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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顾北丘怀疑的那样,从一开始,方东绫就是有预谋的。
她在江湖上闯荡两年,近来得到了风声,知道有江湖门派意图掳走医圣,也知道凭她一己之力并没有办法阻止此事,而恰好她得了任务,须想方设法混入司理部。这两样事并一块了,她便打算一石二鸟,完成任务也能救了师父。她在宁京观察许久,终于发现米商刘的不对劲,她便顺藤摸瓜地探查到米商刘与宣武堂正在着手的一桩案子有关。
那日她算好了时间,欲在刘辉逃跑之前,打劫刘府引起宣武堂的注意,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碰到刘辉提前逃跑、黑衣人追杀、宣武堂抓人这一系列的事,刘辉还好死不死地中了毒,就这样顺水推舟,按照她的估计,宣武堂本来应该会提前几日找到医圣。这样既可以避免医圣被掳,也可以借着医圣弟子的身份赖在司理部一段时间。
然而计划出了错,那门派提前了行动。
而与她作对的,恰恰就是她那看着温和无害实则野心勃勃的三师兄穆也霖!
医圣的日志被偷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里面记录着的弟子轮值表会暴露了穆也霖。这个月下山的本来不应该是穆也霖,穆也霖与外人勾结,出卖了师父,自己提前与另一名弟子换班,下了山,即躲过了一劫,又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医圣药斋。
这是她在药斋里发现的线索,但穆也霖与她同为方家人,她若是告诉了宣武堂,只怕会坏了方家的事。她也就只能记着这笔账,在心里咬牙切齿的,等着哪天再找他清算!
顾北丘并未作答,但方东绫相信他会尽力去救医圣的。
她从来不否认,顾北丘在公事上的能力。
平信见着方东绫突然沉默了下来,也开始奇怪了起来,问:“东绫姐,你既然这么想救你师父,为什么不闹着去江州?这不像你啊!”
方东绫面上的惊慌之色一闪而过,顾左右而言他:“毒王的脾气怪,我若不跟着你们一同去,你们被毒死了怎么办?”
她必须让顾北丘认为她是盐府出逃的死士,而既然是死士,就不可能不要命地再跑去江州,她必须要对江州表现出极大的恐惧来。
而且她师父,现在根本不会在江州。
平信发现了她的异常,也并未说破,只是不屑地嘟囔着:“……好像你会解毒一样……”
她瞪平信一眼:“我不会解毒,但我也不会中毒,还可以帮你收尸呢!”
隔壁桌的一对老夫妻不知何时离开了,换成了几名拉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口音粗犷,似是茗城人。明明喝的是凉茶,却还能做出一副喝高了的样子,一开口就是天南地北地扯,当然大多都是脏话。
方东绫正想着如何应对毒王,心里乱糟糟的,被这么一扰,恨不得把茶碗塞在他们嘴里。冷不丁听到他们说了几句江湖恩怨的话,她愣了一下,问:“几位大哥,方才我听你们说什么试剑大会,这是什么?”
几个男子打量他们一桌,见着三人气度不凡,想着是什么门派里出来历练的弟子,见着方东绫一脸好奇,心里不由地足了几分底气,下巴一抬,语气略有鄙夷地说:“小姑娘,你连试剑大会都没听过,还走什么江湖,还不如趁早回去绣花去呢,哈哈哈哈。”
方东绫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看向平信。
宣武堂不至于不知道江湖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平信同是一脸狐疑,看向顾北丘。
顾师哥无所不知,肯定知道这个什么试剑大会是什么!
顾北丘在他们期待的目光里,幽幽地喝了一口茶,语气平和。
“我们几人初离师门,涉世不深,还望几位大哥多多指教。”
方东绫听到此言,愣是被口水呛住了,比起顾北丘不知此事,她更诧异于顾北丘居然能放下身段向别人低头。她的咳嗽不止,获得了顾北丘一个嫌弃的眼神,但很快就被中年男子拔高的音调盖了过去。
“你们走江湖走得也真晚,就一月前,各大门派收到一封不知名的请柬,半月后要在云州赤元峰开一场试剑大会,那大会啊,可真热闹,比那个狗屁不通的唔剑大会强多了,各大门派的人几乎都来了。那九琊派的娘们儿,一个比一个好看,那身段……”
方东绫嗤笑一声:“你骗谁啊,连名字都没有的请帖,还能把整个江湖的人都请过去?九琊派的女子,哪个不是捂得严严实实地藏在山里,还能让你们看?”
中年男子也不生气,抬脚便踩上空凳,凑近他们那一桌:“小姑娘,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吧。没有名字的请帖,怎么就请不到人了?”
她身子微微倾向平信那处,理那中年男子稍远了一些,转头看向平信:“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平信思索了一番,缓缓道:“有些门派的请帖上的确不会署名,而是换上了门派特殊的图腾。不过九琊派的女子是从不离派的,什么人能请得动他们?”
男子见方东绫仍旧是无所谓的模样,而顾北丘又面无表情,顿觉受挫,想着怎么着也要吊起他们的胃口。他拉长了语气:“这次大会啊,不仅是九琊派的女子,连缈音宫的少主都亲自来了!”
方东绫愣住了。
五川大陆里江湖门派众多,但黑白两道分明,正归正,邪归邪,彼此都有一股傲气,谁也不愿与谁扯上什么干系。九琊派是名门正派,缈音宫也甘愿当那歪门邪道,江湖上的大会,有名门正派,就不可能有邪派参加。就连那剑圣,谁也不知道剑圣若是与那些邪教里子弟打斗起来又会是鹿死谁手。剑圣是江湖里的剑圣,却也能说只是正道里的剑圣。评选剑圣的唔剑大会只有拿到请帖的正道人士可以参与。
而这试剑大会,竟然是来者不拒,无论是江湖侠客,还是山野农夫都能参加。那些名门正派愿意‘屈尊下就’,就连足不出户的九琊派女子也都会去捧着个场面,现在连邪道都参加了,而那些正道人士居然能够容忍?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他们这么将就着?
这样的人物,数十多年前有一个,但十多年前就消失了。
顾北丘给平信递了个眼神,平信咳了咳,恭敬地倒了一杯茶,送到中年男子面前:“这位大哥,还请明说啊。这缈音宫的少主若是真的来了,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方东绫心里‘嗑噔’一声,终于明白了她的计划在哪一步出了问题。
那男子见这情景,心满意足,又拿乔了起来,手一挥,似乎当即就要拿起惊木这么一拍,方东绫也失去了耐性,一脚踹飞了男子踩着的椅子,那男子回过神来,膝盖被方东绫踩着,一把剑半露出剑鞘,抵在他脖颈间。
她冷笑一声:“废话个屁,快说!”
平信和顾北丘暗自松了口气,他们早就不想听这男子天花乱坠地说些什么,奈何毕竟是朝廷中人,动起手来免不得被有心人做了文章。现在方东绫耐不住性子,就算她把那男子揍了一顿,也与司理部没关系了。
男子被剑压得动弹不得,另外几名同桌的男子也吓得跑出了茶棚,其他桌的人向这里看了一眼,又闷头聊自己的去了。那男子双腿发软,舌尖也不住地打着颤,谁能想到他好不容易吹个牛,还遇上了个暴脾气的,这时连眼泪也憋不出了,脸不住地抽搐着,苦苦求饶:“饶……饶命啊女侠,我,哎,不是,这……”
她手上稍稍用力,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答。说,谁的帖子。”
“青……青龙帖!”
听着的三人皆是一变,方东绫疑惑地看了一眼顾北丘,顾北丘对她摇了摇头,她白了顾北丘一眼,转而怒视中年男子:“醉矣老人离世数载,青龙帖怎么可能再现人间,你说谎也不打草稿,不要命了啊!”
中年男子哪里禁得住她这一喝,腿一软,整个人滑了下去,方东绫也不想杀人,向后退了半步,看他瘫倒在地上,不似作假,心里就更烦了。
男子抱着桌脚,哀声道:“不、不是小的瞎说,江、江、到处都传遍了!醉矣老人虽然死……不,不仙逝了,但他的后人还在啊……”
醉矣老人是个传奇似的人物,立国有功,开朝元老,却又在陈鄞国沈氏江山安定下来后销声匿迹,隐于山林。才华与名望皆让众人仰视,陈鄞皇室对其敬重有加,江湖人士也推崇不已,也可以说,醉矣老人是侠与士最完美的结合。只是醉矣老人早在十年前便仙逝了,朝廷还以皇室之礼厚葬了他,但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醉矣老人还有后人存在。
“他的后人又是谁?”
男子抖了许久,难得缓和了过来,思绪也稍微理清了一些:“女侠饶命,我们这些小喽啰知道的也不多,我们那的人都这么传,说江湖,醉矣老人的后人出现了,还弄了个醉矣谷,那人可神了,什么都知道……这次试剑大会他也出现了,叫什么醉……醉矣居士,把缈音宫的少宫主打得那叫一个惨……”
平信起身问:“缈音宫的少主败在他手下?还有呢,去的人还有谁?”
男子背对着平信,听到他这问话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一样,就想爬起来看看,结果腿还是不停使唤,又见方东绫脸色不善,他立马就安分了:“大大大大侠!黑的白的都去了,听说与醉矣老人有关,没有人不去的,缈音宫出动的人最多,醉矣谷才去了五六人,还要九琊派,九琊派去了十多个女……十多个人,还有…还有什么斧辰门,云庄,姜见庄,平府,盐府,长……”
平信和顾北丘同时出声,问:“平府?”“盐府?”
男子点点头,不知所措地转了转想看向二人,却又立马反应了过来,忙向着方东绫开始磕头。方东绫看了眼顾北丘,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摆手::“别磕了,告诉我,醉矣谷在哪?”
男子哭丧着脸:“这小的哪里知道啊……好像是在泉城……小的不知,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闭嘴!”方东绫看着再怎么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担心顾北丘利用完她问话完后又要对自己下手,她抿了抿嘴,换上了一副甚是狗腿的模样,干笑着看向顾北丘:“你要怎么处置他?”
顾北丘淡淡道:“人又不是我抓的。”
方东绫一撇嘴,向男子摆了摆手,男子立马连滚带爬地逃了。
“你们说,这江湖上恰好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师父又恰好在这时候失踪,会不会与缈音宫有关?”
平信:“你就不要听风就是雨了,没有证据只会扰乱查案。”
“……好吧,你们宣武堂查案我不管,但是我很奇怪,两月前我方到宁京,贪于玩乐,对江湖上的事反应不及还能理解,可是你们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
方东绫的疑问只换来了一片沉默。
这些狗官,甚是无趣。出头的事要她来,中毒的人要她救,聊天的头要她起,哼,真没用!
顾北丘眼神幽幽,看向平信:“平府也去了。”
这样大的事宣武堂却没有音讯,想来是刻意避开了朝廷耳目。
刻意避开了朝廷,却通知了平府,料定了平府会知情不报。
而身为宣武堂主事,又是平府族人,此事难逃干系。
平信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我立马去查。”便起身离开。
方东绫还未反应过来,平信就已经上马离开,她抬头看了一眼高照的艳阳,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她瞪向顾北丘:“这么热的天,你真舍得你师弟啊?”
一道黑影笼罩着她:“同甘共苦。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