可不是么,六府就他一个男丁,上头还要供养那么些太太寡妇,我想着咱们有能力就都照应些。”
谢怀安点头道:“修达老太爷治家严也明事理,当初太太将你弟弟过继给六府,是看他知礼守节,能守六府的家业。”
谢怀续咳了一声,额头上竟然浮起一层细汗:“是……大哥说的是……”
谢怀安瞧着他的模样,忽然笑出了声:“你紧张什么,瞧你这一头汗。”
他说着,从案上拿了一块布递给他,谢怀续双手接了,在额头上抹了又抹:“是屋里火盆子太热了……”
谢怀安走马观花地翻完了一本账,指了指椅子叫他坐下,道:“有件事告诉你一声,我想以后每年从纱厂的净利润里抽出三成来,做谢家义庄,接济困难些的族人。这件事请四府的修庆老太爷和你爷爷来主持,你这次回去,先跟他老人家通个气,等我拿出个方案来,再亲自到府上去拜访。”
谢怀续额上的汗消了些:“是……是,我一定给你把话带到了。”
谢怀安又“嗯”了一声,接着道:“怀克若是想做工,就去学学开机子下工厂里去,后勤还是交给原先的李大叔管,他没什么经验,我怕管出了岔子。”
谢怀续嗫嚅道:“怀克他……他也太小了,下工厂怕……”
“怕吃不了那个苦?”谢怀安挑起眼睛来看他:“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不是坏事,况且他下纱厂也只是体力活,在后勤上还得麻烦你费心……”
他在账簿上点了点,吐出连个字来:“做账。”
谢怀续额上立刻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笑,最后却哭丧了一张脸,慢慢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跪倒了地上:“大……大哥……我知道错了……”
谢怀安坐在案后没有动,口中却诧异道:“你这是干什么?”
谢怀续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哥饶我这一遭吧,我实在是……怀克他……到底是我亲弟弟……”
谢怀安点了下头:“你的工钱都填进去了,我还有什么饶不饶的?横竖账面上是不差钱的。”
他对着谢怀续抬了抬下巴:“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瞎跪什么。”
谢怀续擦着汗从地上站起来,也不敢坐,就垂着手在案前站着:“还……还有一点没填上,我是打算拿今年的分红填的……”
谢怀安这才露出一个真正温和的笑容来:“下次再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告诉我。”
谢怀续战战兢兢地应下:“再不敢了……”
谢怀安将账目摞起来放到一边,又问他:“三府的那二百来两银子,你打算怎么办?”
谢怀续老老实实道:“我想着三府也是还不起的,况且照谢怀骋先前那个造法,他敢信口开河将咱们家厂子都抵出去。有一半债在咱们手里捏着,总比捏给外人好,我想给他们找点事情牵住精力,免得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谢怀安点了下头:“你做主,不用报给我知道,要回来的利息都是你的。”
谢怀续偷眼看了一看谢怀安:“大哥……大哥这话的意思是?”
谢怀安看了他一眼,道貌岸然:“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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