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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
这个声音粗犷、沙哑,充满了豪放之气,众人循声望去,只听一声长笑,一个人影越众而出,一跃上了高台。
“卧槽?!”安凝看到那人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只见那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眼,虬髯蓬乱,手提一把青钢大刀,一身劲装短打虎虎生威,往台上的柳玉铭身前那么一立,好似一个三流武馆出来的拳师教头,又像是给人看家护院的健仆打手,看得原本满心期待的人群皆是一阵愕然。
柳玉铭也还没反应过来,“请问阁下是来……”
那大汉声若洪钟,瓮声瓮气道:“老子当然是来比试的!”
台下顿时嘘声四起,这两人站在台上,一个青衣出尘仿若谪仙,一个破衣烂衫粗鄙不堪,一人玉笛折扇,一人鬼头大刀,这个画风对比堪称充满滑喜剧效果,在台下众人眼中早已高下立判。
“哦哦。”柳玉铭这才后知后觉,他的确是个人物,此时还能强忍着笑,以良好的涵养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号?”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五虎断门刀第十八代传人,彭卓是也!”
台下一阵哄笑声,安凝不忍卒视地扶着额头,在看到那人蹦上台时她就反应过来了,这货不就是那天面摊子上大言不惭要打败小白脸的龙套哥吗?先生您的盒饭已经热好了也不用那么急上赶着来找虐啊!
柳玉铭一时无语,他也曾想过或有高人出手与他相争,却未曾想过半路竟杀出一个如此画风清奇的夯货,与这种跳梁小丑比试倒是降了自己的格调,当下便不愿出手,拱手道:“阁下,呃……若是想与柳某人切磋,待武林大会结束了,尽管来寻柳某,柳某定当奉陪,只是此时难免耽搁众人时间,还请阁下回吧。”
他这番话说得妥帖有礼,顾及了彭卓的面子之外,又不动声色点名了此人是为博名声而来,不可谓不高明,台下亦是一面倒地喊着:
“别丢人了!赶紧下来!”
“别恶心柳公子了!”
“此等莽汉还要争武林盟主之位,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彭卓毫不理睬,自顾自道:“你这小白脸,恁的话多!这武林大会,不是称人人皆可上台比试么?为何此时还推三阻四?”说着,他指了指台下的一块牌子,奇怪道:“你瞧瞧,上头写着甚么大字?英雄豪杰,尽可上台一较高低!你莫非还不识字?”
柳玉铭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风雅侠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好手,此时竟被一个虬髯大汉指着鼻子问“你是不是不识字”,一时气得内伤不轻,面上只好保持风度,微笑道:“在下自然是识得的,只是……”
彭卓挠了挠痒,不耐道:“你比不比得?莫不是怕了你爷爷?”
看着这汉子毛茸茸的护心毛,和那黑糊糊如烧火棍一样的大刀,柳玉铭心中犹如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只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自然……比得。”
彭卓面色一喜,“好,看招!”
说罢,提着一把大刀便斜斜劈了过去,柳玉铭苦笑了一下,掠地飞身而起,本还想再说几句场面话,彭卓却去势凌厉地又是一刀左横斩,他本可矮身躲避,却为贪图姿态潇洒,只好站在原地以扇炳横在身前,“锵”地一声金石相交之声,柳玉铭的右手竟被震得发麻,心中大惊,彭卓见占了半招便宜,更是兴奋起来,哇呀呀大叫着,将那虎头大刀挥得更是风声凌厉。
台下众人本还以为是柳公子戏耍那虬髯大汉,还等着看猫捉老鼠的戏码,却不想两人竟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惊呼声、感叹声四起,倒也再也没有人敢对那大汉起了轻视之心。
安凝也惊了,“这特么都可以?”
这家伙浑身上下一点flag都没有啊!扫地僧叫花子这种自带隐藏身份的就算了啊,吃面时碰见的龙套大汉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跟反派boss一号杠正面了算怎么回事?五虎断门刀你这是要上天啊!
旁边的小哥立刻凑上来科普道:“你看,这大汉的武功虽平平无奇,但却胜在招招实在、稳扎稳打,那柳玉铭虽形态飘逸,看着如舞蹈般赏心悦目,却难免失了几次先机,就看这招,柳玉铭本可使一招‘懒驴打滚’破他刀势,却偏要飞身而起在空中转上两转,再将扇子翻来覆去使个剑花,如此一耽搁,那大汉也及时回防,使他占不得丝毫便宜了。”
安凝发现还真是,那姓柳的一副衣袂翩跹、分花拂柳的样子,却被处处压制好不难受,那五虎断门刀兄只顾着闷头劈砍,倒像是打儿子一样追得人家满地跑,不过多久众人也都看出了几分端倪,倒有不少人开始为那大汉叫好,又见柳玉铭终于不顾身姿飘逸,开始使“懒驴打滚”或是“灰狗钻裆”之类的江湖招式,全场人都不由乐不可支起来。
一片笑声中,那小哥却叹了口气,道:“不知曾几何时,江湖中所谓的侠义之道早已变成了徒有虚表之物,招式必称风雅,绰号必有典故,瞧不起好把式的粗坯汉子,倒追捧油头粉面的玉面郎君,一个劈斩,偏偏要叫成‘云断秦岭’,一仿佛名字起得好听些,本事就更厉害一样,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哎,也难怪魔教趁虚而入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自从燕大侠去了以后,武林这杆大旗就像是倒了一般,还有谁能有一腔热血呢?”
说着说着,便都沉默不语了。
高台之上,依然是风声雷动,刀光剑影。
此战可谓是一场艰难的鏖战,两人打了恐怕有两百余招,却依然没能分出胜负来,最后还是柳玉铭拼了命,不顾形象地和彭卓在地上翻滚着缠斗了许久,又趁其松懈以身份灵动时使出独门绝技,这才终于险之又险地胜了半招。
锣声响起,宣告着听雨楼的胜利。
底下,一片叫好声,却是为了那使五虎断门刀的大汉,而那些娇羞的少女们,也转而为那袒露着护心毛的汉子欢呼,仿佛胜者反而是彭卓一般。
柳玉铭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方才他打得粗脖子红脸的模样可是被所有人都看见了,此时不免也有些尴尬,衣裳也破了,头发也散了,虽是赢了名次,体面和风采却输了个精光,坐在那儿的听雨楼弟子们也是一脸鼻歪口斜,如若不是这个胜利对他而言格外重要,倒是恨不得自己输了才好。
彭卓呸了两声,将唾沫吐在手掌里,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得意地向台下的观众抱了抱拳,引得一片喝彩,随后他看了一旁的柳玉铭一眼,大大咧咧道:“爷爷今天虽然输给了你,打得却非常痛快,你这小子,功夫也不赖嘛。”
柳玉铭这时是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半天才捏着鼻子道,“……你也是。”
“知道爷爷为何偏要上来和你打么?”彭卓将大刀提在手里,挥斥方遒一样随着他的手臂舞动,“你们与名剑山庄共商将两把神兵拿出,选个厉害的整顿武林,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可是名剑山庄不久前遭逢不测,庄主、大公子都没了,你们这时候还召开武林大会,岂不是趁人之危么?!老子就看不惯这样的!”
柳玉铭本有一口好辩才,只是此时地上也滚过了、脖子也掐过了,一时也提不起什么风度来,只是讷讷道:“武林大会四年一度,如此大事,岂能说改就改?”
彭卓冷笑一声:“不改便不改,老子也管不着,只是见不得你们趁人之危,欺负个小娃娃!老子这几日实在是胸闷得很,连吃面都不爽利,这才要上来与你打上一架!你当谁都稀罕当甚么武林盟主么?”
台下愣了愣,随后轰声雷动,一下子炸开了锅。此事章程上并无什么错处,只是武林中的汉子都以“情义”二字为先,哪管你是几年一度,此时占人家便宜就是不仁不义,有失风范,一时不由间议论纷纷,心中天秤已渐渐向另一边倾斜。
柳玉铭见风向大转,心道不妙,便不欲再与他争辩,忍着怒气道:“时辰不早,阁下既已比完,就请下台罢。”
彭卓哈哈大笑道:“下去就下去!”
说罢,便将大刀往肩上一抗,大摇大摆地往台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漫声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其气焰之嚣张,已全然压过了台上的柳玉铭,在众人眼里看来,那随风飘扬的护心毛好似也比那玉树临风的柳公子要潇洒上几分。
一时间场中众人都不由为他叫好起来,气氛一片欢腾,仿佛是他得了武林盟主一般,气得听雨楼那帮人,脸色由红转黑,再由黑转青,要不是顾忌着体面,恐怕个个都要拂袖离去了。
柳玉铭也是脸色铁青地走到台侧,接过递来的清水,勉强洗了洗脸,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道:“沽名钓誉之辈!”
听雨楼楼主柳华面色也难看得紧,勉强安慰道:“戒急戒躁!成王败寇,过了这关,要什么名声没有!”
柳玉铭深吸一口气,道:“是,孩儿谨记。”
说罢,再转到台前去时,已是恢复了方才的风度翩翩,虽然衣衫还有些脏污,却依然神态自若,只是此时台下的看客们却已对听雨楼再无好感,见他出来也不过稀稀拉拉地鼓了下掌,提不起什么劲儿来。
司仪官继续问道:“还有何人上台一试?”
安凝看了这一场大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心想实在不行自个儿就得撩袖子上了,只是自己这战五渣实在没多少胜利的希望,如果任务的时限没限得那么死,她完全可以等武林大会之后再徐徐图之,可武林大会这种事情只能比谁的拳头大,她的脑子完全派不上用场。
她的眼珠子往四处乱瞟着,好像这样想出什么办法一样。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凉棚下,俏生生地立着一个碧色衣衫的身影。
那人的目光透过人群,好像正牢牢地盯着她。
安凝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转过身,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还在。
她的行为无疑是自欺欺人,下一秒,那个娇糯而又带着几分幽怨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
“宫主,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