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为晚生解惑 修

二潭不映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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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被顾北丘点住了穴道,好在顾北丘也不想一路都被她盯着,看着她眼里愈来愈盛的怒气,轻飘飘地解了她的穴道,收获了一声愤怒的‘哼’,这一路又是相安无事。

    他向来皆是独来独往惯了,对方东绫的闹腾,只觉得头疼。

    宣武堂四位主事,常渊为首,多在官场混迹,或在案前批改文案;常羽蓝是银羽使之首,直接听命于圣,多数都是呆在宣武堂内训练女捕快;平信擅长的是审问和用刑,而顾北丘,就是终日飘荡在江湖缉拿匪首的那个。

    俗称跑腿的。

    但是他很热衷于此事。

    世人只知顾北丘出身于万花谷,却从未探究过万花谷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万花谷以培养神童出名,但从来只收无父无母的孤儿。就算是冠上了天资过人的称赞,又有几人会希望被万花谷谷主看上呢。

    比如顾北丘。

    他父亲本是司理部下属的六真堂蜀州分堂里一名捕头,彼时的六真堂是司理部分布在陈鄞各州的机构,辅佐监督牧府办案,六真堂的捕头虽身在分地,却享着京官的待遇,一时风光无二,直至十年前的一场动荡。

    十年前,司理史严泰初与镇远将军岑永丰勾结作乱,私调兵马,围困住了正在祭天的圣上及随行的文武大臣,而各地六真堂皆收了司理史的指令,不明所以地控制住了辖地内可能出动的兵马。这场动荡最终以早就发现端倪而有预备的司理副史常远祯、身在承州未被围困的前右相司徒景和合力行动,急调承州并未被控制的兵马救驾,才得以平复。

    而顾北丘的父亲,当时便是听从了严泰初下的命令,而后在肃清余党时与六真堂的同僚一同被杀。

    后来六真堂这个机构,便不复存在了。

    顾北丘的父亲被斩首后,虽全家并未被株连,但顾夫人也因听了丈夫的死讯急火攻心,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便早早地去了。君心难测,谁也不能料定这场叛乱牵连的范围会有多广,一时人心惶惶,更没有人愿意收养一个可能会带来祸患的罪臣之子。顾北丘一夜之间便成了家破人亡的孤儿,四处流浪,后来遇见了万花谷谷主,万花谷谷主觉他算是个学武的苗子,又是个再无亲人可投靠的孤儿,便将他带回了万花谷。

    但万花谷,徒有个享誉天下广培英才的美名,内里却只是个不见血的地狱。

    万花谷中人在意的只不过是那些孤儿的能力,从来都是让这些人自生自灭,不加干预,任其发展。

    顾北丘刚失了父母,被扔在万花谷的一处峡谷里,无人与他交谈,他也无意与他人为友。他孤身一人在那山里呆了许久,每日坐在崖边见日出日落,终日都在迷惘中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那人的出现。

    那个不过八岁的女童,明明自己才刚失去至亲,却还能强打着笑脸来哄他。

    他见过许多人对他漠视的眼神,也见过她找到自己时会发亮的双眼。

    他见过她悄悄躲在树上难过,也见过她绞尽脑汁地变戏法说故事。

    他见过她对着个纸人大骂谷主非人也,也见过她板着脸与他说天下大义。

    那时他的朋友只有她,她的朋友也只有他。

    可她只在他生命里出现了十天。

    她只在万花谷里待了十天就消失了。

    而他用了十年也没有找到她。

    他走遍陈鄞乃至五川大陆的许多角落,在江湖里闯荡,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只为了有一天能够忽然在某个地方,见到那个爱变戏法爱说故事的女子,无论她过得如何,又无论她是否愿意见到他,他也想去告诉那人。

    她说的大义,他从来未忘。

    顾北丘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方东绫不是。

    她安静了一会,抿了抿嘴,确定了嘴上并没有被布条封住,显得更加不安了。她犹豫着向左转了下,又放弃地直起了身子,很快她又开始动摇了,又转向了右方……

    “你要做什么?”

    ……这是你找我说话的,不是我找你!

    方东绫稳了稳心神,深呼吸,然后转过去,侧脸对着顾北丘,飞速地扫了他一眼,见顾北丘神色淡然。她的眼睛眯成一对月牙儿,讨好地问:“我听说,你是十三岁入的宣武堂?”

    顾北丘无意作答。

    她悄悄白他一眼,仍不气馁,继续问:“我还听说,你还是常……司理史最得意的门生,学武天资奇高,查案也厉害……”

    “嗯。”

    “……真好意思。”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忙换上笑脸看他:“那么,你与常渊相识,也有数年了吧?”

    顾北丘了然地看她一眼:“六年,不会。”

    方东绫身子一歪,双眼睁大,完全忽视了顾北丘说的‘不会’是指的什么,她诧异地问:“才六年?怎么可能,你才十九岁啊?”

    他语气不善地问:“那你以为我几岁?”

    她干笑着打了个哈哈,摆摆手继续:“没,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真是……年少有为啊,陈鄞国未来的希望啊,呵呵。”

    顾北丘看着她的笑,忽然怔了一下。大抵是刚刚回忆过了往事,他心头一软,语气也缓了一些:“你想问什么?”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堆上笑:“你今天心情倒是很好哦,你看我啊,我呢,也算是和你们相识一场了。咱们同行了这么久了,都没有好好地一起聊个天,我特遗憾,而且我一直特别好奇一件,不,两件事,特别特别想从你这得到答案。”

    顾北丘大约猜到了她的问题,犹豫了一下,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吭一声。

    方东绫心一横,扭头道:“你说你和常渊相处这么多年,怎么脾气差这么多!”

    听到此言的捕役心中皆是一跳,看着马上的二人,深深地怀疑起方东绫的身份,莫非是和说书人口中讲的那些传奇故事般,哪家贵人小姐心血来潮地闯荡江湖,不然怎么敢屡次三番地挑战脾气最……不,是司理部最不苟言笑的顾副史。

    顾北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只觉得方东绫大约是看上常渊了,可常渊再怎么也是朝廷官员,更是司理史常远祯的侄子,方东绫这样的小贼,没戏的。

    “第二个问题呢?”

    捕役们的眼里充满了尊敬,都这样了,还能让顾副史忍着脾气说话的人,得是多大的家世背景啊。

    方东绫撇撇嘴:“好像问了你会回答似得。”

    顾北丘闷笑一声。

    这是方东绫遇上他后这么久,第一次属于他的不是冷笑的笑。她若是听到了,定会被吓个半死,只可惜她此刻心思放在了其他事上,丝毫没有留意身后人的动静,只是大咧咧道:“是这条路吗,怎么这一路一个行人都没见到?”

    “毒王斋,几个人会来。”

    “……”方东绫叹了口气:“这人呐,真是奇怪,若是论医术,毒王与我师父明明是难分高下,可偏偏选择了不一样的路,一个就受民拥戴,一个就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顾北丘眼里带有诧异,道:“你不怕毒?”

    方东绫问:“你难道认为毒只能害人吗?”

    不等回答,她又沉声道:“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有它存在的意义。这世间既然有毒,自然也有用得到毒的地方,对于有些人来说,毒让他们痛苦,甚至失去生命,但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可能是他们的解药。毒本身无错,令人可恨的是用毒人的心思。毒王研究的是毒物,又不是研究怎么毒人,有什么好怕的。”

    顾北丘面色不善:“据我所知,制毒者往往会用人来做实验。”

    方东绫语噎,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嘴角一勾,声音里有隐秘的轻快:“知者方破,如果没有人试毒,人怎么会知得毒物的毒性,不知毒性,又怎么医治,怎么去掌控毒。我想毒王就算找人试毒,那试毒的人必然是心甘情愿的。在这世间,一切伟业的铸成,不都是踏着万千人的尸骨吗。”

    顾北丘脸色一冷,正要反驳之时,听到了一声异响:“来者何人,何不现身说话?”

    抬眼看去,山路边是一排拥簇着的绿色,枝叶茂密的矮树的确很适合躲藏。一处草木轻晃,一个中年人面带笑容走出,捋着胡子:“连老夫都不识,你还寻什么人。”

    中年人一身深蓝锦袄,与这酷暑万般不衬,他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胸前挂着一个金色项圈,上缀有一块金镶玉,虽只藏在衣领中只露出一角,但顾北丘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素问谷的信物。

    他动身下马,向来人行礼:“晚生司理部宣武堂主事顾北丘见过前辈,多有失礼,还愿请恕。”

    中年男子也不应他,呵呵一声,看向仍在马上的方东绫:“你这何处来的丫头,既是来请我,怎的如此不通礼数。”

    方东绫知这毒王脾气,越捧着他,他越要拿乔。她便冷哼一声,道:“毒王何须诓我,方才的话也听去了大半。我既拜于素问谷门下,自然循的是素问谷的礼数,医毒两派,刀剑伺候。”

    毒王大笑:“好一个刀剑伺候,徐老头倒是收了个有趣的徒儿。”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师伯,受你一拜不过分吧。”

    方东绫嘴角一勾,下马行礼一拜,巧笑:“晚生素问谷第三十五代弟子方东绫见过师伯。师伯既然认了我这个师侄女,那么替晚生解个惑可好。”

    医者解惑,自然是救人啦。

    那毒王双眼一眯,看了一眼马车,又扫了一眼立于一旁的顾北丘,脸色顺时沉了下来:“传道授业解惑,当寻你师,徐老头的活,我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