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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通、许士基俩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张锐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这次出征鲜卑,让他终于体会到身为主将的难处。
身为主将,必须具备洞悉势态、决断的能力,在关键时刻要快速做出权衡利弊、做出决择,这可比单纯指挥作战要难上百倍。因为主将下达的每一道命令都关系着全军的安危,所以承担的精神压力很大,有时还会连续数日无法入眠。
如果是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出于这样的紧张状态,以张锐的身体来说,完全可以从容地应付下来。可是在连续四个多月的持续紧张状态之中,到现在他已经很难做到时刻能保持头脑清醒、矢志不渝。
战争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不会依照事先的计划部署而发展,其间必会遭受接二连三的波折,甚至重创,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是有非凡意志力的人,也会产生动摇。
现在的张锐,正处于动摇状态,心情烦躁不安。他听到张通和许士基你一言我一语辩论不休,就更加急躁,铁青的脸上青筋暴跳。张锐按奈不住想痛斥张通和许士基一番,好发泄一番胸中的憋气。
在他几乎忍耐不住呵斥出声时,宇文歆像是看出了他情绪波动,建议道:“无锋,不管是继续前进还是后撤,部队都需要休息。咱们在过去的两天内不眠不休连续通过敌人营垒两座,与鲜卑军交战三次,将士的体力消耗已到极限,不宜再打疲劳战了。”
张锐出一口长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全军在合山扎营,准备休息一夜再继续上路。用过晚饭后,张锐仍没有想出稳妥之策。便走出大帐,带着郝青以及几名亲兵在营内四处转悠。
“如果我现在还在指挥三营该多好。”他一边轻声念叨,一边叹气。他近一段时间老回忆起以前当营长的日子,那时哪儿有现在这些烦恼?上级的命令是明确的,只需执行即可。需要他考虑的,主要是具体的打法。
现在他不仅要考虑作战方式,还要考虑作战方针策略以及解决战争当中所遇到地各种问题。前段时间,他费尽心思才成功地将心腹大患尉迟晖除掉。为了将计划考虑得更加周全、严密,他废寝忘食,四、五天没有合过眼。吃饭都在出神。
为了消灭尉迟晖,他透支了大量的精神和体力。再加上出境后,能休息好的时间实在有限,长期操劳落下了头痛之症,偶尔会发作。特别是用脑过度的情况下,更是容易发作。
发作时,张锐就感到从太阳穴到后脑有一股青筋凸起,阵阵跳动,每跳动一下,就牵动头部神经剧烈疼痛。有时侯。这种疼痛会持续一天,其对人的折磨程度跟受刑没什么两样,使他根本无法处理军务。
眼下,他又隐隐感到那股青筋在微微跳动,看来头痛症又有发作的迹象。他用双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来延缓将要发作的疼痛。
“殿下,让属下给你揉揉吧。”不知什么时候百里杨出现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张锐有头痛症的毛病,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都知道。有一次,张锐头痛得实在厉害。连续二天二夜吃不下睡不着。随军大夫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起色。百里杨见状,毛遂自荐,说能她有办法能缓解疼痛。
张锐痛得实在无法忍耐,也为了能早点处理军务。所以就同意让她试试。百里杨为他按摩头部。揉搓按压太阳穴、后颈等头部穴位,还别说。效果明显,一个多小时后,张锐地头痛就缓解多了。
见她的手法老到,力道不重不轻,张锐心想,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替人按摩头部。心里十分好奇,问她:“看不出你还懂得头部按摩术,何时学了这一手?”
百里杨笑着告诉张锐,她地爹爹以前也常犯头痛的毛病,多年来无药可治。后来寻到一位名医,用的就是这种按摩手法,使她爹爹的病情大为好转,只是没有断根。
而名医不可能一直留在她家只为他父亲一人治疗,于是向她父亲建议,让家里人跟他学学这种按摩手法,以便头痛时家里人为他按摩。
百里杨的母亲和她父亲的一个小妾都学了这种按摩手法。百里杨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母亲不希望她整日骑马练箭,想找事情拴住她,也哄她学。百里杨虽一百个不情愿,但又不好意思拒绝,总不能不为父亲尽孝道吧。于是也跟母亲一道向名医学习头部按摩术。她悟性好,轻重拿捏得也很到位,也常常为父亲按摩。
她考上军校后,就再没有使用过这种按摩手法,但以前的技术并没有完全忘记。一边按摩,一边回忆,手法也越来越熟练。
从此,只要张锐头痛症发作,百里杨便会为他按摩治疗。时间长了,张锐感觉问心有愧。百里杨是他的部下,但她身为前师地中校军法官,也属于前师的高级军官之一,又不是自己的随从亲兵,哪能假公济私,一直让她为自己治病呢。再者,老这样“亲密接触”,自己是个大男人到无所谓,人家百里杨还是个黄花闺女呢,要是闲言碎语多了,她岂不很吃亏?想来想去,张锐决定,让百里杨把按摩手法传给自己的亲兵,百里杨也很乐意传授。可说来也奇怪,他手下那么多亲兵,学得也像模像样,但没有一人能在短时间内帮他缓解头痛症状。甚至许士基等侍从官也学了,也没有明显的效果。
百里杨便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勤学苦练了半年时间,又为父亲按摩了数年,才练成今日这种娴熟的手法。要是谁能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练成娴熟的头部按摩技术,那可真是天才了。”张锐无奈,头痛病发作之时还得由她来按摩治疗。要是因为头痛症耽误了军情,那后果就更严重了。从那以后。百里杨俨然是张锐地“御用大夫”,只要头痛症发作,她必定会出现。
“不用了,现在还疼得不厉害。”张锐一面自己揉着太阳穴,一面拒绝了百里杨的好意。可正在这时,那股青筋猛地跳动起来,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他紧皱眉头,强忍按压住这股剧痛。
“郝青,快去拿张马扎来,殿下地头痛症又发作了。”百里杨看见张锐难受的表情。知道他头痛得厉害,立即向护卫长郝青喊道。
“快。快,快去拿来。”郝青又立即吩咐身后地一名骑士。他身为张锐的护卫长,天天跟在张锐身边,对张锐头痛病非常了解,知道这病是病来如山倒。
不一会儿,马扎取来。百里杨见张锐额头已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忙道:“殿下快坐下,属下为你按摩。”
张锐也不再客气,坐在马扎上闭上双目。百里杨略微冰冷地两手大拇指紧紧按住他因疼痛变得滚烫地两侧太阳穴时。刺激得张锐吸着丝丝冷气。
“看来殿下这次发作得不轻啊。”郝青看见后,焦急地对百里杨说道。
“殿下几天没有休息了?”百里杨一边用手指捋刮张锐的脑后到顶门地两侧,一边问郝青。
“从渡过伏尔河之后殿下就没有睡过觉。”
“谁说我没有睡觉?”张锐不满地说。
“那也能算睡觉?在马背上假寐了不到十分钟就醒过来,问我有没有前方传来的军情。”郝青嘀咕着说道。
张锐这时就像小孩子似的,非要跟郝青争个上下,怒道:“我每次睡的时间短,但是次数多。总地加起来与一个整晚睡的时间差不多,怎么能说我没有睡过觉呢?”
郝青悻悻然,不再争辩。百里杨一面为张锐按摩,一面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范明出来寻找张锐。看见百里杨正在为他按摩,知道他地头痛症又发作了。于是对看见他的郝青摆摆手,打算悄悄走开。不打搅张锐。
张锐的耳朵很好使。听出了动静:“谁来了?”
“殿下,是俺。”范明只好上前回答。
“什么事儿?”
“还是等会再禀报吧。也不是什么急事。”
“快讲,不要紧。杨子的技术好,按摩几下已大为好转,头不太疼了。”
“刘文常刚才派人来询问,今日的俘虏该如何处理。”
“一共有多少人?”
“二千多人,绝大部分都负重伤无法行走。”
“交给程节处理吧。”张锐说这句话的时候,百里杨正在为他揉搓头上的某处穴道,闻声她的手稍稍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按摩。
这细微的动作被张锐察觉,心道:别看她是一名战场上优秀地将领,也曾经做出过为哥哥、为战友报仇而屠杀平民的事情,但毕竟是女孩子,心肠有时也会变得很软。
等范明走后,张锐便与百里杨聊天。张锐问道:“杨子,你从军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属下,785年考入军校,到今年已有十年了。”
十年了,来战区已快有五年了。张锐内心感慨,这么说她也算是一员从军多年的“老将”了,记得她今年已经有二十六岁了。这种年代,女性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出嫁,几乎已经是嫁不出了。她为了从军,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牺牲的东西太多了。
“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张锐又问道。
“后悔?呵呵……属下可没有后悔过。”百里杨莞尔一笑。
“真的假的?是不是后悔也不愿意说出来?”张锐很轻松地跟她开玩笑。
“当然是真地。没有从军,我哪能经历这么多精彩的生活?哪能认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哪能获得这么多荣耀?哪能有现在地身份?我给爹爹去信说,女儿现在的爵位已经比他高了,再过几年,你女儿说不定会能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呢。”百里杨一边说,一边呵呵地笑着。
“嗯,你现在已经是中校了,再过几年当上将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张锐虽然这样说,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百里杨能成为将军。这不是张锐看不起百里杨。而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帝国从圣祖中兴以来,就没有出过一位女将军,再上溯到高祖开国,也没有女性当过将
张锐记得圣祖以后,在帝国军队做到上校退役的女性,一共才两位。百里杨最多也只能平了她们地记录,想要超越比登天还难。先不说军队是否认可百里杨的统兵能力,内阁和皇帝那关,她是否能逾越,只要她打算成家。那么就不可能成为将军。
虽然,帝国不排斥女性从政、从军、从商。但绝大多数人从骨子里不愿意看到女性出来工作。女子一旦嫁人,有半数以上都会留在家里持家,其余地即使因各种原因出来工作,也会从事没有危险地职业。只要百里杨今后成婚,她的丈夫也绝不会愿意让她继续留在军中。即使她丈夫勉强同意她留在军队,那么在她生孩子地时候,也必须退役。所以任凭她在军队里再发奋努力,取得再多军功,也不可能像冼夫人在仕途上那样扶摇直上。充其量授予她一个与军功相等级别的爵位。想成为一名将军,只能是她的一个梦想。
也不知百里杨是没有考虑过这些,还是与张锐开玩笑,她说道:“属下如果没有当上将军,就要怪殿下了。谁让殿下把属下从游骑团调到前师师部呢?来了这里后,属下还没有参加过一次作战,没有军功还怎么升将
她的这番话。逗得张锐哈哈大笑。郝青也在一旁凑趣,对百里杨说道:“杨子,说起来你我是同病相怜。本来我好好的当着主力营营长。前途一片光明。结果被殿下硬调到师部,从此就与将军无缘了。”
但凡在张锐手下呆过一段时间地人都知道,只要不是谈军务之时,怎么与张锐开玩笑都没关系。有时候,为了帮助大家松驰神精。张锐还主动逗身边的人玩笑。也正因为这样。很多将士也把他当成兄长一般看待。
张锐笑了一阵,对百里杨和郝青说道:“你俩就只管抱怨吧。越是抱怨。我越是不放你们下部队。什么时候等你们像以前地程节、邓三耀一样老实了,不抱怨了,我再考虑调整你们的职务。不然,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百里杨轻晃着张锐的头,故意轻言细语地说道:“殿下,属下发誓今后再不抱怨了,安安心心当好军法官。你行行好,过个一年半载,把属下也给放到下面部队去吧。”
郝青更是夸张,蹲到张锐面前,故作沉痛状:“殿下,是属下错了。你就是一辈子不放属下到下面部队,属下也会安心当一辈子你的护卫长。”
他们的话逗得张锐又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感觉头痛明显好了许多,心情也不像刚才那样烦躁,又开始思考进退的问题。
郝青见他陷入深思,知道他在考虑重要问题,于是站起身向百里杨摆摆手,两人不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忽听张锐问道:“你们说咱们这次西征阵亡了那么战友,却没有对战局取得明显的作用,有意义吗?”
百里杨、郝青闻言愣了一下,百里杨先说道:“二百多年来,帝国军队还没有攻下过别国的都城。这次咱们两次夺取基普城,逼迫鲜卑单于两次狼狈逃窜,只此战功就能永记于史册。属下能在有限地生命里,经历这样的壮举感到荣幸。所以对属下来说,这次西征是非常有意义的,即使属下明日就阵亡,也是死而无憾!”
她虽然是在张锐身后讲的这番话,可是张锐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到她说的是真心话。本来张锐还在对部下能不能理解这次“无谓”的西征担心,从百里杨地话语里,得到了一丝欣慰。
接着郝青也说道:“咱们这次西征虽然没有对战局起到关键作用,可是我们在敌后牵制了数十万鲜卑大军,还让鲜卑人内部产生矛盾,属下觉得很值。不然,那数十万大军,早就到了乌河防线,陆柯的部队能不能顶住他们的反攻都成问题。”
百里杨又道:“说起打仗,殿下地本领不得不叫人钦佩。咱们出境时是一万六千余人,在敌后转战四个多月,与敌大大小小交战上百次,现在加上伤员还有上万人。除了你能做到这点,属下还不知道帝国还有哪位将军能与你一样出色。”
郝青也赞同百里杨的话:“现在前师和游骑团的哪位将士不把殿下看成是军神?!与鲜卑名声赫赫的军神相比,我们的军神可不是盖地!只不过耍个小小地手段,就让鲜卑军神完蛋了。属下对你可佩服的五体投地!”
郝青作为张锐地护卫长,整天在张锐的身边,他对张锐设计陷害尉迟晖的内情知道的得比谁都多,他是真心实意佩服有勇有谋的张锐。
不料他们的赞扬之语,却引来张锐的一阵叹息。说道:“唉!你们也不用安慰我了。眼下我军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我可伤透了脑筋,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决策。”
百里杨和郝青当然都了解现在全军的处境,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张锐会对他们直言,在为此伤脑筋。张锐能在遇到不能及时解决的问题时,对他们说抱怨话,这让他们感觉张锐是把他们当成亲人般看待。
两人互视了一眼,郝青说道:“不管殿下如何决策,属下绝对相信你最终能带领我们返回国内!”
百里杨紧接着说道:“在军校的时候,战略教官曾经对属下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无坚定的意志,则永远成为不了一位优秀的指挥官。你是属下所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属下深信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所以无论进退都快下决心吧。”
张锐听了百里杨这话话,猛地站起来,回身对郝青说道:“去通知各部将领到中军大帐开会,我宣布明日的行动路线。”
他的这突然举动令百里杨、郝青都愣住了,好在郝青反应快,没等张锐催促他第二次,就应声而去。
张锐拉着还在发愣的百里杨的手,笑着说道:“非常感谢你,杨子。不是你的一番话,我现在还犹豫不决。你说的没错,没有坚定的意志,是成不了事的……”
张锐还没有说完,百里杨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是军校的教官说的。”
张锐哈哈大笑说道:“劝我快下决心总是你说的吧。上次抓了那匹汗血马,不是你提醒我就差点犯了大错。这次,如果不是你的提醒,可能到明天我都下不了决心,全军说不定会真的陷入绝境。”
接着又玩笑着说道:“如此,我更舍不得放你下部队了。有你在身边真好,关键时候总能提醒我。”
“这……那……”百里杨手足无措、神色异样,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锐以为她是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好了,好了。放不放你走,以后再说。现在,跟我回大帐商议军务。”
一提到军务,百里杨立即恢复了常态,高声应道:“是!”两人一起回到大帐,片刻,各部将领都到齐了。
张锐用坚决的语气对众将宣布决定:“明日继续向前突击!这一点大家必须明确。即使前面有再多的鲜卑军阻挡,即使全军损失惨重,也要一往无前,哪怕只剩下一人,也必须往前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