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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素贞一大清早就在院子里舞起了剑。
这几日,她不断地想起梅竹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她想起梅竹曾不明真假地跟她说,自己喜欢的人,是小姐你啊——
那时她曾淡然地应对:“傻丫头,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这样说了。”
而今,她无比想回到过去,诚恳地去向梅竹请教: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是怎样的喜欢?能不能说清道明,以便我好生参谋一番?
此时,梅竹远在庐州,自己身旁,无人可诉。
冯素贞很无措。
她自从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天香起了心思,就有些无措了。
她倒是没太在意那可能的心思有多惊世骇俗,她向来自诩聪明,是个不落窠臼的性情中人。何况她书读得多,知晓这世间□□万千,只是没想到自己偏偏中了那不太常见的一种。
她有些后悔,实在是和天香走得太近,才模糊了这情谊的边界。
但自己当初和梅竹岂不是更近?
看来只能怪天香其人,实在是太过可爱了……
任性而不刁蛮,聪慧而不自傲,洞察人心却又不以人心相要挟……
让人……很舒服……
冯素贞顿时有些惭愧。
此事不能不面对,也不能胡乱应对。
若她是个须眉男子,大可将情思倾诉,和天香正大光明地说清楚,但她偏偏是个藏着身份的女儿身。
冯素贞生平第二回,感觉自己的智识不太够用了。
上一回,还是面临皇帝的一旨赐婚,是因为那东方胜。
这一回,则是因为皇帝的亲生女儿,天香公主。
自己和他们皇家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她叹了一声,手上剑招气势一变,化作万千道密不透风的流光。
天香在屋里坐着,一边喝着粥,一边睡眼惺忪地望着院子中那道身影兔起鹘落,翩若惊鸿。
这有用的近来睡得也太少了。
半夜窝在书房也不知忙些什么,清晨鸡鸣就离了枕席,不是读书就是起来练剑——年轻人精神真好啊。
两世为人的敬慈大长公主天香如是沧桑想着。
一套剑练罢,冯素贞平复着喘息,心神稍稍松了些。看来,只有将精力抛洒出去,才能敛得住一直困扰在心头的乱绪。
她用袖子稍稍揩了揩额角,就听到一旁传来了一声叫好。
她循声看去,见到是单世文带着几个府兵在旁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冯素贞想到当初在怀来卫住着时曾和单世武切磋过,便笑道:“三十文,要不要过来陪我练一练?”
单世文挠了挠头:“我是练刀的,这个我耍不来,我就看着驸马‘耍剑’就好了!”
冯素贞点点头把剑收回剑鞘里,走进屋里才发觉刚刚似乎被这小子口头占了便宜,立时扭头去看他,却看他早已溜得不见人影了。
“公主,你挖来的这个单家的活宝,怎么和他大哥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呢?”冯素贞郁闷,这单世文性子跳脱,最好揶揄,尤其喜欢开她的玩笑。
天香边吃粥边笑:“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他和他大哥不像,不是挺正常?”她府里的这支府兵,是她重生之后特意去禁军近卫里挑的。因着前生的前十年不常在宫里,她也不知道哪些人可靠,却只记得后来的禁军统领单世文的名字,知道这应该是个有些本事的人,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此时还是个毛头新兵的他挑出来,浑不怕耽误了人家的前程。反正天香觉得,既然是有真本事,锥在囊中,迟早会出头。
不过,不管是何等的人才,毕竟是冯素贞受了欺负,天香立即遣人把单世文找了过来:“来来来,耍个大刀来给驸马爷看看。”
单世文倒也听话,有板有眼地练了一套银光落刃的单家刀,高大精瘦的身子灵巧得出乎意料,把一柄大刀舞出了万夫莫敌之勇。
冯素贞是见过单世武的功夫的,此时见单世文的功夫居然不输其兄,立时惊奇地道了一声好,转而对天香道:“公主,你把单世文圈在你府里,是耽误人家前程了啊。”
天香有些讪讪的,却还是犟嘴道:“谁说跟着我就没前程了!”
她让杏儿给单世文递了手巾,对他说道:“你来我这公主府里也有半年了,当初本就打算借你们一年,若是有什么想奔的前程,就径直和我说,本公主帮你去要!若是想回禁军,我就给你升了职级送你回去。”
单世文抹了抹脸,一点也没客套:“我不想回禁军,”他撇撇嘴,“怪死板的,没意思。”
天香轻咦了声,心道糟了,自己又做了些改变,看来以后皇宫里要少了个姓单的禁军统领了。但转念一想,单世文这没大没小又好打听的性格,放在禁军里着实也是憋屈,兴许在别处还有大的前程。
冯素贞笑问:“那你想去哪里啊?”
单世文道:“我觉得跟我哥一样,在地方上就挺好的。”
天香点头称是:“也好,我就帮你留意着。”
冯素贞喝了粥,信步将剑挂回了墙上,天香想起来那是一剑飘红送给自己的剑,突然道:“对了,我还没给顾承恩写信问剑哥哥的情况。”
冯素贞手上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既然想起来了那就写吧,免得回头再忘了。”
天香立即唤了桃儿捧了笔墨过来。
她也只是问候一声,没太多可想的,直接下笔就写了起来。
“瞧你取的好名字!”天香哀哀望着自己写成两团黑疙瘩的墨迹,“这严凛泓三个字怎么如此难写!直接叫阿红多好。”
冯素贞呵呵一笑:“公主你这个瞎取名字的……”她想了想,把“毛病”两个字吞了进去,“这个习惯不好。名者,命也。但凡取名,不是寄托着对被命名者的祝福,便是藏着命名者自己未尽的祈愿,怎么能不好好取呢?”
天香不由得腹诽,你前辈子给你女儿们取的名字比阿红还简单随便呢!
冯素贞从她手中拿过狼毫小笔,将天香方才所写的书信誊抄了一遍,又工工整整地将严凛泓的名字写下来。她笔头功夫深,那复杂的笔画落得干净,泾渭分明。
天香自觉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写的那封揉了:“好好好,你取的名字好,你帮我写完吧!”
冯素贞笑着替她把信写完,让天香自己亲手将名字签下。
天香写完叹道:“你说‘名者,命也’。我怎么就半点都不觉得自己国色天香呢?”
她想想冯素贞的容貌,又想到自己,不觉有些感伤。
这人和人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冯素贞看天香清丽的小脸倏然垮了,立时忍俊不禁:“公主忽然如此自谦,倒叫我惶恐起来了,”她向一旁侍立着的庄嬷嬷问道,“嬷嬷可知道公主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庄嬷嬷板着脸肃容道:“公主出生时正是桂香时节,所以皇上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冯素贞笑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如此一来,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和公主本人非常贴切。”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日听戏时喝的桂花酿来,只觉得鼻息间都是馥郁的桂花香。
天香好奇问道:“怎么说?”
“丹桂不及牡丹芍药艳丽,而其色金黄,明丽清新令人眼亮。其香更是馨馨馥郁,悠久动人,令人心悦。而且,哪怕韶光变换,花会枯萎,余香仍在,甚至历久弥香,”冯素贞双目含笑,“公主正是这样一个让人心悦且愿意长久深交的人。”
天香心头微动,笑嘻嘻道:“有用的,你这么夸我,莫不是心悦我了?”话一出口,她立时也知道自己自己问得莽撞,周围都是人,这要冯素贞如何回答?
冯素贞眸光一闪,敛笑垂眼道:“公主净说傻话,我可是你的驸马。”
自然是心悦于你的。
一旁的桃儿抢着笑道:“主子们真有趣,驸马爷和公主当然是互相喜欢的啦!”
她说完这句话,却看到这两位有趣的主子,正一个忙着找信封,一个忙着找浆糊,仿佛完全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不知不觉便是十月过半,皇帝半月一朝,今日又是常朝了。
这可是欲仙第一次作为丞相参与的朝会,他自是不敢轻慢,十分克制地在前一晚拒绝了一切声色犬马,精神抖擞地三更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换上一身大红色的官服在欲仙宫里不住地照镜子。
这几日皇帝不知出宫去了何处,便是欲仙帮众众多也没能打听出来具体的情形,直到昨夜才听到了皇帝回宫的消息,今日又是常朝,他便急匆匆准备了奏本,好进言说着修接仙台的事体。
好不容易捱到了五更天,他仍是神采奕奕,出了欲仙宫,龙行虎步地就到了金水桥旁,按照应有的礼制,一丝不苟地站在了百官的前头。
金鞭开道,三声鼓响,百官入朝觐见。
一摇三晃地跨过金水桥,欲仙心里不住地叹:这才是朝廷大员应有的风范!从前他从内宫上朝,只能站在皇帝身边,虽然自己是完整的,但总觉得身下凉风习习,仿佛和太监似的。
待到了金殿上,王总管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格外地悦耳。
欲仙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了奏章来,拖长了声调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生怕这个私下里和他动不动扯荤段子的道士丞相乱写一气,忙令王总管把奏折接了过来,若是没什么问题再当众诵读。
王总管打开了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倒是颇为意外。
从前欲仙没有奏本的权限,有什么念头都得在内廷里吹风,如今成了外廷的臣子,他居然也骈五骈六地写起了奏章。
当然,这一团花团锦簇的本章绝对不是他亲手写的,他画个符什么的还行,写文章实在是难为他,这还是他唤了考过秀才的江左舵主来帮他写的。
欲仙的奏本读起来华丽繁复,但实际上核心内容就一个:今岁冬至是个好日子,适合接仙,接仙台宜在冬至前落成,恳请陛下速速开建,以便欲仙施展接仙之术,将太上老君和太白星君请下来。
皇帝点了点头,面色如常地回道:“国——咳,丞相说的是,这接仙台已经万事俱备,眼下只余一个多月的时间,是要开始建了。”
他清了清嗓子:“敕,皇太子为接仙台总监工!一切金银物用听其调度,礼部、户部、工部均听其调派,从旁协助,务必尽快完工。钦此。”
被点到的一干人等纷纷出列领旨。
欲仙登时有些木然,他眼巴巴地站了好一会儿,等着皇帝继续下达有关于他的任命,却始终没有听到。直到王总管金拂尘一打,喊出了退朝。他才醒过神来,高声打断了王总管,道:“陛下,臣请从旁协助,辅佐太子营建接仙台!”
皇帝愣了片刻,笑道:“丞相啊,你是外廷之首,若是你去修这接仙台,谁来处置这天下大事啊!”
欲仙呆了。
下朝之际,欲仙忙跟上了太子的步子,叫住了他。
欲仙笑容可掬:“太子爷,不知可有时间陪着本官聊聊这接仙台的营建之法啊!”他口气和缓,自信足以使人如沐春风。
太子认真地看着欲仙的脸,蹙着眉头,似乎一脸困惑。
欲仙心道有戏,立刻现出了长者的风范来:“太子爷放心,这接仙台虽然是本官的主意,但太子若是有事请教,本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丞相,”太子打断了他,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特别好骗?”
欲仙一愣:“太子这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会这么想你呢……”
太子点点头:“那我觉得丞相你特别蠢。”他没等欲仙再说什么,转身朝着东宫走去了。
“你——”欲仙气急。
“太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是替自己说话的。
欲仙哼了声,换了好脸色转过来,却正对上冯素贞笑吟吟的模样,心里顿觉不对。
果然,冯素贞接着又道:“国师不是特别蠢,只是特别坏而已。”她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便翩然和欲仙擦身而过,走远了。
欲仙鼻翼抽动,心中大气,盯着冯素贞的背影只觉得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跟在他身旁的忠勇义士水护法见状忙问道:“帮主,是不是要对她下手?”
欲仙恨恨道:“暂且不必,手中还需要多些筹码才是。你今日出宫去,和各分舵的都吩咐下去,定然要将那人找出来!”
水护法得令,即刻走了。
欲仙又对土护法道:“你也出去,多找些人手,好好打探下这太子究竟要怎么修这接仙台!”
土护法领命。
过了几日,欲仙帮的人终于是打听到了关于接仙台营建的确切消息,欲仙听得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自己到底是外臣还是方士,风驰电掣地就到了御书房去:“皇上,太子他居然把接仙台的地址变了,连图纸都给改了!”
皇帝默默地从奏折后面探出头来,平心静气道:“丞相,他们改图纸,换地址,都是朕同意了的。”
欲仙差点吼起来:“皇上,这接仙台是为接仙而造,一砖一瓦的建制都是有着规矩的,怎么能够妄改?!”
皇帝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按照你图纸上的模样和比例,一模一样地建?”
“那是当然。”
皇帝叹了一声,向王总管使了个眼色。王总管立刻会意地对欲仙道:“哎哟,丞相大人呐,你前几日一直在宫外忙活,杂家遍寻不到你的人。这有的东西一直没来得及给你看。”
欲仙一怔,跟着王总管朝御书房旁边的耳房走去。
耳房内最先入眼的是一桌子沙盘。
欲仙眼瞳一缩,他仔细辨认出来了,这是京城的微缩沙盘。
这东西他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这沙盘上的山川河流,琳宫梵宇,甚至是花草土壤,样样栩栩如生,竟真的将这方圆数百里的江山缩成了这么小的一块儿镶嵌在这五尺长宽的桌案上。
欲仙上前摸了一把:“这沙盘是哪里来的……居然填的真土。”
“可不是嘛,”王公公得意道,“这玩意儿可精致着呢,里面的山啊土啊,都是夯实了的,和咱们脚底下踩的土一个质地的!”
欲仙却是看不太懂:“王公公,带我看这个是……”
“给你看看你的台子若是真的建起来是怎么个样子!”皇帝龙行虎步地径直跨了门槛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金制台子。
欲仙立时明白那玩意儿是什么,那是他之前具绘成图给皇帝看的接仙台。他却是没想到皇帝居然把它微缩着用金银做了一个出来。
皇帝在沙盘上眯着眼睛找了下,在某处将那小小的接仙台戳在了某个地方:“此间,便是你选的那处地址,对吧?”
欲仙本图谋这让皇上登上了台子之后就直随着神仙归天,再回宫让小皇子直接即位。
既是这般盘算,自然不想太过奔波,直接将接仙台的地址选在了皇宫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开阔地方。皇帝此时正手扶着那台子指着那地方。
欲仙只得点了点头。
皇帝叹了一声,松了手,那金制的接仙台直挺挺地朝一边倒下去,直愣愣地倒在了午门正对着的御街上,砸出了砰地一声响:“金柱子,银台子,这么沉重的台子,按理说底盘是稳的。但它偏偏又是这么高,北地风狂,稍微起一点风,就倒啦。”
欲仙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皇上,这台子又不是个摆件儿,届时自然是有地基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倒的!”
皇帝又是一声叹,从旁边的柜子里又拿出另一个台子来,欲仙一看,哟呵,这个居然是带着地基的!
皇帝召唤了下王公公:“去,给丞相看一下。”
王公公应了声是,接过那个带着地基的接仙台,走到房间角落里的另一个案台处:“丞相请过来看!”、
欲仙忙走过去一看,登时惊了,此案台里,赫然还有一个金光灿灿的接仙台——皇帝这接仙台是量产的啊?
王公公觉得欲仙这五光十色脸色的非常好看,肚子里都快笑炸了:欲仙啊欲仙,你还是不了解咱们皇上啊!都说太子木讷不像皇帝,那都是假的,皇家的血统自带严谨的匠气,太子好木工,东方侯喜欢造假皇宫。一般人看不出来皇帝也有这个脾气,那是他为了当皇帝把自己的匠气给藏起来了。
原本,皇帝本人就爱好对照着真人捏个泥人儿什么的,但自从太子带着那个宋先生送了这个沙盘和几个接仙台的金属模件来了之后,皇帝就开始镇日里鼓捣这些东西了。
这个小案台不像沙盘,倒是更像个盆景儿,里面只有土,土里埋着半截接仙台。
欲仙忙问道:“王总管,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埋着半截儿呢?”
王公公解释道:“国师,这里面埋着的这个和杂家手上拿着的这个带基台的是一模一样的。皇上十几天前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可没埋这么深。您瞧瞧,不过几天的工夫,它就沉了一多半儿啦!”
皇帝在一边连连摇头:“金柱子,银台子,这物有沉降,土地压根儿撑不住啊!”
欲仙愣了会儿道:“陛下,臣这台子可以降低高度和重量,是可以改的。只是也要照着规矩改,不能乱改。”
皇帝狐疑道:“可要是降了,不就没那么高了吗?那日清华上仙可是说了,离天三丈三,距地九千九。不够高的接仙台,怎么接得到仙呢?”
欲仙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总不能说一开始就怀着偷工减料的心思,那接仙台根本就不是金银的,木头架子随便一搭,不会出这么多幺蛾子。
皇帝继续道:“何况这接仙一事,主要还是要靠着丞相来做法啊,就算形制和地址变了,但朕为之付出的没变,朕的诚心没变,想必以丞相的功力,也必定能够成功的!”
欲仙哑口无言,他一时是辩不过皇帝的,就算他有着再玲珑的心思和论辩的能力,也改不了皇帝已经根深蒂固了的念头。
在前几日,他为自己得了相位而宴饮欢庆之时,宋长庚和太子在这几日里几乎是磨破了嘴皮子,从实学角度说服了皇帝,又是沙盘又是各式模子地为皇帝灌输这接仙台的最佳构造和最佳选址。
若按照以前,皇帝是不会听信太子的论断的。
但是,今时今日有着一个最大的变数,是昔日用“太白经天”之说来催促皇帝修接仙台的欲仙不曾料到的。
宋长庚。
这个涉猎广泛、博古通今的实学大家,恰好是以太白星为名的。
在国师对着他说出象征着改朝换代的“太白经天”的天象预测之后,太子身边又出现了这样一位实为太傅的学者,不得不令皇帝对他刮目相看。
宋长庚对着舆图钻研了一个多月,又亲身前往勘探,终于在京城北郊的燕山山脉之中,找到了一处群山环绕,不易受到风力侵蚀的所在。
此处土质坚韧,内有岩石,建筑不惧沉降,且此处本就地势挺拔,虽说不能离天三丈三,但据地九千九是绝对有了的。
宋长庚没有狂妄,他虽是看中了此处,却没有直接将此处定下。在张绍民的建议下,他另外选了三四处地址,全都呈给皇帝,拱他挑选,而后更是斗胆谏言,让皇帝移动了千金之躯,白龙鱼服地出宫实地勘探。
皇帝并非长于深宫的稚子,他也是曾餐风露宿行过军打过仗的,一眼就看出了宋长庚选址的精妙之处,钦定了这营建接仙台的地址,正是宋长庚心内笃定的那一个。
既然是这个独断的皇帝自己亲自做的抉择,又怎会轻易被欲仙几句话说动?
原来那日朝堂上太子的请命并非一句空话,而是筹谋已久。
公主府里的天香比欲仙受到了更多震动。
“好啊你个姓冯的,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天香咬牙切齿,她还是收到王公公的消息,才知道冯素贞和张绍民背着她做出了多少事来,“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耗尽心思地非要太子老哥搭这个接仙台呢?”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郑国渠的故事吗?”冯素贞笑着解释道,“虽为疲秦之计,却开万世之功。纵然接仙台不是水渠,对国计民生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但只要用心设计,将这工事控制在咱们自己手里,却也可以变出诸多益处来。”
“一则,为太子增功,这台子既是为陛下增寿而建,只要这台子顺利落成,陛下心里多少会念着太子的好。”
“二则,可以工代赈。察哈尔战事打了下来,北地多了许多流民无法安置。流民一多,京畿就容易动荡。而接仙台的工事和资金,刚好足以将这些人养活一段时日。而我前番购置的粮草一旦到位,北地明年定然安稳。”
“三则,这千万两黄金的耗资,怎么用,如何用,尽皆掌握在咱们手中。公主你既是个小财迷,自然知道接手此事的诸多益处。”
天香听闻不禁啧啧称奇,她不禁回忆起前世那由国师一手督建的接仙台,顿时觉得那台子实在是寒酸。可惜,彼时她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全然没想那么深。而冯素贞等人也因为去寻太子的缘故,全然没顾及那接仙台的营建之事,把一个好大的便宜平白送给了欲仙帮。
今时世殊事异,已经全然不同了啊。
冯素贞接着道:“而且,那接仙台的选址,也是颇为用心。待日后整个落成,此地,还会有别的用处。我也不多说,待公主亲眼看了,便晓得了。”
天香顿时兴致更浓,当即就连声说道要去亲眼看看。
冯素贞拦着道:“不要急,那地方离京城有些距离,又毕竟是郊野,咱们明日一早再出发吧。”
天香只得捺着性子,但此事实在太过颠覆,她一时兴奋,脱口问道:“姓冯的,你可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
冯素贞一怔,迟滞了一刻,忽然笑道:“我以后不会瞒着你。”
是的,以后。
但此时间,还是要瞒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