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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风雪到来之前。
“真是天赐良机呀,我已经知道怎么夺得吹影刀镂尘剑了。”烟雨楼上,安凝看着白琢光一步步走上台,她像是个道貌岸然的大反派一样,将脚肆无忌惮地翘在桌子上,眼神似笑非笑,“并且我还想到了一个超棒的结局。”
碧落肃然道:“请宫主吩咐。”
安凝想了想,很随性地道:“反正到时候你看情况吧,如果进展顺利,你带着吹影刀和镂尘剑就跑……对,赶紧跑,不要回头。”
碧落呆了呆,“……啊?”
安凝挠了挠下巴,自顾自地说,“然后过几天你带着这两把东西,去投奔名剑山庄,就说是洗心革面,改邪归正……”
碧落疑惑道:“宫主可是要使反间计?到时里应外合……”
安凝道:“不不不,你是真的要去投诚,如果幽冥宫中还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不妨也拉过去,那些手上杀孽太多的就不必管了,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安排,归隐山林,或者重振旗鼓也是可以的,我只是给你个建议……”
碧落愕然道:“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凝像是想出了什么极好的计划,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道:“我只是想了个很有趣的结局。”
碧落茫然地看着她,“结局?”
这时天空开始飘雪,纷纷扬扬地顺着窗子落了下来,安凝伸出手,接住一枚小小的雪花,忽然道:“你说,什么是‘侠’?”
碧落只觉宫主行事问话愈发古怪,竟是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只好试探道:“惩恶扬善?除暴安良?”
安凝不满道:“那是世界警察吧?一点也不浪漫。”
碧落又绞尽脑汁想了想,“宫主想说的可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或者那些‘事了拂衣去’的侠盗,劫富济贫,倒也不负侠义之名。”
安凝翻个白眼,道:“能做到的都是圣贤了,你看下头那些风雨里讨生活的泥腿子哪个能有这种情怀?再说劫富济贫,那些被劫的‘富’是招谁惹谁了?”
“那……宫主的意思是……”碧落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底下武林正派在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脑浆子都要打出来了,自家这位魔教头子竟然还有闲工夫和自己一本正经地讨论什么是侠,传出去倒也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
“我也不知道。”安凝的回答干脆利落,她转而道,“不过有个家伙很有潜力,我想让他去找到这个答案。”
碧落似乎猜到了什么,却觉得更加不解,“属下不懂您的意思。”
这时高台之上,白琢光从柳玉铭的胸膛里拔出剑来,动作很干脆,带出一蓬小小的血花,安凝从窗前看着他的身影,道:“你不需要懂,只要看着就好。”
……
时间回到这一刻。
风雪如晦。
雪花碎,寒风裂,一柄细细的剑破开了几乎凝结成冰的空气,来到了她的身前。
安凝已经没有了免疫致死事件的外挂,技能时间也已经用尽,她避无可避。
避无可避,索性不避。
因为那一剑的去势硬生生滞涩在半空中,在她身前一寸处停了下来,随后“锵锒”一声,颓然地掉落在了冰雪与尘土间。
白琢光痛苦地单膝跪在地上,以极大的毅力苦苦支撑着没有倒下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脸上毫无血色,那柄剑掉在他的身侧,没了一丝灵气。
寒风吹拂着安凝漫天飘散的发丝,不知何时,她的手上正拿着一根玉蝶流苏簪,手指轻轻在玉蝶上扣着,她笑眯眯地道:“白少侠,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酸爽,还记得含笑半步癫的滋味吧?”
白琢光吐出一口鲜血,在冰雪上映出暗红色的一片,他紧紧蹙着眉,艰难地道:“你……没有……”
安凝收起了玉簪,背着手,饶有兴致道:“是呀,没有给你解毒——哦,说是毒都是骗你的,那是一种蛊,子虫寄在你的体内,母虫则宿在玉簪中,平日里只要不去刺激母虫,你体内寄宿的子虫便不会发作,而只要我叩击玉簪,自然就是现在这样了……说起来你还是太大意啦,白少侠,你下山后蛊毒从未发作过一次,我给你配的药都是清热去火的……你却怀疑都不怀疑一下,还满心以为解了毒了……骗你这样的人,也太没有挑战了。”
白琢光咬着牙,死死闭上眼,试图对她的话语不予理会,可她的那些话却如字字诛心般,钻进了他的心间,仿佛让他浑身的痛苦更甚了几分,他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你……不是……她……”
他这句话让安凝猛地愣住了。
就在这时,街尾处有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嘈杂的呼喝声,“他们往这去了!”“那妖女在那!”“白少侠好像被她打伤了!”原来那些烟雾已散去,那些江湖人士竟发现自己并无中毒迹象,只道中了妖女调虎离山之计,立刻便集结众人,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赶了过来。
她站在原地,打开任务栏,果然发现此时任务栏中的任务进度已经完成,“夺得吹影刀镂尘剑”这一项已经被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倒计时。
[主线任务已完成,你可以选择离开剧本,或者30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剧本。传送倒计时:19:32]
也就是说,她现在完全可以飘然远去,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传送离开剧本,就此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当然,她也可以干点别的事。
更有意思的一些事。
这时那些武林人士也赶到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却忽然看到方才神勇无比的白少侠痛苦地跪在地上,而那个妖女则风轻云淡地立在一旁,见状满腔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半,只是挥舞着兵刃七嘴八舌说着:
“放了白少侠!”
“你这妖女!有种来和爷爷战上三百回合!”
“交出吹影刀!镂尘剑!”
说话的这些人多半都是武林中不入流的杂鱼,只知图个嘴上便宜,说完便藏在人群中,是万万不会出头的,而那些老成持重的掌门、长老们,则站在最前,一脸讳莫如深,让人还以为他们早已谋定而后动,可事实上他们的确是犯怵了。
整个浩浩武林,叫嚣着,沉默着,旁观着,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这种事让别人出头不就好了?
枪打出头鸟,若是那妖女煞性大发,将我给杀了怎么办?
待他们先拼个你死我活,我再上去浑水摸鱼也不迟!先在后掠阵,壮壮胆色即可!
……
于是他们各自转着各自的念头,站在原地。
呜呜的风声呼啸着,大雪灌满了空荡荡的长街,安凝看着面前浩浩荡荡的武林群雄们,他们气势滔天、渊渟岳峙,她冷冷地环视了一周,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武林的宵小们,来送死吗?”
群雄哗然,聒噪声喊杀声四起。
安凝却理也不理他们的叫嚣,从地上捡起那把剑,短短数息的时间,上面已落满了雪,冷得像是结了万年的冰,她看着倒在雪地中喘息的白琢光,轻声道,“你不是说你知道我不是坏人么?你还说你看人从未出错,是不是?”
白琢光沉默地咬着牙,没说话。
安凝继续道:“你说过,‘我相信你’,你会一直相信我,是不是?”
白琢光继续沉默。
安凝道:“你气力早已恢复了,是不是?”
白琢光蓦然抬起头,暴起向她扑来。
然而这一次安凝却有了防备,闪身躲开,然后将剑锋对准他的脖颈,她微微一笑,“上一次让你成功了,这次不会。”
“我也没想着能成功。”白琢光咳了几声,拭去唇上的鲜血,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在地牢里蜷缩着的那个少年,狼狈,清澈,冷漠,明明已经置于万劫不复的绝望之中,自个儿却没一点也不觉着。
他的确是个傻实心了的。
可这江湖上,有点傻气的人已经不多了。
安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反手剑柄递到白琢光的面前,剑锋向着自己,“你不是想要杀了我么?你知道,虽然听雨楼是幕后指使,动手的还是幽冥宫,罪魁祸首是我,现在杀了我吧,为武林除害吧。”
白琢光一怔,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远远的武林群雄们隐约看见局势竟逆转了过来,虽隔得甚远,又有大雪遮蔽视线,却仍是爆发出一阵惊呼。
白琢光道:“你又在耍什么阴谋?”
安凝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骗人骗久了,难得说一句真话也没人信。”说着,伸手轻轻抚上剑锋,往身前递了一寸,就这样扎进了胸膛中。
鲜血从绯衣上渗出来,变成了一种更深的红色。
白琢光呆住了,他下意识松了手,剑再次落在了地上。
即使痛苦的模拟程度已经大幅度的降低,安凝依然痛得皱了皱眉,她按着心口处,鲜血汩汩地从她的手中流下来,她勉强一笑,“……我说了要帮你一统武林的,你现在将我杀了,碧落那儿我也叮嘱好了,我一死她赶明儿就顺手把两个宝贝给你送去……妖女伏诛,天下归心,到时候谁能不服你?”
说完,她终于站不住了,跌倒在雪地中。
白琢光这才从那种茫然的空白中缓了过来,他接住她,握着她的手为她输真气。
安凝的脸色像是雪一样苍白,可她依然在笑,“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后悔了?”她看着状态栏中的生存值一路跌,不过她已经完成了任务,死亡不过是一种传出剧本的方式而已,不会影响通关的评价。
白琢光摇了摇头,道:“可你不是萧紫凝。”
安凝躺在他的怀里,在等待离开的倒计时中看着他苍白而俊秀的容颜,雪依然从铅灰色的空中落下来,绯红色的衣衫垂落,血滴落在地上薄薄的冰雪上,晕染开红梅般的痕迹。
她觉得这个结局真是好极了,十分符合她的美学,于是她想说些牛逼哄哄的话来衬托气氛,比如“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之类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感到一阵惘然。
她看着白琢光,他正全神贯注地为她注入着真气,眼神很认真,他虽然看起来一直都是这么认真地做每一件事,可他此刻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嘴角抿得死死的,让她想到拼命要救活流浪小动物的倔强小孩。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开始后悔起自己构思的这个结局了。
生存值到达最后的临界点,红色的血条最后一格也消失了。
白琢光看着她的手缓缓垂下,再也没了一分生息,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我说了,我从未看走眼过。”
狂风大雪中,武林群雄们观望许久,不见动静,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往他们这边靠近,见状,立刻狂喜大喊道:“妖女死了!妖女死啦!妖女被白少侠给一剑杀了!”
于是各路英豪欢欣鼓舞,弹冠相庆,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纷纷簇拥着白琢光,齐声喊道:“白大侠!白大侠!白大侠!”
一片沸反盈天的欢腾中,白琢光却如同置身于荒凉的旷野中,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
……
魔教灭,神兵出。
名剑山庄得吹影刀、镂尘剑之势,又挟诛杀魔教教主之威,孤鸾剑白琢光声望大振,一举登顶,号令武林,莫敢不从。
从此百年后,江湖上宵小绝迹,一片朗朗乾坤。人人都称终于有大侠出世,扶危救困,匡扶正义。
听闻他一诺千金,从不曾失信于人。
听闻他明辨忠奸,从不曾看走过眼。
听闻他一生光风霁月,却与作恶多端的魔教妖女,有过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情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