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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那丫鬟叫金环,小厮叫兴旺。
对于两年前私逃的一双小厮、丫鬟, 林如海也有些印象, 原只当二人年少无知犯了错就吓得不敢见人,逃便逃了罢, 倒没十分在意。再说当时他事务缠身, 实在也顾不上两个下人的事。谁曾想这里面还藏着这么一个阴谋?
做坏事的人心思往往都缜密,盖因其心里有鬼唯恐被人看透, 故而时时刻刻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可不就显得比旁人谨慎许多?金环也是因为胆大心细、思维缜密才被送到林府当眼线。按说这么一个谨慎人,断不会犯下将毒*药这么确凿的最终埋在床底下的错误, 这太容易被发现太容易暴露自己了。
除非她脑子有坑,或是她主子脑子有坑!
那么, 李峰媳妇是如何在床底下找到的呢?
这事出自周航的手笔。
查清楚逃跑丫鬟和消息确实是知府府安插在林家的线人后,又偶然得知其二人临走之前为销毁证据,将盛毒*药的瓶子扔进林府的荷花池。周航亲自出马,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潜入荷花池在冰凉的池水里摸索打捞大半个时辰,才将瓷瓶捞了出来。冻得他连打几个喷嚏, 躲在空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彻底缓过来。
小瓷瓶嵌进一块淤泥中, 虽然捞出来时已经惨不忍睹, 好在没摔破。
那瓶子的质量也很好, 可能是怕毒*药泄露的缘故,塞的是橡木塞子,很是牢靠,在荷花池泡了两年, 愣是出淤泥而不染,毒液一点没泄露,完全不必担心查不出来毒源。
不然,那一男一女可是作了大孽了。
要知道林府这池子荷花长的极好,盛夏时节层层叠叠铺满整个湖面,连一点子池水都看不见。当年,林家上上下下每年吃的荷叶、莲蓬也都是这池子里的。
即使如此,黛玉还是有些担心,万一透过瓶塞子泄露了一点点,府里那些不知情的贪嘴下人再摘了荷叶、莲蓬熬汤做饭,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
谨慎起见,周航在黛玉的督促下取了一大碗灵泉水均匀洒在荷花池里。
用黛玉的话说:有毒解毒,无毒强身,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当时周航还笑道:“那这府里的下人可是得了造化!”这灵泉水集天地造化于一身,可不是谁都有此福缘的。
黛玉道:“又不独给下人们吃,我也喜欢吃些莲叶粥、糖莲子的,自己家种的东西做来吃,总比外面的好些。”
听她这么说,周航当即又舀了一大碗灵泉水出来。
“既然你要吃,便多洒几碗水,得彻彻底底的解毒才行。况且,这泉水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不定能让荷叶长得又肥又鲜美呢。到时候熬了粥肯定鲜美滑嫩,让你吃了第一碗还想第二碗。”
说着似乎已经看到黛玉捧着一碗荷叶粥小口小口文雅吃着的样子,真是,养目啊!
黛玉捂着嘴笑。
周航果然又倒了几碗水,直到黛玉喊停才罢。二人收拾好悄悄潜回住处,周航便叫了猫属下将小瓷瓶埋在之前金环曾经睡过的床下。新埋土的痕迹很明显,正常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况且床底下也是搜查时候最容易忽略的一个地方。虽然黛玉提醒李峰媳妇去查查两年前私逃的小厮、丫鬟,但她能不能细心到查床底下也是个未知数。
为防万无一失,周航自导自演,同众猫咪们一起唱了一出戏。
每一个大宅门都有其约定俗成的一套管理办法,俗称规矩。林府下人众多,只有各处管事及主子身边第一等伺候之人才有独立的房间,一般的二等丫鬟两个人一间房,三等丫鬟就得三个人挤一间房,那些不入流的小丫头子们多是四五个人挤在一处。金环是厨房的小丫头,住的是四人间。她逃走后,她的床铺闲了一段时间,后来便有一个叫云儿的小丫头睡了。
一日夜半,云儿起身解手,到外面吹了一阵凉风回来便没了睡意,躺在床上想明天要办的差事。正想的入神,突然听到床下嗒嗒嗒几声响动,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叽叽”几声老鼠叫,随着“吱!”的一声似挣扎似恐惧的尖叫,老鼠声音戛然而止,代替而来的是咕噜咕噜的猫叫声。而且非止一只,从声音判断,至少不下三只。。
云儿觉得好笑,好几只猫儿捉一只老鼠,还抢食呢,她想。
这还不算,接下来几只猫竟然因为一只老鼠打了起来,一时鸡飞狗跳,闹得众人都醒了。
几个小丫鬟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动。
这个说:“你去把这几只惹人厌的臭猫赶走!”
那个道:“你怎么不去,我困着呢。”
都咕哝着不想起来,最后还是云儿起来查看。刚将床单掀开,蹲着身子往床底下瞧了瞧,还没看真切,只见“嗖嗖嗖”从床底下蹿出了好几只猫,下意识的身子一侧,让出了猫儿们的逃跑路线。
因速度太快,云儿根本没看清是几只。
猫儿们都没影了,她还久久不能回神。许久许久,才认真往床底下瞧了瞧,只见地上被刨出一个小坑,炕靠墙根那侧地上堆了小小一个土堆,靠外那侧倒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因此静静躺在坑中露出大半个身子的小瓷瓶便暴露无疑了。
胎骨细腻,釉质滋润,浓翠艳丽的青花色泽,瞧着十分精致小巧。
云儿愣了愣,忙叫起来同自己要好的一个小丫鬟,二人一起将小瓷瓶收起来。回头看,没了猫儿的捣乱,另外两个丫头已经呼呼大睡了。偷偷埋在床底下的,定然不是什么能拿到明面上的东西,要么是偷得主人家的物品,要么便是有什么隐秘之事。云儿同另一个丫头虽小,但自小卖身为奴,也耳濡目染或是听过许多贵族家庭里的阴私事,唯恐自己受什么连累,因此都不敢打开。
二人商量一番,打算第二天交给管事嬷嬷处理。
管事嬷嬷自然是拿着去找了李峰媳妇,后者一番调查,便查出许多事。
紧紧握着装毒*药的小瓷瓶,怒到极致,林如海眼白部分已迸出些许血丝。
“确定这是那个叫金环的婢子的?”声音冷肃,似腊月的冰霜。
“确定,老爷,有一个丫鬟看见金环那丫头拿过,她说是外头托人买的玫瑰粉。”
“将那丫头带进来!”林如海紧握双手,指甲嵌进肉里,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他似乎置若罔闻似的,只手腕、额角暴起青筋。
不多时,便有一个穿雪青比甲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低着头走过来,跪下道:“奴婢亲眼看见金环姐姐——”说到这她意识到说错了,忙磕个头道:“老爷恕罪,奴婢一时口误,是金环。奴婢亲眼看见金环拿过这小瓷瓶,她告诉奴婢是玫瑰粉,奴婢想讨点擦脸,被她板着脸骂了一顿。她是年长的姐姐,我不能说什么,只好走了。后来再没见她拿过的……”
林如海背着手,半天没有言语,那丫头也不敢起来。
许久,他才长长叹一口气,“罢了,你退下吧。”
小丫头战战兢兢的起身告退,林如海道:“赏她几个金锞子。”
为保密起见,屋子里并没有旁人服侍,闻言李嬷嬷便随那小丫鬟出去,吩咐人准备赏封儿。再回来,林如海却是背对着她长身而立,李峰媳妇行了礼,低声叫了句:“老爷。”然后便束手侍立,动都不敢动一下。
房间里静的让人恍惚,只闻外面风吹柳叶的闻言细语。
许久许久,林如海慢慢转身,李峰媳妇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不由一惊!
老爷竟然哭了!
两行清泪顺着他略显沧桑的脸庞滑下,瞧着触目惊心。
除了三岁之前,这是她第二次看见老爷哭,第一次是老太太断气的时候。老爷是林家的独苗,从小就被教导要有宗子的风范,要读书要上进要承继宗祠光宗耀祖。三岁便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利,请的最有学问的师傅,学的最好的教养。那么坚韧、那么不屈、那么不肯示弱的老爷,在他看来顶天立地似乎任何事都难不倒他的老爷竟然还有这样……脆弱的一天。
“我连自己家里进了那等歹人都不知道,如何护玉儿一生周全?”
又过了很久,他叹道。
就知道老爷如此……撕心裂肺,为的定然是姑娘。李峰媳妇抿抿唇,眼睛也酸酸的,“老爷思虑周全,何必妄自菲薄呢?有您护着,姑娘一定不会有事。”说着便跪下了,“若说过错,倒是老奴的过错更大些,是老奴让那等心思不正之人混进了府里。”
林如海摆摆手,让她起来:“如何怪的你?既然那些人想作怪,你又如何防得住?”李峰媳妇是老太太的丫鬟,打小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她的小心谨慎他是深知的,哪个进府的下人她不是调查祖宗三代确定没问题才留的。可敌人在暗我在明,人家有心暗害,身份什么的自然也可以作假,当真是防不胜防。
过了一会李峰媳妇又说:“老奴瞧着姑娘也是个有成算的,这些日子处理家事无论手腕还是思绪,在这个年纪都算是顶尖的了,便是以后出阁,也定然吃不了亏。老爷且放宽心,好生保养一二,于姑娘也是好的。”
“玉儿是个好孩子。”
说完林如海又背着手不吭声了,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问:“查出那丫头和小厮的底细了么?”
“老奴查到这些就吓得了不得,赶着来告诉老爷,至于那小厮和丫头的来历,还没有查到……”
“这事你不要再管了。”林如海想了想说,毕竟再查下去就不仅仅是牵扯到林家内宅了,李峰媳妇不好插手也插不了手。这事八成跟江南官场、盐课有关,说不定还牵涉到当年诸皇子的夺嫡之争,得他亲自派人去查才行。
“府里下人加起来还有多少?”林如海问。
“不算二位姨娘,还有二百一十五人。”李峰媳妇才清点排查过下人,放出去三十多,剩下的重新造了花名册,因此记得清清楚楚。
“再放出去些,留够伺候的便罢了,不需要多,必须可靠。府里就我和玉儿两个,我这里除了贴身跟随的三四个小厮,并两个看守书房磨墨的小厮,旁的不需要什么。姑娘那里,还有两位教引嬷嬷那里,留够伺候的人手,其余的都赐还卖身契放出去罢。”林家枝庶不盛,正经主子如今就剩两个,委实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人多必然有尸位素餐的,人闲了就容易生事,家长里短的挑拨,倒不如放出去干净。
“姨娘那里也不留?”李峰媳妇问。
林如海皱皱眉,李峰媳妇不提,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姨娘。
“每人留四个小丫头伺候吧。”
“是!”李峰媳妇道。
“姑娘那里伺候的有多少人?”
李峰媳妇:“大大小小的丫头加起来十二个。”
“再添四个。”林如海道:“女孩家大了不像小时候只知道玩,应酬也多,心思也周全了。况且她那小猫也难缠,一两个人还伺候不了呢。我上次见玉儿带着雪雁、紫鹃和几个二等丫头摘梅花、山茶花等花瓣做胭脂膏子,还嚷嚷着人少摘的不够呢。”
他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女儿不是。
到最后还不忘提醒一句:“切记,一定要机灵可靠的,别再出个金环。”
李峰媳妇忙应是,给姑娘挑伺候人手,她才不敢大意呢。
黛玉过来给林如海送茶,李峰媳妇便在林如海的示意下不说了,随后随意禀了几件事便告退出去了。
林如海握着拳,始终没动茶盏一下。
黛玉眼神瞟过案上的小瓷瓶,林如海下意识的抿抿嘴,想到林黛玉并不知毒*药之事,便若无其事的揣了小瓷瓶。黛玉装作没看见,周航扬了扬脖子,小胡须不自觉的翘了翘。
对上小猫那双我已洞悉一切你不要再掩饰的揶揄眼神,林如海莫名有些心虚。
他笑着端起茶盏掩饰,却被眼尖的林黛玉瞧见手心的血迹。
“爹爹——”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