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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可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吗?”
卫士这么喊了一嗓子,众人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见那卫士生的颇为魁梧,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依然不卑不亢并未有丝毫慌乱, 不由纷纷暗自点头。众人都不搭话,都看林如海是什么反应, 毕竟人家问的是林如海。
如今尚不知对方是何来路, 但看那些卫士个个威武不凡,且都是统一的穿着, 身上料子皆是上等的杭绸,样式却非江南常见的样式,倒有些京城的繁缛奢华之风。林如海便料定这艘船上之人八成来自京中, 瞧这派头,身份应该还不低。对方既然敢派人直接发问, 想必对自己的身份已经十分明了了。
既然人家是命侍卫问话,再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林如海也不会贸然回答。
今天跟随林如海的小厮一个叫墨书,一个叫琴书,都十分机灵。见自家老爷眉头微微皱了皱眉, 墨书便微微一拱手, 上前一步, 道:“我家老爷便是巡盐御史大人, 不知尊驾是哪位?”
两船相交,那卫士并未直接报上名姓,而是躬身递上一个名帖,道:“我家主子请林大人过船一叙。”
墨书问了那样的话, 一般人也就报出来历了。这卫士并未直接回答,可见他主子不想暴露身份。
这就有意思了。
林如海眯了眯眼,眉头也微微蹙起,似是思考什么。
小厮常年跟在林如海身边,眼光自然还是有的,对官场博弈之道多少也知道些。观这些卫士的衣着气度便是其主子定非寻常宦官子弟。自家老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巡盐御史,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及体面之家,哪个见了不恭恭敬敬的?这位爷虽然来历不明,但明知老爷的身份,却不是登船拜见,而是派一卫士相请,能没有些特殊之处么?
说不定,他的身份品级不在老爷之下呢。
但凡官宦之家常随着出来的仆从,都是脑子灵活转得快有眼力见的,对当地官吏乡绅也熟。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小厮便猜到必然是来自权贵如云的京城,说不定这条船的主子还是什么皇亲国戚。
因此,墨书不敢怠慢,忙上前将名帖双手捧了,呈给林如海。
名帖是上好宣纸制成,首尾衬以淡黄色带暗纹的缎布,装帧精美。林如海掀开一看,怔了怔,脸色便严肃了起来。这下不止跟随之人,两林如海相约游玩的那两个友人也知道这船上的主人定然身份不凡,连挂二品衔儿的巡盐御史也不得不郑重。
其中一人便道:“既是贵客相邀,却之不恭,如海兄且速去罢。”
另一人倒风趣些,起身笑道:“是啊,如海兄你快去吧。听说吴兄在棋艺上颇有造诣,小弟正想讨教一二呢。”他口中的吴兄便是先前说话那人。
他这么一说,对方便谦逊一番后便笑呵呵命小厮摆棋盘,做出准备要大战一
局的样子。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呢,林如海投以感激的眼神,拱了拱手,“请恕怠慢之罪,小弟去去就来!”二人都摆手说无妨无妨,心里却疑惑,不知船里究竟是何人,竟让一向潇洒的林如海也恭谨起来。
说是这么说,其实此刻林如海心里并不平静。看到名帖,他便知道自己是非去不可,但船上那位公子身份太过特殊,自己去见他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既然碰上了,人家又派人来叫,不去也不好。
说起来船上那位倒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身份曾显赫一时。他叫李承天,是前太子的嫡长子,光听这名字便知他身上曾经寄托着帝王什么样的期望。前太子年轻时极受太上皇的宠爱与重视,李承天是其嫡长子,又是太上皇的嫡长孙,地位不言而喻,自是十分尊崇。诸皇孙中,他是唯一一个被太上皇亲手教养长大的。
前太子被废后,太上皇大病一场,便是这位皇长孙日日伺候汤药从不离身。当时一度有太上皇要越过儿子将皇位传给孙子的传言,可见其影响力。
太上皇病愈后,将一直被圈禁在宫中的前太子被封为瑞郡王,移出宫外居住,原还要留着这个孙子在身边,倒是李承天主动请辞说不舍父亲要出宫侍奉。当时太上皇极为感动,当即便封李承天为中山郡王,享亲王俸禄待遇,命其出宫,又在瑞亲王府旁边修了一座郡王府给他居住。
明知这样容易让那些东宫旧属仍抱有幻想,但太上皇还是做了,便是舍不得这双儿孙受苦。
瑞郡王薨逝后被追封为义忠亲王,据说当时中山郡王侍十分悲痛,哭的几近晕厥。
当今圣上登基后,对宗室采取宽仁的笼络政策,对前太子的子嗣也尤为照顾。李承天袭父亲爵位被封为瑞亲王,他原来的中山郡王爵位便由其胞弟李承钰袭了。对于圣上这样的安排,太上皇也很满意,当即便将皇帝叫过去夸奖了几句。
太上皇虽然子孙众多,真正疼爱的还是前太子及李承天、李承钰兄弟。前太子、李承天不用说,是他按帝王的标准亲手教养长大,付出过心血的感情自然要比打小交给宫女太监养大的要亲。
李承钰虽然不是太上皇带大的,在孙子辈里,除其兄长外也是见祖父最多的,何况人谁还没有点爱屋及乌呢?
据林如海所知,自前太子倒台后,李承天兄弟极为低调。尤其是李承天,几乎算是远离朝廷中心了,除了偶尔进宫给太上皇请安,基本上就是在家里闭门读书,诸事不问,也从不跟官吏来往。
也是,像他这样的身份,很该如此,避嫌自毁方是保命之法。
这位年轻王爷如今该在京城才是,却不知为何今儿竟在扬州见了他,他还主动叫自己叙话。想着,林如海已随那卫士上了船。船舱内装饰豪华,摆设也件件都是精品,大气不落俗套。他被引着进一个会客室,里面匾额、楹联、挂屏、桌椅、博古架俱全,空间也不小,俨然一个厅堂。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便是方才甲板上的那个年轻公子。看见林如海进来,他便起身,笑道:“京城一别,已是四年有余,林大人别来无恙乎?”
听了这话,林如海心下也有些感慨,四年多,是啊,已经四年多没回京城了。当年他离京之时,正是前太子与诸王斗争白热化的阶段,个个都想插手江南盐政,当时的盐课御史正是因为跟这些夺嫡斗争搅和在一起才让太上皇雷霆大怒罢了官,自己也算是临危受命,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当时扬州城可不太平,他殚精竭虑用了两年多才算彻底还盐政一个清净。
那两年是最难熬的,官场上处处提防小心翼翼,家里也是祸事连连,先是唯一的儿子夭折,再是夫人去世,几乎没有一日是清净的。每天睡着的时候也是满脑子的计算,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精神也迅速耗尽。都道他把江南盐政治理的好,却都不知道他费了多么的心力,短短两年老了许多。
“托殿下的福,下官身子还算健朗,不知殿下突然驾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说着林如海便屈身要拜,刚曲了一条腿,便被李承天搀了起来。对方面目带笑,身姿秀场,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有意无意的打量着林如海,但因风度极好,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打量一会儿,便携了林如海的手死活将他让到次席坐下,姿态放的十分低。
“小王是微服而来,林大人不必多礼,既然相遇也是缘分,林大人把我当成一个寻常旧友便是。”
这是有意拉近关系了,他虽如此说,林如海却不敢如此做。一则身份在那摆着,礼法坐在;二则毕竟李承天的身份敏感,林如海手里又握着江南大半的税收,二者联系在一起,比较敏感,容易引起上头的忌讳,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虽如此想,但李承天已经说出那样的话,林如海也不好十分驳他的面子。因此,他嘴上虽然答应着,行动上却严守礼法,并无一丝僭越之举。
说了几句话,李承天便拿出一幅字,道:“我现在是个闲人,过的也是闲云野鹤游山玩水的日子。听说江南春日的风景很好,年节过后我便请示了圣上要往江南一游,圣上准了,还派六个侍卫保护我,便是方才林大人看见的那些。除了看看风景,我这次来江南还想寻一个人,林大人在扬州多年,对江南的文人名士也熟悉,倒要想大人打探一二。”
六个侍卫保护,说是保护,怕多半有监视的成分在。他说这些除了表明自己因何至此外,还是打消林如海的疑虑,我并非私自出京,而是当今圣上应允的。况且我身边还有圣上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咱们俩光明正大的见面,也都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他要打探的人正巧林如海也认识,是一个丹青高手。李承天也是个中翘楚,十分喜欢涂墨作画,前太子倒台后,他越发痴迷于此道,每常得了好画便爱不释手,总要仔细临摹欣赏,常常夜以继日。若是碰到特别喜欢的当世丹青高手,亲自拜访求教之事也屡见不鲜,世人私下里都说呼其“画狂”。
真心痴迷此道也好,或者仅仅是装样子也罢,他都得让皇帝觉得他无心政治。
对于他这种行为林如海也能理解。从古至今,废太子就没有几个好下场的,李承天虽然没当过太子,但是他是原来太子的嫡长子,他老子被废,他的处境也不比他老子好多少。若不自毁避嫌,现在有太上皇在倒还没什么,万一哪天太上皇驾鹤西去,怕是就玩完了。
林如海满口答应帮着引荐这位丹青高手,李承天心情十分好,又拉着林如海聊了一会,临走送他几本书。
林如海回到船上,又被两位好友拉着下了盘棋,这才带着自己的几个小厮回家。路过一个糕点铺子,顺手买了几样黛玉喜欢吃的点心、果脯,用一个小提盒装了,也不用小厮帮忙,自己提了上轿。到家的时候太阳还挂在西边半空,比平常早了不少,黛玉正和几个丫鬟挑拣外人送来的礼物。
看见林如海,黛玉笑呵呵的道:“爹爹,你又给女儿买了什么好吃的?”
“你如何知道就是好吃的,说不定是别的东西呢。”林如海也笑。
“肯定是好吃的,让我猜猜,是酸梅对不对?”说着便伸手去抢林如海手中的提盒。林如海将手一挪不想让她抢到,却晚了一步,黛玉已经伸手抓住了。林如海便笑呵呵的放开提手,转而去揭盖子,果然包着有一小包青梅。
林黛玉便笑着去拿青梅,林如海道:“你去趟京城,回来口味倒变了,以前我可不记得你喜欢吃酸的。吃些酸的也好,不过记着一次不能吃太多,多了就伤胃了。”
“我知道,不会吃太多的。”黛玉道。
她的口味也不是去趟京城就变的,而是最近才开始喜吃酸酸甜甜的东西的。她想来想去,可能跟灵泉也有点关系。从前她身子弱,脾胃自然也弱,受不得过酸过辣之物,身体内部便发出信号让她看见那些东西便没有想吃欲*望,也算是一种机体的自我保护吧。如今在灵泉的滋润下她的身子一天天强壮,那些东西已经伤不到她的身体,自然便吃的了。
黛玉只吃了两三颗,余下的便让丫鬟收起来。
房里的八仙桌上摆了大大小小许多匣子,都是别家送来的,多是珍玩珠宝等,虽然贵重,未免俗气。黛玉打发丫鬟们收了方小库房里,又命雪雁去拿李旭送的小院子给林如海看。林如海看罢也是惊叹不已,听说李旭还派了两个人来,当即便命人好生款待后请至正厅,他要见见。
满桌子东西很快就收了大半,林如海见其中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雕刻极精美,便拿在手中看了看,打开是一盒莹润通透的珍珠,便问是谁送来的。
黛玉也不知道是谁,便问紫鹃。因为收了很多家的礼物,紫鹃也记不起是哪一家的,便从怀里掏出账本瞧了瞧,说:“是盐商高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