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入定

肖邦乱弹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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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万程一个报告会,把上上下下搅的波澜起伏,上面还为这个开了专门会议,督促银行尽快落实,让这个已经停产三年的工厂,尽快运转起来。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啊,一千多工人,工厂停产,也就意味着这些人没了饭碗。

    尽管上面严令江山机器厂解决工人的问题,不允许有一个失业的。可是,厂里各分厂本来就存在大量的闲余劳动力无法解决,又上哪儿去安排这一千多号人?

    于是,上面把这个担子压到总厂,总厂就在把担子分担到各个分厂,每个分厂都接收一部分铸造分厂的职工。大家分担压力,压力不就小一些嘛。

    实际上,这是一种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各分厂自己的人都用不上,怎么处理这些分来的职工?

    终于有分厂想出了办法,你们在我这里挂个名,养老保险你们自己交,然后你们就自由了,不用来上班。

    一个分厂这么干了,什么事儿没有,其他分厂争相仿效,这一千多人还是没有领工资吃饭的地方。

    于是,上访、告状。于是,压制、拖延。如此反复,时间也就过去了。

    工人们拖不起。不干活就没钱吃饭,只能先找活干,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那时候,社会上几个或几十个人的小作坊或者私企、集体企业,也有缺人手的时候。但这样的企业,今天用你,明天可能就不用你了。或者它自己倒了不干了,你也就跟着失业了。

    有些去了第三产业工作的工人,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下岗工人这种时而有工作,时而失业,时好时坏的生活,用颠沛流离来形容,并不过分。

    那些人到中年的,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负担本就沉重,再时常处于这种整日担心失业,没处找饭吃的焦虑中,是怎样一种生活状态?那一代,有多么的不容易,不亲身经历过,谁能想象呢?

    刘万程是亲身经历过这种整日处于焦虑中的生活的。这个月挣到钱了,过日子够了,老婆的保险有了。下个月呢?还会有企业找他,还能有钱赚吗?未知数。所以这个月的钱还是不敢大手大脚花,得防备下个月没钱。而多数时候,是钱永远紧张,买了这个就不能买那个……

    挣了钱,攒上一年,有些富裕了,到了年底,才舍的给媳妇买件像样点的衣裳。而媳妇漂亮,喜欢打扮,他却无法稍微的满足她哪怕十分之一的愿望!

    做为男人,就算已经不爱媳妇了,可是对跟了自己二十年,受了二十年苦的媳妇,不觉得对她愧疚,那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个年代,那一批人内心的痛!

    在前世,刘万程属于那种有技术,头脑聪明的多面手,生活过的尚且如此。其他人呢,有多少可以强于他?可以说,大部分不如他。

    他理解这些人的难和苦,要把自己的企业做大,容纳更多的下岗工人,让他们不再焦虑,生活有起码的保障,是他有这个能力之后,良心的自然发现,是他的本能反应,不存在高尚与不高尚的问题。

    他不是圣母,他是一个还有良心的普通人。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不那样去做,良心不安!

    工厂倒了,干部们可以拖关系花钱,找个地方继续当干部。他们路子广,认识人多嘛。还有像刘万程这样的,可以伸手拿厂里的钱,办自己的企业,开自己的买卖。

    工人们呢?让他们怎么活!

    高强、张年发,为什么那么舍不得那个国企工厂,为什么放着更高的个人收入不要?和刘万程是一个道理,良心不安啊!

    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最需要的是良心!如果连这个都失去了,那么,还有什么希望!

    高强之所以撒谎骗刘万程,就是想看明白他的心。他看明白了,这小子表面一副轻松的样子,内心其实和他一样。他不惜用尽办法让他再次站起来,就是他不忍心看着他这个和他一样的人倒下去。尽管他自己不承认,但高强知道,他是真正的水手。

    水手们最终会集合在一起,为了那条船上所有的人,去做最后的拼搏!

    高强了解工人,更了解工人的无奈和工人的苦。当刘万程说出那个主意的时候,他犹豫三天,还是干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甚至骑自行车都没有问题了。他就骑着自行车,到那些小作坊,那些小工厂里去,找寻那些铸造分厂曾经的骨干。他们就像攥在手里的一把细沙,被人扬入广袤的土地里,顷刻就消失在土地里了。

    他得把他们找出来,再次聚拢在一起。不为别的,就为给他们一份安定长远的工作。虽然工资不会很高,但足够生活,足够他们干到退休,拿到退休金。可以让他们不再担心,不再焦虑。

    因为,这是刘万程做出的保证,大家相信刘万程三个字,这是一个曾经创造了奇迹的人。

    老头骑着自行车,冒着寒风,背着水壶,带着干粮,围着市郊,一天有时候要骑三四十里地,一般年青人都不一定受的了。

    老头就这样天天走着,心里那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上面催银行做决定,可银行也有苦难言,因为刘万程变卦了。他原先是答应自筹资金,可他说资金筹不到,你拿他也没办法。

    银行自然不敢给他钱,再养一个大爷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拖的上面不关心了,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儿给闹大了。听说有人要到省里去,听说铸造分厂的那些职工,正在给那人凑路费。省里不管,他们就去更高一层。

    银行又开始和万程工贸公司接触了,新财年还有部分贷款名额,可以提前给你们匀出点来,你们最好再自己筹措一部分资金,这样成不成?

    刘万程就偷偷地笑了。他不露面了,让下边一个经理去回绝银行:不行。我们本小利薄,自己的钱还不够用呢,上哪儿找钱去?再说我们今年很忙。你们当初不同意支持我们,所以我们就没打你们的谱。

    今年,我们的目标还是扩大精密制造规模,扩大盈利规模,需要引进很多高科技设备,资金不是一般紧张,人员也不是一般紧张。铸造分厂的事儿,您就另请高明吧。

    吴晓波就纳闷,问刘万程:“我说,你不是整天惦记那个分厂吗?你回的这么绝,不怕人家真的另请高明啊?”

    刘万程说吴晓波:“你还号称采花高手呢,就这水平?”

    吴晓波瞪眼说:“谁采花高手啦?我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以后这种笑话少说。再说这也跟你回绝银行不挨着呀?”

    刘万程说:“一码事啊。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我们越是犹抱琵芭半遮面,人家越是觉得咱行,这个你不懂,这叫心理战。”

    吴晓波转半天眼珠,看着刘万程问:“你说高秀菊吧?”

    刘万程立马瞪眼:“去,想哪儿去了你?我说银行!”

    银行和万程工贸双方唇枪舌剑,历时一月,总算是在当年的十一月份,签署了代管协议。

    双方都做了妥协和让步。银行提供三千万的低息贷款,作为万程工贸代管铸造分厂的启动资金。十年之内,还清所有本息,则铸造分厂所有资产,归经营者所有。同时,万程工贸将公司所有资产,抵押给银行,以换取三千万资金到账。

    三千万,有点少了。可一个价值只一千多万的企业,换来三千万贷款,知足吧。省着点花,应该差不多够。实在不行,就得减少对精密制造的投入,先把资金投进铸造分厂了。

    事不宜迟,他立刻召集公司高层开会,今年年不过了,先把这件事情搞定再说。

    人力资源部,寻找有关树脂砂造型方面的技术人员,包括砂型制造、设备运行管理,铁水控制,原材料和成品化验,等等各方面我们急需的人才。不要总盯着国内,国内找不到就到国外找!实在不行就给我高薪往回挖!

    市场调查部,立刻收集所有潜在客户的信息,尤其是国外客户的。

    策划部,立刻抽调广告、信息、销售、公关等相关部门精英,制定企业开工计划,职工培训计划,销售计划。

    还有财务部、技术部这些后台支撑部门,随时准备给一线部门提供支持……

    各部门要密切配合,在正月结束之前,必须拿出所需要的所有方案!

    各部门不敢怠慢,立刻行动。好在前期大家都做了充分准备,都基本确定了行动目标,这才不会像临阵磨枪一般,显得那么慌乱。

    他们这位老板,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真要开始工作,那是心细如发,容不得半点马虎的,连吴晓波都怕他。

    老板说年不过了,那你就别打谱过,能把事做好,不让他骂个狗血喷头,就算不错了。

    把所有人马打发出去,刘万程一个人坐在会议里,把所有的灯都关了,就那么默默地坐在黑暗里。

    他得把所有的问题,慢慢地从脑子里再过一遍。哪里还没想到,哪里还有漏洞,哪里还不那么妥当,哪里需要修改、补充,找谁来做这个事情?

    这个习惯,是在二分厂做副厂长的时候养成的。把一个老旧工厂激发出高盈利来,没有超乎所有人的思考和算计,那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刘万程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黑暗中,默默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边角的小灯亮了,给整个会议室撒上了一层黯淡柔和的橘黄色光晕。

    高强推开门,无声地走进来,默默地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好久才说:“万程啊,别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刘万程一只手支在头上,叹息一声说:“三千万,还是太少了,怎么算怎么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