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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简茹很不想去,但为了宋家姐弟妹能平静生活,她不得不去:“请赵大人稍等,容简茹换身衣裳。”
赵左瞄了她眼,身上的衣裳又粗又旧,眉头一皱,一身穷酸相,要是在驸马府,就算粗使丫头衣服都比这穿得好。
想到宋简茹就是小常儿,赵左没有来由的心虚,直到现在,郡王还不知道一直给他做吃食的小厨娘,就是被他一脚踢死的爬床丫头小常儿。
要是郡王知道了,他不会脱层皮吧?想想后背就发凉,老天爷,赶紧让郡王换个差事吧,不要来留陈了,既可以省去大国舅猜忌,又不给小常儿接触的机会,多好!
每次只要宋简茹一被叫走,或是单独出去办事,宋家姐妹总是担心不以,总觉得二哥媳妇会消失不见,没有了她,她们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大姐——”冬娘叫了声宋英娘。
她仍旧站在门口举望,听到三妹叫她,诶声叹气转身,“走吧,进屋。”和两个妹妹把门关得紧紧的,只到宋梓安下学回家。
宋玲娘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碎碎念:“希望二姐做的菜不要好,也不要糟,太好了,贵人会打二姐的主意,做糟了,贵人又会降罪二姐,不好不坏刚刚好。”可怜的孩子,真是操碎了心。
三姐妹还没走到厨房,又听到敲门声,她们脸上一喜,玲娘率先跑去开门,见到门口人,脸色一沉,“兰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宋兰娘被这话说的来气,阴阳怪调的进了院门,边走边嗅鼻子,“做什么了,这么香?”
“没……没什么?”宋英娘现在真是怕了大伯、三叔家人,本能自我防备。
宋兰娘斜眼瞅她,一身粗麻布,真是丑死了,得意的挺直身体,一身绸衣,又鲜又滑,跟富户家千金一样高高在上,“我爹让你们去过去吃饭。”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大伯会让让她们过去吃饭?宋英娘本能不信,“是不是把茹娘的卖身契给梓安?”这段时间,她跟奶奶要过几回了,都被大伯拦回去,说什么怕他们太小,保管不好。
“才……”宋兰英吐了一个字改了口,“让你们去吃饭还不好,还推三阻四的,架子可真够大的。”
宋英娘刚想说,家里的菜已经弄了一半,收到冬娘眼神示意,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跟陆师母学习,宋英娘学会了思考,‘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扣门的人怎么会请她们去吃饭?大伯想干什么,她紧慎的说,“兰姐先回去,我们等梓安下学回来一起去。”
“我大哥已经去梓安学堂了,下学后,他会直接去我们家。”宋兰娘得意的回道。
看来大伯已经打算好让他们一起过去,是纯粹吃饭还是有别的事,她猜不出,要是茹娘在就好了,她聪明肯定会猜到大伯让她们去干什么。
宋家三姐妹答应去吃饭,宋兰娘见宋简茹一直没有露面,内心极不高兴,“那童养媳呢?”
“她被……”
冬娘打断玲娘的话,“刚才出去买东西了。”
“什么时候回来?”
玲娘摇头,“不知道。”
“大晚上她出去干嘛?”宋兰娘像是逮到什么出轨证据一样,尖着嗓子,“梓安就不管管?整天朝外跑,品行也不太端了。”
“你胡说什么,我二姐品行端得很,你给我闭嘴。”
“嘿……”宋兰娘被玲娘堵的差点发飙,幸好还记得自己来干嘛,“得了得了,她爱去不去,反正她是外人,不在更好。”
大伯果然找他们有事,可是钱、手艺,该给的给了,该教的都教了,还有什么?
两个小的没想到,宋英娘脑瓜子一闪,难道大伯已经知道两个食肆了?她的心咯咚一声,跳得又快又急。老天爷,快点让茹娘回来!
宋简茹到了乐安郡王别院,厨房里的人对她很客气,就连两个大厨都自觉给她打下手,她问赵左,“公子想吃清淡的还是味道比较重的?”
赵左那里知道,最近他越来越摸不透主人心思,不耐烦的挥手,“都做。”
吃得完嘛,撑不死你?宋简茹只敢在心里腹诽,既然浓的淡的都要吃,她就两种口味都做了。
四月间,时令蔬菜多,河鲜也多,‘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她看到了好几样南方食材。
“竟有刀鱼、鲥鱼?”
“这可是扬州人花了大功夫运到汴京来的。”厨师无不得意的说。
长江到这里何止千里之遥,古代交通不发达,能见到活的长江时鲜,确实不容易,宋简茹做菜的兴致被勾上来了。
吃长江时鲜,讲究的是一个鲜字,特别是刀鱼,宋简茹来了最简单却又最能保持原味的做法,清蒸刀鱼,而赵左要的浓味,就做了豆豉鲥鱼。
有了二鲜,宋简茹觉得别的菜都可以忽略了,那就再做道主食吧,来了碗泡泡小馄饨,千年后,它是苏州一道有名的美食。
与一般的馄饨不同,泡泡小馄饨中只包一点点肉馅,皮子也是削削薄。馄饨的汤底看起来很简单,只用滚水冲开一抹猪油,滚水将碗底一抹细腻的猪油化开去,成了点点金色的浮萍。
装在白瓷碗里,小馄饨一只只鼓起来漂在汤上,像鱼泡泡那样,撒上几星葱花,清香鲜美的泡泡馄饨就可以端上桌了。
每吃一口就是一个软泡泡在嘴里咀嚼,鲜嫩无比,泡泡馄饨味道和普通小馄饨差不多,多的就是那被吹起来的“泡泡”,让人心生欢喜。
吃的人真的心生欢喜,赵熙眉头终于松开,赵左紧提的心也悄悄落下。刚才看到宋简茹居然只做了两菜一主食,气得差点揍人。
幸好……幸好,爷吃的挺好,一碗小馄饨、一整条刀鱼、一盘豆豉鲥鱼都被吃的精光,对于生在皇家的乐安郡王来说,吃饭就从没有光盘过。
不对不对,在辽燕打仗时他还饥不饱食呢?想到这里,赵熙唇角弯弯,笑了!
呃……有这么好吃?爷居然高兴的笑了!赵左惊恐的差点失态,难道桌上看似清汤寡味的鱼和小馄饨真的这么好吃?
赵熙优雅放下筷子,赵左连忙递过湿布巾,让主人拭嘴净手。
“人呢?”他问。
赵左愣神。
赵熙不悦,刚舒展的眉头倏然皱起。
赵左吓得连忙行礼,转身出去。
赵熙望向门口。
宋简茹都走到别院侧门了,结果被赵左叫住了,她心道难道不好吃?又想,难道是好吃要打赏?要是放在以前,她还真盼着打赏,可现在嘛,衣食无忧,对打赏已经无所谓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简茹差点拍脑门,她可真够现实、够俗的。
赵左轻咳一声。
宋简茹立刻从小差中愣过神,行礼:“民女给郡王请安。”
赵熙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水,低头轻轻吹气,让茶水冷却。
贵公子倨傲,宋简茹领教过不止一次,大病一场以后,她脑中‘人人平等’已经退后三尺,耐心的立在他面前。
房间内静悄悄,什么声音也没有,宋简茹垂首低眉,只看到眼前一块地面,竟是大理石,真够奢侈的,不过也挺简约大气好看,要是将来她有了房子,也用大理石铺。
突然,杯子落桌,发现细小的清脆声。
宋简茹不再开小差,下意识抬眼。
一双弯月眼撞到一泓深潭里,幽幽的不见底,慌乱中,她别开眼,“要是公子没怎么事,简茹告退!”
“刚才主食叫什么?”乐安郡王五官俊逸、乌发朗眉,坐在主位,一身月白锦袍衬的他矜贵无比。
宋简茹低首而回:“泡泡小馄饨。”
“泡泡?”
“是,郡王。”她的声音不大,柔柔的尾音里,细听之下,还有几分不安、害怕。
赵熙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只手轻轻摩娑杯沿,一只手随意搭在圈椅一侧,锦衣素色,黑发以镶碧金冠束着,丰神俊貌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打量人亦从容优雅,望之可威。
目光里,小娘子清眉秀额,隐隐一股书卷气,着一身灰色麻布襦裙,袖口滚了简单的边,却很别致,垂首之间,娇俏羞涩,像四月里雪白的梨花,素淡而清香,有股让人情不自禁想怜惜的冷清之感。
宋简茹感觉到对方长时间打量,很不自在,内心更起不安,再次行礼,“回郡王,简茹要回家了。”
“简茹?”
怎么又是疑问句?宋简茹忍住性子,“草民姓宋,名简茹。”贵人嘛,记不住平民百姓姓名很正常,她再次回道。
“嗯。”
一个‘嗯。’字又是什么意思?宋简茹忍不住抬眼,望向他,企图从他的眼神里判断是不是可以让她走的意思。
四目再次相对。
不躲不避。
他向着光亮处,头微抬,高挺鼻梁被打上了一点高光,视线凝着,黑眸清亮,一脸淡漠孤寂。
她纤细的手指轻抠腰带丝绦,睫毛轻颤,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目光却不再躲避。
宋简茹有些急了,吃也吃了,还不让她回家,他想干什么?
“今晚留下来。”赵熙的话简短而直接。
又提暖床?而且亲自直接说,宋简茹吓得连连后退,她就知道被叫回头没好事,宋简茹扑通一声跪下来,双手跟着头伏地,“草民是个有丈夫的妇人。”
赵左也被自家主人吓呆住了,他没想到主人再次让宋二娘暖床,真是怪了,宋二娘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爷亲自开口,他真想不明白。
等他回过神想踢宋简茹一脚‘别不识好歹’时,他的主人已经淡淡开口了,“还是不愿意?”
宋简茹差点直接说‘是的,我不愿意’大脑却及行制止,先不说他位高权重,就以一个男人尊言来说,哪个男人能被女人直接当面拒绝。
无论从那一点,她都不能这么回。
她只能这样回:“不,是草民卑微如泥,配不上锦绣公子,草民有罪!”
不过暖个床而以,跟配不配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赵熙拒绝女人,没想到在小厨娘身上载了两次,他嘴角微弯,“嗯。”
怎么又是一个嗯字?宋简茹再次抬头。
他垂眼看她,长睫细细密密,漆黑如鸦羽,薄唇勾着笑,牵出左唇角一个极浅的梨涡,笑意却未达眼底,漆黑的眸藏着深浓幽光和冷漠嘲意。
这个笑容好像不太友好,宋简茹吓得又伏地,大气不敢喘,一动不动。
赵熙立起身,漂亮狭长的双眸里,淡漠森然,冷冷瞧她一眼,转身而走,袍角轻扬,衣袂飘飘,绝尘而去。
宋简茹软趴在地,她吓得全身都湿透了。
她不知怎么出了乐安郡王别院,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到了家门口,惊魂未定,一边敲门,一边想,要不要离开这里?反正在这里也没有置家产,走也方便,只是梓安学习……好像也不要紧,陆先生教幼童私塾本就是闲得无聊而为,梓安现在可以离开幼童私塾去更高一点的书院读书,这样更有利于他的成长。
她转念又想道,陆先生是大儒,甚至可以教到梓安会试。
她要是把梓安带走,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把宋家姐弟留在这里,她一个人走呢?也许这样更妥?
一直到手酸,宋简茹才意识到不对,回过神,朝屋内叫道,“英娘,梓安……”
没一人回她,糟糕,出来时以为家里会一直有人,根本没带钥匙,现在进都进不去,想了想连忙转到邻居家,打听宋家姐弟去了那里?
邻居吱吱唔唔不肯说,最后被她逼出来了,听到是宋兰娘把人带走,心松了一半,还有一半等她到宋家大伯家再说。
不过一个傍晚时间,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宋简茹站在宋老大院子里,众人跟看猴似的看着她,“怎么啦?”
“怎么啦?”宋兰娘冷笑中透着幸灾乐祸,“不过是个有卖身契的童养媳妇,居然敢置家产,置家产就置了呗,还偷偷摸摸不告诉我们,谁给你这贱人胆子?”
宋简茹本能看向宋梓安,他一脸焦燥,张嘴,却没有声音。理亏,他受的教育让他没办法为大媳妇辩解,甚至他越辩解,大媳妇罪越重。
梓安心性直,宋简茹转头看向梁叔,“出了什么事?”
梁道勋知道她是宋梓安的童养媳,只是没想到是买来的,她根本没有资格置家产,她给他的股份现在就是一场空。
想到每个月按时给他工钱,梁道勋内心一动,这个孩子待他不薄他非救不可,双眼一动,突然发狂怒吼,“臭小娘,你居然骗我……”
众人都没想到梁道勋会发飙,除了宋家姐弟,宋家人先是一愣,转而幸灾乐祸,站着看戏。
“你答应分成给我,现在全没了,全飞了……”梁道勋怒气冲冲跑到她身边,迅速低语一句,“赶紧逃!”
宋简茹一愣。
见她愣住不动,梁道勋赶紧又道:“你卖身契好像被宋家老大给xio……”字还没有说完,宋老大家门被踢开了,熊老大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的进来了,“赶紧给老子拿下这小娘们。”
宋简茹毫无防备被人抓住了,她冷眼看向院子里的宋家人,人们常常把贫穷与老实、善良挂在一起,实际上,因穷而贪、甚至生恶的人太多了,宋家大房与三房就是这样,他们在饥不饱食的流浪中早已没有良善与道义。
她抬眼望向宋家刚买的小四合院,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囊中之物都不知道,还在这里窝里斗,她冷笑。
穷,固然有社会制度与阶级原因在里面,但大部分情况下,却是无知愚昧。
“梓安——”她叫。
“简茹!”宋梓安双眼流泪,要跑到大媳妇面前,被熊大手下拦住了,他们大声喝道,“别动,滚一边去,她现在是我们刘爷的人了!”
“混蛋,你们这些王八,我跟你们拼了。”巨大的伤心让宋梓安失去了理智,他如发狂的小牛一般朝熊大手下撞过来。
十一岁的孩子哪里是这些地痞流氓的对手,被他们一把抓住,打的皮开肉绽。
“梓安……”梁叔奔过来护他、助他。
宋家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许在他们到留陈看到侄儿日子过得很好时,内心便扭曲了吧,现在有人替他们出气,他们刚好解气。
世上最险恶便是人心!
最后,宋乔氏看不过眼,求人放过大孙子。
宋简茹被逮住,大侄子又被打了一顿,宋老大和宋老三舔着脸笑嘻嘻凑到熊大面前,“熊爷,人给你了,啥时让她把铺契还给我们?”
熊大斜眼看过来,“我先带回去好好审,审好了,自然会把铺契给你。”
“多谢熊爷,多谢熊爷,幸好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好人,要不然我们都被这个死女人蒙在鼓里。”宋老大一脸讨好。
宋兰娘插嘴,“怪不得卖力教我们发豆牙,原来她怕我们抢铺子。”阴阳怪道的哼道,“我们宋家的东西,她居然也敢吞,真是没王法了。”
“可不是嘛……”宋老大婆娘添油加醋,好像宋简茹是大恶人大罪人,恨不得上前吃了她。
一眼也不想再看下去,宋简茹拖住绑她的人转身就朝外,熊大以为她挣扎要逃跑,连忙上前踢她,“娘巴子,给老子老实点。”
宋简茹吃痛的弯腰。
“二姐……”
“茹娘……”
“简茹……”
宋家姐弟心疼的大叫,他们齐齐哭了。
乐安郡王别院,赵左伺候主人睡下,只留一盏起夜灯,转身悄悄出了房间。
门外,属下见赵左出来连忙上前回话:“大人,宋二娘被熊大关起来了。”
赵左眉弓嚯然上抬,“怎么回事?”
“宋家没有分家,她隐藏财产不充公,被宋家人知道,宋家人把她卖给了熊大,让熊大帮他们拿回铺契。”
“卖身契?”赵左乐了,“给我看着人,千万别出岔子。”
“大人,你说的‘岔子’是……”属下抬眼小心翼翼的问。
赵左撇他眼,“这种事还要我教你?”
“不不,小的知道了?”属下缩头连忙拱手,“小的马上按排下去。”
赵左左三步右三步,不停走动,这些人手中的卖身契当然是假的,小常儿卖身契在主人这里,而给主人保管这些物件的人是赵黑(排位应当是‘后’,左右前后嘛,因为人看不到背后,取意灯下黑的意思)。
他下意识看向主人房门,以前,小常儿想爬床,主人不喜,一脚踢死了她,没想到死过一回,竟转性了,主人现在想让她暖床,她居然不肯。
那么现在……赵左仍在门口轻轻的走来走去,犹豫不决。
突然,主人房间门开了,值夜小厮手持油灯,“赵侍卫,爷问你为何走来走去,要是有事,让你直接进去回话。”
“……”赵左一惊,他该跟主人讲么?
柴房又脏又乱,宋简茹被扔进来时扑在地上,呛的满鼻子、满嗓子灰尘,咳嗽不止,缓了好一会儿才顺气。
四月天,夜晚晴朗,月光从小窗斜照进来,她倚坐在墙角,抬头望出去,内心竟出奇的平静。
望着熠熠生辉的明月,她脑海中竟冒出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千年后的时空与现在的时空,共一轮明月吗?如果是同一个月亮,那么她又是谁呢?命运转动,为何她是被买卖的奴隶呢?
这片时空下,她的父母究竟有多贫困,要把她卖为丫头?是为了活命不得以吗?如果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女儿可能会被主家虐待,可能会被打死,他们的心会疼吗?不知道她几岁被卖,她的父母还记得有她这个女儿吗?
如果他们把她忘了?那她活与不活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区别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被人惦着,多么悲凉!情绪在刹那间崩溃,宋简茹埋头泪流满面,一千后,她的父母离异,各自成家,谁也不要她,她跟爷奶长大,还没等她挣钱孝敬,他们便相继离她而去。
前世,她生病而死,孤孤单单,早已被人遗忘,不曾想,今世,依旧如此!孤独如影随行,突然之间,宋简茹满心疲惫,如木倚墙,枯坐,任由生命流逝!
宋梓安再次求到先生面前,“请你救救她!”他忍住泪水,跪在先生面前。
陆鸣堂手捻胡须,“你们以姐弟相称?”
“是,先生!”宋梓安哽住,“对不住,我们隐瞒了童养媳之事,但请先生你救救她。”他跪伏到地。
陆师母听的直摇头叹气,望了眼自家男人,“鸣堂,你跟我来一下。”她站起,对抬头的宋梓安道,“好孩子,你先起来,我跟你先生进去说几句话。”说完,让管家把宋梓安拉起来。
进了房间,陆沈氏叹道,“鸣堂,原先看几个孩子无父无母,他们要把钱财放在这里让我们代为保管说得过去,现在既然宋家人来了,这些钱财再放在我们这里极为不妥。”
陆鸣堂手捏眉心,“我当然知道。”他烦燥的远不止这些,如果只是个有卖身契的童养媳妇,为了保护钱财不受损把钱财都放在这里根本无所谓。
“不分家,这些东西理应是宋家公有。”陆沈氏道。
“我知道。”他再次回道,手指却不停的敲击腿面,似在思考权衡什么。
陆沈氏皱眉,“只要宋家没有分门立户,这些就是宋家公中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藏匿。”
“嗯。”他仍在沉思,随口道:“你把铺子、银子都拿出来,让梓安拿回去。”
“慢着。”宋沈氏叫住夫君。
“怎么了?”陆鸣堂从沉思中醒过神,看向老妻。
“铺契可以拿,银子就不要拿了。”
“你想贪银子?”
“怎么可能。”陆沈氏笑骂,“先不要说我曾是中书夫人,就是我自己的嫁妆出息都够用几辈子,能看上这点小钱?”
“那你是……”
陆沈氏感慨:“宋二娘这孩子虽说是奴婢,可我就是莫名的喜欢她,觉得她做事长远周全,梓安这孩子不仅刻苦,资质又不错,这些钱要是拿出去到最后你知道什么结果。”
陆鸣堂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陆夫人怜惜无父无母的孩子,“不如我们再帮他们一次。”
陆鸣堂眉头凝起:“夫人,我现在只是留陈教书先生,上次姓刘的已经给过一次面子,这次他连宋二娘的卖身契都扒了过去,以我教书先生的身份,他不会再给我面子。”
夫妇二人隐居留陈,虽说欣赏宋简茹,可为她打破平静生活,作为曾经的中书夫人,陆沈氏当然懂得如何权衡一二:“那就这样算了?”
“宋二娘小小年纪不管是厨艺还是经营生意,都是一把好手,那刘二宝早已盯上她,一般人怕是赎不回,除非动用身份。”
一旦动用身份,那么势必会惊动刘二宝身后撑腰之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学生童养媳与对方产生交集。
最后,陆鸣堂对宋梓安道,“刘二宝已经给过我一次面子,现下他不一定会再给我面子,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先生……”宋梓安大恸,他只认识先生一个人,他都不帮了,他还能找谁。
先生的话,对于十一岁的宋梓安来说,不谛于晴天霹雳,他接过铺契,浑身又冰又凉,“先生,银子呢,我要用铺子和银子把简茹赎回来。”
“银子?”陆鸣堂故意思考一下,“那不是你学费吗?”
宋梓安简直不敢相信的看向一向尊敬的先生,“有五六百两,我要用这些银子赎回简茹,给我,快给我……”他先是大吼到最后乞求。
陆家夫妇几乎不忍,差点把银子给了他,如果真给了他,那才是真对不住已经一无所有的宋简茹。
“去吧!”陆鸣堂挥手,让管家把人送出去。
宋梓安揣着铺契去找刘二宝、熊大,却被大伯三叔抢了铺契去。
“不……不……”叫天天不应,叫地不应灵,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能体味到这种绝境是什么感觉,宋梓安哭倒在大街上。
路上行人驻立而观,没多久之后,摇头散去,天地之间,只余他躺在地上,仰望不能企及的苍穹。
一个时辰之后,熊大带着手下再次来到宋老大院子,进门就是一通狠砸,让人绑了宋老大的长子,立刻有人拿刀要割他子孙根。
“赶紧把房契、铺契都拿过来!”熊大阴冷的叫道,“要不然,男的都断子孙根,女的都卖去青楼。”
宋老大捂紧胸口,听说铺子老挣钱了,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怎么甘心,“强盗,你们这些强盗还有没有王法……”
“哈哈……”熊大仰天大笑,“王法?在这里,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臭秀才,赶紧把过户契拿过来,让他们按手印。”
“是是……”瘦猴秀才连忙笑眯眯的上前,熊大手下按着宋老大和宋老三的手,把他们才住十几天的房子、铺子都按了手印。
片刻间,他们一无所有。
宋简茹挣的这些家产,能在留陈地段上保住,大部分原因确实因为乐安郡王,那怕她只到别院做了几顿饭,可是在普通人眼中,她就是攀上了权贵有所倚仗。
一个月前,赵左让人撤了监视宋简茹的人,对于来自现代的宋简如来说,一个她不知道,二个就算她知道,也觉得对方侵犯了她的隐私权或是人权,可是对于地头蛇刘二宝熊大等人,他们一直打宋简茹主意,赵左这些隐蔽的动作,多多少少被他们嗅到了,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撤了,他们当然也嗅到了,又加上臭秀才出谋划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宋家的一切据为已有。
乍富之人特别容易重返积贫,宋家人没有吃相得来的东西,跟镜花水月一般转眼间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宋英娘姐妹三人觉得特解气,她冷冷哼道,“报应可来得真快。”
宋玲娘也解气,“大姐,走,我们找二哥去。”
宋英娘带着两个妹妹去找宋梓安,没出胡同口,被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拦住路,“小娘子生的不错,唇红齿白,来,哥哥带你们去吃香的喝辣的。”
平时,宋简茹一直有教她们防范意识,宋英娘知道,他们怕是遇到人贩子,内心慌得就差抖出来,想起茹娘说过的话,强装镇定,“陆先生让我们去吃午饭。”
陆先生?两个本地暗娼贩子犹豫了一下,他们知道陆先生是谁,不过他们打听了,当家的宋二娘被熊大买了去,这几个都是没什么主意的,应当很好骗。
那知一个犹豫,三个小娘子已经跑出巷子,“你怎么不拉住他们?”
“不是你没动手嘛!”其中一个贩子朝巷子内望过去,猥琐一笑,“你看,后面还有呢?”
“那你还不去。”没得到猎物,人贩子心情不好,伸脚就踢过去。
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宋简茹躺在柴房里,醒了睡,睡了醒,跟活死人一般,不吃不喝,三天就能再死一回,她想。
想死?有时候也没那么容易,特别对于会赚钱的女人,熊大一直担心教书先生再过来搅活,“老大,这次不会再给教书先生面子了吧?”
“那是当然。”刘二宝胖嘴用力一扁,“熊大,让你给九姨娘备的小院子备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最迟明天,爷,你就能把美人抱在怀里了。”
“那就好!”刘二宝哈哈大笑,“饿了几顿了?”他正在杀宋二娘的傲气。
“回爷,今天第二天已经五顿没给吃的了。”
“嗯。”刘二宝冷头冷脸,一脸横脸,“看她还有没有力气逃跑。”
四月风和日丽,走在留陈繁华的街道上,席慕白心情不错,“子沐——”对方没有应声,他顺着他目光看向过去,前面路口有少年仰面躺在街上,竟连围观的人都没有,看衣饰不像叫化子。
感觉到他好奇,方沐霖轻嗤:“你不会又要多管闲事?”
席慕白温润一笑,“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经你这么一说,又忍不住了。”
方沐霖没好声,“都管出什么来了?”
“至少能得到意外之喜。”他温和的神情中显现出觉察不到的温情。
方沐霖一愣,知道他说的意思,“都说人贩子曾在留陈、陈桥一带出现过,为何这么多年了,我们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他的神情与席慕白不同,失落中透着浓浓的伤心。
席慕白抬手抚拍他肩,“只要她还在这个世上,我相信你们一定有重逢之时。”
方沐霖却没他乐观,“也许……也许……我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不会的,相信我。”见他陷入悲伤无法自拔,席慕白拍拍他肩,“走,咱们积善去。”说完,抬脚朝仰在大街上的男孩走过去。
“二哥……”
“二哥……”
“梓安……”
宋家三姐妹蓦然看到他仰在地上,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一路急奔到他身边,“梓安……梓安,你怎么啦?”弟弟两眼发直,白愣愣的看向天空。
“二哥……二哥……”两个小的被这样的宋梓安吓住了,大哭。
不知道他们家庭出了什么变故,仰躺在大街上,实在可怜,席慕白开口,声音温润:“小娘子,他怎么啦?”
宋英娘吓得不知所措,听到有人询问,下意识抬头,“他媳妇被人抢去卖了。”
怎么小竟有媳……妇?席慕白蓦然转过弯,“他的媳妇是童养媳?”
被一个陌生的好看公子猜对了,宋英娘既难为情又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是的,弟弟曾得了场大病,买童养媳冲喜,没想到真的冲好了。”
席慕白游山历水,各地风土人情都有涉足,买童养媳冲喜之事实属平常,“现在怎么回事?”
山穷水尽、穷图末路之时,只要有一点希望,或者那怕别人随意问一句,都会成为绝望之人的稻草,宋梓安倏一下从地上拗起,激动抱住问话之人,“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简茹……”
简茹?席慕白好像在那里听过。
两天了,主人晨起打拳练剑,暮坐亭子闲看风景,整个人闲适惬意。
赵前赵黑却很忙,脚不沾地,进进出出却又很隐秘,不过这两人忙是常态,赵左没当回事,站在游廊下,双手环抱,暗自揣测,爷这是什么意思?知道宋二娘就是小常儿就不想要她暖床了?那倒是有可能。
可隐瞒消息不报给他,居然没受惩罚,好像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忍不住开口问,“右肘子,你说爷这是放弃宋二娘了?”
赵右冷冷撇了他眼,“上次西集,你看上了一把西凉来的短匕没买到,现在还想买吗?”
“想,当然想了。”赵左一脸不甘心的样子,“今年西集我还去,非淘到那短匕不可。”
“那不就结了。”赵右白他一眼。
赵左盯着他愣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爷还没有得到不会放手?可……可他现在知道宋二娘曾是他一脚踢飞的爬床丫头,应当没兴趣了吧!”疑疑惑惑,他看不透主人,猜不透主人心思。
赵右甩了一副你有没有脑子的眼神,抱剑踱步,只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赵左。
良久,赵左眼珠子动动,突然意识到什么:“来人——”
不知从何处冒出回话之人,“大人——”
“宋二娘那里什么情况?”
“回大人,刘二胖已经买好小院,就等宋二娘进去。”
“置外室?”赵左暗暗啧啧嘴,可惜了那一手好厨艺。
宋简茹跟提线木偶一般被人运到了一处小宅里,一个丫头一个婆子,慢慢吞吞从来人手中接过她,“几顿没给吃,饿成这样。”婆子用力扶上去,才没让小娘子裁倒在地,没好气的问。
几个运人的小喽喽嘴角一撇,“两三天了,赶紧把人弄屋打扮,再有一个时辰,刘爷就来洞房。”
“知道了。”婆子不耐烦挥手,“又不是一次了,你们该守门的守门,该忙活的忙活,可别出岔子,要不然爷可不会轻饶了我们。”
日暮黄昏,小巷深深,暗影绰绰,小乞丐伸颈悄望,朝身后人低语,“梁叔,进院六七个人,出来四五个,还有两三个人,要不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