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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自认做人还是厚道的,一向敢作敢当, 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来不会推倒别人身上。但有一点例外, 便是对周航。从前她逮到机会就喜欢捉弄捉弄周航,看着小胖猫或委屈或蒙圈的样子觉得很好玩。如今更甚, 有事无事总想找他点麻烦, 看他被欺负又不敢吭声憋屈样便有一种扬眉吐气般的快感。
哼,谁让他骗她呢!
早饭摆在正院的小厅堂里, 用过饭待丫鬟们撤下碗碟,黛玉便命雪雁取从前收集的花蕊上的雪水,亲手为林如海洗手烹茶, 趁机悄悄放了些空间里的泉水进去。
以花蕊上的雪水烹茶,天然一段淡淡花香, 辅以灵泉之水,更添几分清冽醇香。
林如海饮罢,赞不绝口,“女儿,你烹茶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黛玉笑道:“不是女儿的手艺好, 是这水好。”
林如海便挑挑眉, 很有兴致的样子。
黛玉莞尔一笑, 接着说:“这是年前我收集的梅花花蕊上的雪。花蕊上的雪水烹茶远胜一般雨水、井水, 其中又以梅花蕊最好,取雪的时候也要十分之精细。先用楠木小勺拨去最上面的一层,上面的雪经了风吹不洁净,下面紧贴着花蕊的那一层因沾染了花瓣上素日积累的灰尘也不好。因此掐头去尾, 只取中间顶洁净的雪花,装在花翁里翁着,统共才得了一翁,总舍不得吃,都埋在梅花树地下。”
回味着口内久久缭绕的余香,林如海眯眯眼,饶有兴致的“噢”了一声,笑道:“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了?”一边说一边想,这花蕊上的雪水烹出来的茶果然不一般,不止是清冽醇香,更兼喝完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眼前清明不少。
黛玉垂首笑了一笑,呵呵道:“这不是义父要走了么,我这个做干女儿的怎么也得烹壶好茶送上一程不是?”
“这么说我还是沾了别人的光?”林如海眸子一缩,似乎有些吃醋。
黛玉忙道:“便是没有义父,我收集的这些好茶水也是要孝敬爹爹的。再者,义父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来呢,便是想吃我煮的茶也不行了。以后女儿天天给爹爹烹茶。”
林如海这才满意的笑了:“好女儿,不愧为父疼你一场。”
李旭一辆马车二三随从轻装出城,至十里长亭,被林家家仆拦住。不等家仆说话,李旭隔着窗子一瞧,亭子下站了许多人,都是年岁不大的小厮,瞧着十分清秀。林如海铺了毡裘坐在地上抚琴,边上还坐着十分俊秀一小童,遂向马车内的桑?n一摊手道:“林如海抚琴乃是一绝,当年他琴弹得好,人也俊秀,又是风度翩翩探花郎,喜欢研读佛法,常去寺庙弹唱。京中不知多少大家闺秀日日前去烧香拜佛,只为远远听他弹奏一曲。今儿你可有耳福喽!”
说着便摇摇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只是看他这个样子,桑?n便忍不住笑了,随手扯一件玄青色刻丝鹤氅给他披上,率先跳下马车,伸手扶李旭也下来。李旭在在男子里算是高大的,桑?n比他还高半个头,二人并肩走着,桑?n很自然的将手搭在李旭肩膀上。
李旭眉头也没皱一下,反往桑?n那里靠了靠,似乎这等动作在他二人是极平常的。
走近了些,李旭才发现亭子下站着的“小厮”全是女孩儿扮成,心内纳罕。再往林如海身旁一看,坐她身边的小童可不就是黛玉,也是一身公子打扮。
饶是他放纵不羁惯了,此刻也不由一惊,林如海还真是不拘一格!
这日天气甚好,日头暖融融的洒下一地光华,风也是吹的南风,拂在脸上柔柔和和,全无一丝凉意。李旭笑呵呵走过去,“小玉儿,怎么你也来了?”
黛玉忙起身见礼让座,林如海也站起来拱手笑道:“知道您今儿出城,玉儿死活要来送送。”说着便看向黛玉,“你烹的好茶呢?还不快奉上给你义父尝尝。”
黛玉便笑呵呵的捧上茶水,李旭吃罢之后赞不绝口,不等人让,便自己提了茶壶又倒上一碗,献宝似的让桑?n尝。他自己也喝了许多,放下茶碗,再看黛玉的眼神就比之前多了几分不舍,问黛玉愿不愿意跟自己进京住段时间。黛玉还没说什么,林如海就开话了,大意是我好不容易盼着女儿回来,自己还没亲香够呢,怎会再送她进京;再说你那是王府,高门贵第,人多事也多,黛玉小门小户出身怕是应付不来。
李旭见拐人无望,只得揣了黛玉亲手绣的荷包并几盘点心,又顺了几壶好茶。临走送了黛玉一块羊脂玉,通体洁白,足有半尺来长,一看就十分珍贵。若是寻常玩物倒还罢了,如此稀罕的珍玉,黛玉却不敢收。
李旭是执意要给:“你既叫我一声义父,便如我的亲女儿一般。你也知道义父家里并没有个女孩,只有一个臭小子,不气我就谢天谢地了,哪有女儿贴心。我得了好东西,不给女儿给谁?这块玉放我这里也是放着,倒不如你拿去雕了摆着,女孩儿家屋里就该摆些这样的东西,瞧着洁净舒心。再说,义父的东西也不是白给的,哪日你进了京,我还要再讨些茶水喝呢。”
说的黛玉倒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好双手恭敬接过,又命雪雁将剩下的大半翁雪水搬来,悄悄往里续了些灵泉水,孝敬李旭。梅花蕊上收集的雪水烹茶是比旁的水好些,但终究是凡俗之物,真正让茶水醇香超然还是灵泉水的缘故,只是如今不好对外人说的。听林如海说李旭喜欢她画的梅花图,黛玉也早画好了一副打算孝敬义父,此刻也少不得命丫鬟们拿来奉上。
李旭收了黛玉的孝敬,很是高兴,眉眼都飞扬起来。
黛玉捧着玉,笑意盈盈说些吉祥话,最后道:“义父一路珍重。”
李旭看了看黛玉脚下不耐烦摇尾巴的小猫,眯了眯眼,弯腰抱起来,笑道:“这小猫倒是可爱的紧,我都想抱回去养着了。”这话一说出口,便见黛玉警惕的盯着他,小猫也听懂了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似是想跳下去,遂微微一挑眉,话锋一转,“可惜我没那么好的福气,捡到你这么个小东西,唉,罢了罢了。”说罢便将小猫放在黛玉怀里,转身登上马车。
周航一到黛玉怀里,便找个熟悉的姿势窝着,蔑视的瞥上李旭一眼。后者看不懂猫的表情,还当跟他玩呢,挥手道:“小胖胖,要听我乖女儿的话啊!”
黛玉噗嗤一笑,将手里的羊脂玉递给雪雁抱着,自己抱着小猫,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正是黛玉回扬州时坐的那辆马车,外表不甚起眼,内里却包罗万象。李旭打发桑?n将顺来的茶水放好,自己从暗格里抽出一本游记歪着翻看。桑?n摆好一盘棋子,笑着抽出他手中的书,道:“旅途无聊,光是看书有什么意思,不如对弈一局?”
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踪影,林如海一行才坐车回城。
黛玉抱着李旭临走送她的羊脂玉皱眉凝思,那是一块半尺来长洁白无瑕尚未经雕琢的美玉。林如海道:“这块玉质地上乘,个头也大,虽为璞玉,却也说得上是价值连城了,比之上次圣上所赐那块更加珍贵,靖王爷倒是真疼你。”
上次圣上赐下的那块玉,林如海已命人送到扬州城手艺最好的工匠师傅那里,让他雕个坠子给林黛玉戴。这次这块,比上次那个大很多,倒不知雕个什么才好。
林黛玉突然眸光一闪,道:“爹爹,不如将胖胖的形象画下来,让师傅照样雕一个好了。”
周航已经恢复人身,虽然据他所说状态还不稳定,不能长时间维持人身状态。但总有一天,他该能完全控制自己身体的,届时想维持多久人身都没问题。他是男儿,还是一个胸有抱负不甘平庸的男儿,终有一天他会不再甘愿做一个宠物,不再甘愿被囿于这方寸之地。不如趁他还没有走,将其样貌雕出来,便是以后他真的建功立业去了,至少也有个纪念不是。
林如海颇有深意的看了周航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尽快将图纸好画,为父好命人送去雕刻。似这般尺寸的玉,没个一年半载恐怕很难雕出鬼斧神工的效果。”
回去后黛玉便进了自己的小书房画图纸,画了好几张都不甚满意,总觉得没有将周航的高洁与风骨画出来。作画是一个需要激情与灵感的行为,既然这日激情不够,林黛玉倒不强求,命人收了画具往议事厅来。
李峰媳妇正叫了各处管事媳妇们分派任务,见了黛玉都一股脑的上前请安。黛玉挥了挥手叫众人免礼,坐下听李峰媳妇安排事,无非是预备元宵节的花灯、灯油、采买及查夜诸事,十分琐碎。
一时分派完毕,黛玉命中媳妇们退下,只留李峰媳妇一个,因问:“方才穿青绿色对襟褂子的可是管厨房的崔嫂子?”
李峰家的笑道:“正是她,姑娘记性倒好。”
黛玉又问:“她品行如何?”
李峰媳妇遂道:“那是个老实忠厚人,人也实心眼,当年她爹妈原要将他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痨病老男人为妾,她抵死不肯,从家里跑了出来。后来家里人找到她,打的了不得,生生去了半条命。那年咱们还举家住在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她家里人拖着她走,洁白雪地上留了一串红的骇人的血印子。彼时太太正从庙里烧香回来,实在看不过便花了五十两银子将其买了来。自那以后,她便当太太再生父母一般,日日为太太诵经祈福。太太没了的时候,她哭的死去活来,几乎要随太太而去。姑娘那时候还小,可能不大记得,后来崔嫂子大病了一场,两三年才养回来。自去年接了厨房的活计,她倒是兢兢业业,把厨房管得铁桶一般,再也没听说虚报菜蔬价格、提前支领钱财之事。”
李峰媳妇一说,黛玉倒想起来些,似乎当时是有这么一个人。
从周航提供的情报里,也证实这个崔嫂子是可靠的。
林黛玉想了想,道:“李大娘,元宵节事多人杂,那些下人们难保个个都是忠心肯干的,你千万精心些,别搞出些上不得台面之事,大家都不好看。厨房也让崔嫂子盯紧些,虚报蔬果物价从中取利虽则可恶,倒还不值什么,就怕夹带了别的东西。”
这个别的东西指很么,就要靠李峰媳妇揣摩了。
李峰媳妇颇有深意的一笑,道:“不瞒姑娘,这事儿老爷已吩咐过了。”
对此,林黛玉倒不奇怪。爹爹知道中毒之事,肯定要严加查探的,厨房是重中之重。爹爹宦海沉浮多年,见识手段远比她一个闺阁女子强得多,既然爹爹已做好了安排,她倒是省心了。
黛玉很想告诉林如海,下毒之人跟知府衙门脱不了干系。但如此一来,如何解释消息来源?搞不好会把周航牵涉进来,她相信林如海便是知道周航的秘密也不会做什么于他不利之事,但她直觉周航现在是不想让除自己之外的人知道的。
既如此,她也不会泄露出去一个字。
但是看着林如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至今没查出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黛玉也很着急。元宵节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过去了,除了晚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照的人睁不开眼,街上熙熙攘攘吵得人睡不着外,黛玉并不觉得与平常有什么不同。
正不知用什么方法让林如海顺藤摸瓜查到知府衙门,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这日林如海散值后坐轿子回家,前半程路都没什么,到后半程走到一半,突然从人群里冲出一个四五十岁衣衫褴褛满身脏污臭气熏天的妇人,拦轿大喊冤枉。当即便有公人喝命她走开,那妇人不肯走,仍是磕头哭诉冤枉。林如海见其哭的十分恳切,额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瞧着也不似无理取闹的疯妇人,料想确有什么冤情也不一定,便命人扶她起来,细问缘由。
谁知让她说,那人反倒不说了,疯疯癫癫的说知府衙门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