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宣武堂 修

二潭不映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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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弱的月光从唯一一扇天窗泄了进来,方东绫盘腿坐着,托腮看着雨水滴落。

    牢房长道,一束微弱的光芒悄悄溜了进来。

    方东绫听见了动静,一跃而起,扒着牢门向外探去。直至她远远地看见了来人,就连喊冤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幽幽地盯着将她捉来的玄衣男子,一张苍白的脸上是一对无神的双眼。她面无表情地立在那,正要去挂上灯笼的狱卒无意中一扫,也被吓得手一哆嗦,灯笼掉在地上,灭了。

    突然的黑暗换来一阵诡异的静谧。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照亮着自己的脸,看着方东绫:“我…死…得…好…惨…啊…”

    “神经病。”

    少年苦着张脸看向一侧,道:“师兄,她骂我。”

    先前那名打退黑衣人的白衣男子站在一侧,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辱骂朝廷官员,按律当罚银……”

    “我的头好痛,我的病又犯了,救命呐,快来大夫,快找大夫给我看看。”

    狱卒大喝一声:“大胆小贼,不可放肆。这三位是司理部宣武堂前来审问于你的大人,还不速速行礼!”

    方东绫恍若未闻,继续捂着耳朵,摇头晃脑着走近牢房深处,盘腿坐了下来。

    司理部,是陈鄞国设立的专司刑狱案件审理的机构,下分四堂。清平堂分管地方府衙和宁京发生的小案件,律审堂修订律例以及掌核朝审各案,务盐堂掌收放现审案内赃款及没收各物件,而宣武堂则专破悬案大案和皇室密案。

    她不就劫了一个米商吗,半粒米都未捞到,应该还不劳这宣武堂出面吧。

    除非这刘辉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看来这宁京里处处是雷,一踩一个准,她还是琢磨着怎么逃了才是。

    狱卒看她如此不上道,加之方才被她惊了一道,失了颜面,新仇旧怨一同涌上,恨不得踹她几脚。忌惮三位大人在场才悻悻作罢,转身讪讪看着三人。白衣男子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示意他将牢门打开。

    狱卒喏了一声,又殷勤地要向牢房内搬入三张特意擦洗干净了的太师椅,道:“牢房内湿气重,大人们劳苦功高,深夜不歇也要审问犯人,小的……”

    白衣男子清了清嗓子:“审问犯人之事交由平大人即可,本官与顾大人只是来看看,这些东西搬出去吧。”

    狱卒怔了怔,手上动作一滞,连忙将椅子拖了出去:“是,常大人。”

    在那些狗官啰嗦的对话里,方东绫只提取了三个字,平、顾、常。

    方东绫来宁京不过二月,沉溺于笙歌繁华之中,对宣武堂的了解,仅限于丐帮兄弟送来的《行走江湖必备之司理部花名册》。

    读书人的名字哪个不是又酸又长,就连司理部也未曾幸免。好在这宣武堂对上了她几分胃口,宣武堂四位主事,名字都好记,常渊为首,顾北丘为次,常羽蓝掌管银羽使,平信专司审问。

    倒是和这三人还能对的上姓氏。

    不能吧,这米商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米商呐,需要主事亲自来么。

    少年哀怨地看了一眼没搬进来的椅子,四处扫了一眼,才勉为其难地坐在本该是方东绫在牢中的床榻之上。两名官吏在一旁摆了张矮案,备好笔墨。

    玄衣男子打量了牢房四周,皱着眉头又站到了牢房之外。

    “本官乃宣武堂主事平信。”少年一指二人,算作介绍:“这两位是宣武堂主事常大人、顾大人,此案牵扯颇多,并非小案,故连夜审问,尔自当如实答复,若有欺瞒,论罪严惩。”

    白衣服的是常渊,黑衣服的顾北丘。黑白双煞。

    “……你抓错人了吧?”她劫的真的只是个小米商啊。

    捕役正要呵斥她未用敬语之过,平信一摆手,也不理会,问道:“姓名?”

    方东绫口齿不清地吐出了几个字,妄图蒙混过关,但习武之人自是耳聪目明之辈,混沌中也能勉强听清。牢房外的顾北丘眉头微微一跳,牢房内常渊露出会心一笑,好心地告诉武功不过关的平信:“宁京新来的小贼,方东绫。”

    平信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尔终于落到宣武堂的手上了!”

    “……?”

    方东绫一脸茫然加无措地看向平信,只见平信立马换了张脸般,一脸揶揄地向她挤眉弄眼,更是向她凑近几分,似是要与她说些……

    疾风吹起了她零碎的额发,长刀从平信头上划过,深入牢壁,方东绫抖了一抖,期期艾艾道:“刺、刺、刺……”

    常渊:“这叫切磋。”

    “哦。”

    好失望。

    平信一脸惨白地偏着头,正好抵着剑柄,声音怏怏:“籍贯,住址,家中人口?”

    方东绫‘哼’了一声,直起腰板:“你们既然知道我,肯定早就调查过了吧,想我怎么说也是个义侠,出名这种事,果然是荣耀与风险并存。罢了罢了,尔等既知我身份,何不放我离开?江湖儿女,好聚好散,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她嘴上说得风轻云淡,目光却时不时地向牢外飘去。

    那可是顾北丘诶……

    方东绫是个爱听故事的姑娘,尤其是来了宁京后,更是佩服宁京那些小老头,这些人简直就是一个个直立行走的故事宝库。

    尤其是狐狸巷口的小老头们,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

    他们讲的多是近年来的事,而故事的主人公,多是这位青年才俊顾北丘。

    顾北丘,在宁京乃至是整个江湖,都是一个传奇。

    他出身于以培养神童出名的万花谷,被司理史常远祯收为闭门弟子。年纪轻轻便破获了江湖上多起大案,揪出困扰承州鬼城多年的人口失踪案幕后黑手,孤身一人单枪匹马摆平青元帮之乱,千里寻踪抓回逃出国界飘荡海上的败落匪首。查案的一把好手,智勇双全,刀法绝妙,剑术高超,更是得到了剑圣的认可,成为了五川大陆百年来第四名得到剑圣牌的人。

    传闻中的顾北丘,黑衣飘飘,立于月下,一柄御赐的万林刀泛着寒光,杀人无血来去无踪,上受圣宠下承民拥,守护着一国百姓的安危。

    他虽在朝为官,却常年行走于江湖。仪表不凡,器宇轩昂,有才有貌有手艺,爱慕他的女子多不胜数,就连宫里的公主都对他一见倾心。

    最重要的是,传闻中的顾北丘,有钱帅气长得高。

    但目前来看,传闻的真实程度,有待考据。

    方东绫皱着眉头想了好久。

    传闻都是假的!

    有钱的人连件带花的衣裳都穿不起?天天板着张脸哪里会帅?至于身高,方东绫要是踩在板凳上还不是能俯视他!

    顾北丘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坏了,他残害弱女子——让她置身毒气,他心眼很坏——把她关在牢里,他脾气很臭——动不动就挥刀相向、残害同门!

    什么少女偶像、有匪君子,呸!

    这厢方东绫在心里将顾北丘腹诽个遍,殊不见顾北丘铁青的脸色。

    平信叹了口气:“尔的户籍均为假造,还不速速说出实情来,宣武堂上下痛心疾首多日,只等……”

    只等这第一手真实资料,他以师兄为原型写的话本,便可借此造势,坊间大卖!

    方东绫嫌弃地看着他:“查不出来吗?你们也太没用了!”

    “……”

    “伪造户籍也是重罪,尔为何还执迷不悟!早些坦白,也可省去些牢狱之苦。”

    “坦白什么,你们要知道什么?”

    “自然是姑娘的来历,从哪来,往哪去,要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什么。”

    方东绫挑眉看了平信一眼,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了打趣他的心思,一脸坏笑道:“你真想知道我的来历?”

    平信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能放我出去?”

    平信摇了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平信摇头晃脑:“姑娘,以尔如今的状况,除了说实话,也只能说实话了。若尔与我们现在调查的案子无关,我们会帮你转到清平堂的奢华牢房中,若单单只是伪造户籍这个罪名,尔还可以选择回到故乡的牢房中,蹲几年就出来了。”

    方东绫略一思索,“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了,事关我义侠的名誉,尔等不可外传。”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如说书先生般举起,目视少年身后的那面墙,目光隽永深长,似乎在追忆往事:“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木棉花,一片梧桐叶打在了我年幼而稚嫩的小脸上,‘啪’的一声,我哭了,我那……悠扬的哭啼声唤来了从山下化缘而归的少林寺大师,他看着我年幼而稚嫩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哎,那个穷苦的年代,穷苦的夫妻养育不起孩子,尽管他们舍不得我那年幼而……”

    平信:“说重点。”

    “大师抱走了我,但少林寺不能有女娃,他们就没好意思给我上户籍,后来我行走江湖,倍觉不便,于是就托人办了一个假的。”

    没事把她抓来玩,还想套取她的真实身份,没门!

    平信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感伤的故事,要不是木棉不开在深秋,本官差点就信了。”

    方东绫“啊”了一声,摇摇头无奈道:“下次会记得改进的,我就说该说是桂花,那群废物还骗我说桂花不是红的。”

    “……”

    常渊艰难道:“方姑娘,桂花的确不是红的。还望姑娘以实情相告,不然就是妨碍公务了。”

    “我本就是个过路人,若我是歹人,为何要帮你们救刘辉。你们宣武堂不义在先,妄图污蔑我等良民作数,还想让我乖乖配合你们,没门!”

    平信:“可是尔的户籍的确为假。”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行走江湖,自然要有一套防身的。我不过是用了假身份,又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们查我作甚。”

    平信接过捕役递来的文书,沉声念道:“二月廿二,城西发运赌坊被砸,劫去桌上银两,合计损失三百两。二月廿四,城北清风茶馆挑衅闹事,伤二人,砸坏桌椅古董若干,损失一百五十两。二月廿七,大闹文悦书局长子婚娶,当众劫走新娘。三月初五,劫走城南珍兽行牡丹鹦鹉、葵花风头鹦鹉若干只,损失二千两。三月初九,当街殴打司珍史次子。三月……”

    “停停停停。”方东绫委屈地扯着平信的衣袍:“我招,我招,我招了你们……不对,是各位大人是否能看在我将功折过的份上,免了我这场……牢狱之灾?”

    平信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看尔的表现了。”

    方东绫在心中将平信三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面上仍绽放着谄媚的笑:“民女为琼州连安城丰乐县永泰村人士,现租住宁京城东狐狸巷右侧九号老宅,家中……民女为孤儿,自小由师父抚养,师门中只有三位师兄,未有其他。”

    “尔独身一人与那些刺客周旋许久,武功不弱,琼州少闻高人名派,敢问师从何人?”

    “江湖上未闻姓名者万千,师父不曾吐露半分,而观吾之所学,也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杂派野路,这……不妨碍吧?”

    她为什么会在平信眼里看到失望的神色?啧啧啧,宣武堂这帮人果真是想拿她凑数!

    方东绫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眼里可见晶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大人若是不信,派人前往永泰村调查,永泰村小,无人不知我方东绫之名之貌,民女实乃清白。户籍一事实为无奈,只是山野僻处,我师徒五人隐于山林,不曾思虑过户籍一事,拖至民女十五及笄,才不得不托人做了一份。民女只知伪造户籍一案非同小可,只愿大人将民女押往故土,生杀罚诫,全凭父母官做主,不敢劳烦司理部费心。”

    “若你果真清白,为何同在毒气中,你却未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