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难道是白梅?

七月曼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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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明丰道人也不多话,头上缠着一条白纱布,忍着伤口的疼痛,吩咐阿福带领几个家丁在熊旻公子的房内放了几张道符。然后明丰道人亲手压了一张在熊旻的枕头下,念了一句咒语,这才命人扶着熊旻随他一道来到窗外的老梅树下。来到窗外小院中,明丰道人先是冲着老梅树一个稽首,叫了一声无量天尊,神色凝重道,“年深岁久,贫道念你生出一丝灵识也不容易,今日姑且与你一谈。”

    熊老爷负手立在一旁,听了这句话,面色有些不快。阿福较老成,早一旁瞥见,悄悄地冲明丰道人使了个眼色。那明丰道人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侃侃而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熊氏乃江南大族,有先灵庇佑。长安城又是天子脚下,整座城有皇气笼罩。尔等区区山精木怪,倘若当真不识好歹,做出了什么事情,或者祸害的熊氏公子不能踏出这座府邸,那就休怪贫道翻脸无情!”

    熊老爷这才捻须,微微颌首。

    熊旻则默默地立在一旁,散乱的长发已经让府中下人梳理过,在脑后简单扎了个长马尾,经过一夜的闹腾,此刻看起来脸色格外苍白,独有双唇鲜艳欲滴。再加上熊旻本就生的容颜俊俏,如此妆扮,便有了几分妖娆。明丰道人拉着他立在梅树下,他也只是默默发呆,眼神不知盯在何处。

    明丰道人说完那番话后,双目紧闭,左手五指飞速拈转,口中念起咒语。即便阿福站的地方仅有三五步的距离,也听不清明丰道人口中在念的词是什么。倏忽只觉得庭院内一阵风过,老梅树上的花谢了一地,纷纷扬扬,点点洁白的花瓣落在青砖地上。随着这场莫名的春风,明丰道人发髻突然散落,叮一声,挽发的乌木簪子掉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拾取。众人头上身上皆落了白梅,相顾愕然。熊旻黑发上落了许多白梅花,肩头也有几朵,他痴痴地拈起一朵,放在指尖,眉眼俱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意。——这世间有几多凡人,但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这一朵白梅花。

    “孽障!”熊老爷暴怒,一把打落他拈在指尖的白梅花。“阿福!拿老夫的剑来!”

    “老爷……”阿福迟疑,看了一眼明丰道人。

    “还不快去!”熊老爷怒喝道,原本洁净如白玉的脸庞此刻因为气恼,涨成粉猪肝色。

    “是,是!”阿福再不敢耽搁,立刻小跑着转身去书房取熊老爷的佩剑。

    大唐百官尚武,虽然熊老爷是位文官,家中却也有三尺青锋宝剑,颇练得有几分功力。不多时,阿福取得宝剑到来,端端正正地捧在手上递给熊老爷。

    明丰道人却仿佛丝毫不知,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道髻散落后,他披散的长发里隐隐现出灰白,披拂在线条坚硬的脸上,恍然真有些高道风骨的模样。只是额头那条白纱布隐隐透出嫣红血迹,令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呛啷一声!熊老爷的三尺青锋出鞘,寒芒闪烁,刺向老梅树。明丰道人并没有阻止他,连目光都不错闪。阿福和一众下人屏息注目,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剑锋刺入老梅树的树干,发出轻微的刺啦声,随即簌簌掉落一小块树皮。树皮松动,裂开了一道口。缓慢地,从风里掉落更多的白梅花。随即传来叮地一声,青锋剑自行掉落。熊老爷皱眉盯着这株老梅树,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时间万籁俱寂,静的能听见一片片白梅花瓣飘落地面的声音。在这一片诡异的静谧里,明丰道人口中喃喃念叨的咒文突然清晰可辨: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字音吐出,明丰道人骤然睁开双眼,口中“咄”一声,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剑,噗嗤一声刺入树身。

    阿福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看去。另外几个胆大的家丁也都手笼在袖子里,踮脚伸长了脖子看。即便倨傲如熊老爷,也用眼角余光瞥向明丰道人那两根粗而短的手指。——胼胝突出,手指上的老茧一层层,但是那两只手指居然真的插入了树身,缓慢而坚定地,没入树身一寸。甚至比熊老爷的青锋宝剑更要利害三分!

    在阿福情不自禁的惊呼声中,明丰道人再次毫无预兆地拔出双指,额头有黄豆大小的汗珠滚落。明丰道人一连后退了几步,面容惨淡,扶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噗嗤!

    老梅树上仿若睁开了一双眼睛,带着极痛苦的神色。明丰道人双指在树身上留下了类似于两只眼睛的形状,加上先前熊老爷剑锋刺的一道横条伤口,看去像一张人脸,紧紧抿着唇,冲众人怒目而向。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阿福快步扶住明丰道人,腿肚子一阵抽筋,下意识冲口问道。他话出口,环视众人,见熊老爷脸色铁青,其余家丁皆惊惶不定,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他只好将目光投在明丰道人脸上,却见明丰道人双眼紧闭,这次却不是为了集中精神念咒语,而是虚弱的要倒下去了。他忙扶着明丰道人,一直走到台阶那里,让明丰道人在台阶上先坐下,然后自己蹲着身子扶住红漆房柱大口大口喘气,胸口有一种什么东西,抓着他胸腔里那颗红扑扑的心脏,拧的他透不过气来。

    熊老爷面色阴晴不定,正待要发作,突然脸色大变,急忙快步上前,准备扶住自家儿子熊旻。却来不及了!只见熊旻也和那明丰道人一样,紧闭着双眼,苍白如纸的脸上滚落成串黄豆大小的汗珠,嘴唇依然鲜艳如血,仰面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哐当一声!砸在地面的时候,那巨大的冲击力震的青砖地上散落的白梅花纷纷飘了起来,如雨,似雪,像在替这具年轻俊俏的尸身送葬。

    熊老爷到底迟了一步。他双手虚虚伸出去,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儿子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都看着做什么!平日养你们,一个个都只会干吃饭!”熊老爷暴怒,瞪视旁边发呆的众人,猪肝色的脸庞此刻看起来颇有几分官威。

    众家丁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公子,然后四人分别抬手抬脚送入房内休息。那名明丰道人仍坐在台阶上,这时虚弱地摆了摆手,勉强开口道,“此妖精甚是厉害!年数不算久,却怀有极强烈的怨念,不知道是否与……熊公子,有,有什么宿世……”他说着开始猛烈咳嗽,抚住胸口,弯腰咳得几乎要断气了。阿福瞄了眼老爷的脸色,见老爷目光始终跟着公子,料到老爷此刻心不在焉,估计听不进明丰道人的话。他只得艰难地扶着红漆柱子站起身,慢慢地捱到明丰道人身边,将耳朵凑到明丰道人唇边,才听清楚明丰道人在一连串剧烈咳嗽里说的话是,……宿世冤孽,冤孽啊!

    阿福一惊,噌噌噌连退了几步,惊异地看了看被抬入房中休息的公子,又瞥了眼正在院子里急得跺脚的熊老爷,小腿肚转筋更严重了,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青砖地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问道,“那,那道长,可还有什么化解的方法?”

    道长苦笑着摇了摇头,乱发蓬头,惨然道,“可惜贫道在终南山修行岁月尚浅,功力不足以降服此妖,若是熊府能够请的鄙师兄下山,公子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否则……”他说到这里,摇头,长叹息,满脸的惋惜。

    “放屁!”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响起,带有几分清稚。

    “何人在此间出言不逊?”明丰道人蓦然睁大双眼,目光如电,沉声问道。

    “放屁!”

    明丰道人愤怒地站起来,一掸拂尘,然而四顾却无人。原先零散站在院子里的家丁们都随公子进房了,仅剩下阿福站在自己身侧,熊老爷仍留在原地。这个声音很确定不是熊老爷或阿福发出来的。明丰道人面上不由得多了丝警惕,手指暗扣,袖子里那张道符仍在。他心下略定,故作镇定地再次问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声音略有些嘶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虚张声势的味道。

    “放屁!放屁!”又是接连两声。这次声音却是盘旋而来。

    明丰道人顺着声音找去,听起来却像是在空中,他一仰头,冷不丁脸上掉落一粒鸟屎,热乎乎的,还带有黏液。他一把抹掉,啐了一口,暗道今日来熊府果然有些晦气。他着眼觑半空中那只扑翅盘旋的白色鹦鹉,口中呵呵冷笑不已。

    “小白!哎呀,小白你又跑出来闯祸了!”走廊上匆匆奔来一个穿着青色对襟衫的使女,跑的香汗淋漓,一边口中唤着,一边跺脚,显然急得不得了。

    明丰道人见到是个年轻使女,猜测是熊府中的人,连忙半侧过身,避过那姑娘,口中只道,“方才难道是这只鹦鹉鸟在说话么?”他转脸问阿福。

    阿福是明丰道人卜馆的常客,知道明丰道人隶属于全真派,自幼以童子身在终南山中修行,即便大唐民风开放,也从不沾染情事。见到俗世间年轻女子,更是避之如洪水猛兽。见明丰道人不看公子房中的使女,知道他避嫌,连忙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正是!这只鹦鹉鸟名唤小白,因为全身皆白,平日甚得公子看中,下人不懂事,教这鹦鹉鸟说了几句粗话,却叫道长受委屈了!”阿福说着,连忙要用袖子替那明丰道人擦拭脸上的鸟屎痕迹。

    明丰道人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善意,皱眉瞪着那只白色鹦鹉。这只白鹦鹉的确比别处见到的要肥多了!足足有平常的一只白兔大小。那白鹦鹉拉完屎,在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悠闲自在地停在白梅树上,怪眼一翻,冲明丰道人张口又道,“放屁!”

    “你!孽畜!”明丰道人气白了脸,做出扬手要打的姿势。

    不料那只白鹦鹉却浑然不惧,昂首望向那名奔跑而来的青衫使女。使女跑到院子前,见到自家老爷也在,连忙蹲身行了个半福,低声道,“红绡见过老爷!”

    “唔!红绡,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让这鸟儿跑到院子里来撒野!”熊老爷正满心焦躁,挥挥手,口中胡乱应了一声。刚才白鹦鹉在明丰道人脸上做的坏事,他看的一清二楚,只是此刻心悬念于独子安危,又有些不屑于明丰道人符咒失灵,因此只是随意呵斥了几句,并没有仔细追究下去。若搁在平时,熊老爷也不至于如此没有涵养,但熊旻是他的心尖子,明丰道人既然保不住他的心尖子肉,他也不再看的明丰道人如高人。

    那名叫红绡的使女看出老爷心不在焉,转过脸,悄悄吐了吐舌尖,然后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冲站在老梅树枝干上的白鹦鹉凶巴巴道,“小白!你还不快下来!随我一起去前厅,好好在笼子里待着!”

    说也奇怪,先前那只白鹦鹉鸟对着明丰道人是何等样的神气!如今见到红绡女,却是萎靡的很,听了训斥,耷拉下脑袋,恋恋不舍地朝老梅树望了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飞到红绡女面前,停在红绡女肩头。红绡女也不管院子里还有个陌生明丰道人,匆匆地转身拎起裙裾就往前厅而去,边走还边唠叨道,“小白!你再这样淘气,总有一天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歹人捉去炖汤喝!”

    明丰道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被那位十五六岁的红绡女道破了心事一般。他怔忡半晌,见熊老爷面上淡淡,并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更加不接先前自己所提的去终南山延请自家师兄那个话茬,心中有气,当下一跺脚,愤愤地告辞道,“无量天尊!既然贫道无能收妖,就不再叨扰府上了!改日若有机缘,再来拜会!”

    阿福急得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道长,这……”

    “唔!”熊老爷淡淡地开了口,看也不看那明丰道人,眼角却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阿福。阿福立刻察觉,吓得连忙松开了手。

    明丰道人心中更气,一跺脚,更不停留,也不说要梳头洗脸,就这样披散头发顶着鸟屎愤愤地去了。

    作者的话:

    今日是章四千字的大更!请各位看官猜一猜,先前后园亭子内的短发白衣美女,究竟是不是白梅精?答案下一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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