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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初雪陪着贺清时把别墅的房间都走了一遍。每间房间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他和离开那个人的前半生。
她有些时候会羡慕他的太太,羡慕她能拥有这个男人全部的爱,能被他所爱,被他呵护,陪他一起生活。哪怕妻子离开这么多年,他始终眷恋着她,心里留有她的位置。
可有时候自己又会释然了,他再爱她,她也没能陪他到老。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认识他,对他心动,爱上他。她只想不遗余力地去陪他走接下去的人生。
都说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离开的人会让在世的人对他们永远保留爱和眷恋。
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心底留有亡妻的位置,是他长情的表现。薄情寡义的男人转头就把妻子给忘了,另觅新欢。这样的人一旦对另一个钟情,那便是余下的半生。
他可以对离开的人眷恋和思念。但却不可以走不出来。
她想做的从始至终就是让枯木逢春,让他从前尘往事中走出来,去过属于她和他的不一样的人生。
之前和好闺蜜乔圣晞提起这些,好闺蜜说她天真。她或许就是天真,这条死胡同没走到底,没拼个头破血流,她就不可能放手。
顶楼还有一间储物间,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那里。
贺清时从一大堆杂物里翻出了一只纸箱,里面装着一些书和笔记本。
霍初雪有些好奇,取出一本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杜思媛”三个潦草的大字。
“杜思媛?”她念出名字,“是兰姨和贵叔的女儿吗?”
贺清时点点头,“是的,比我太太小三岁,和我太太一起长大的,就跟亲姐妹一样。”
她还欲再翻,被贺清时制止住,“这是媛媛的日记本,霍医生不要看了。”
她手一顿,赶紧合上,“不好意思。”
“媛媛出事以后,兰姨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给烧了,没想到这里还留了一箱。”他重新规整好,一件一件摆齐,“我这次给他们带回去,要烧要留都由他们决定。”
“你和兰姨一样,也把你太太生前的东西给烧完了?”
“是的,只留了那本《风声雨声》。”他压低嗓音说:“她离开后,我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得家里有她任何东西,她的衣服鞋子、化妆品、书,甚至是她睡过的床,她用过的碗和杯子,她的照片,就连所有的结婚照也都给烧了。”
睹物思人,太过诛心,宁愿毁去所有。可惜并没有用。思念疯狂滋长,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难怪别墅里一张照片都看不到。
“没有用的。”霍初雪平静地说:“我也试过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心结解不开,永远都走不出来。
日落西山,天空中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绯红。天蓝得格外有密度,看不见一朵云彩。
贺清时将门落锁,脚边立着纸箱。
清脆的锁门声一晃而过。他最后看了一眼别墅,白色的屋脊,线条利落而流畅。
下次再来,这一片该是另一副景致了。
霍初雪问:“里面的东西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贺清时立在门前,轻声回答:“都不要了。”
没有人在,房子只是一个躯壳。他留得住房子,和这里面全部的东西,却留不住人。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花了十年才弄明白。
如果不是那日霍初雪送他那本书,他回岑岭将它烧给苏缈,他或许至今都明白不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烧掉那本书,歇斯底里爆发一场,告别过去。回到青陵,情绪失控到那种地步,一个人在日料店枯坐了那么久。
霍初雪远远看着那棵枇杷树,问:“你太太葬在哪里?”
贺清时:“北郊公墓。”
“今天你要去看看她吗?”
“不去了。”他摇摇头,“等冬至再去。”
两人一道下山。
贺清时恍然意识到,霍初雪今天和他一起上山,就光待别墅了,别的地方一个都没去。她可是上山看风景的。
“今晚在山脚住一晚,明天再上山看看。”他说。
霍初雪:“明天还要继续义诊。”
来岑岭看风景自然都是借口。她无非就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陪着他一起缅怀过去都是好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在让他动心之前,尽可能地多和他在一起。
今天她陪着他最后一次来别墅,就像是完成一种仪式,她亲眼见证他告别过去。
“一年前,我遇到一个病人,头胎是个女儿,一直没想生二胎。后面想生了,却患上了子宫癌,还是晚期。丈夫瞒着她在外面找了个小三,想生个儿子。她还没过世,孩子就出生了。孩子满月那天,她丈夫把孩子抱回家。她看过孩子以后,当天晚上就走了。她去世后,小三住进家里,一家人又是其乐融融。”
“我过去一直觉得人一旦走了,就什么都没了。人走茶凉,无限唏嘘。人情凉薄,很少有人会一直记着离开的人。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高中的英语老师。我很喜欢她,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淡忘了。直到前不久同学聚会,我们班主任提起她,我这才想起来。你看,我竟然也这么薄情。”
贺清时静静地听着也不出声打扰她。
“人容易陷进两个极端,一种人健忘,难过几天,转头就把离开的人给忘了。另一种人长情,就像你,惦记和眷恋着离开的人,一味沉溺在过去走不出来。”她看着他,声线沉稳有力,“就像你之前说的,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舍得不舍得,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有人会先我们离开,这是定数,不可抗拒。所以你应该尝试着走出来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是我母亲对你的忠告,也是我的。”
***
当天晚上霍初雪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时间节点,正是苏老师离开的那天。
那天她给苏老师送了一枝梨花。
距离下课不到两分钟的时候,苏老师瞥了一眼教室外面,抿嘴一笑。快速收拾好课本和讲义,外加那枝梨花。她笑着说:“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顺着苏老师的目光,霍初雪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穿一件休闲的直条纹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身材高挑挺拔,背影清俊修长,宛若白杨。
他逆光站着,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正脸,只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瘦削的轮廓。
她拼命想看清他的脸,可始终看不到。
然后她便惊醒了。
清晨六点,天朗气清,阳光大片抖落进来。又是一个艳阳日。
她扒了扒蓬松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霍初雪第一次梦到苏老师。想来是昨天想起她了,晚上才会梦到。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静坐了五.六分钟,醒了醒脑子,然后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漱。义诊还没结束,每天都是苦逼的日子。
***
民俗文化调研圆满结束,贺清时终于清闲下来。
曲院长对于这次调研很满意,对贺清时赞美有加。
周六不用上课,他去了趟兰姨家,看看小晴天,顺道把媛媛那箱东西给二老送过去。
小晴天已经三个多月了,小家伙越发变得可爱了。贺清时一到,他便咧开嘴冲他笑,小手摆动,很是开心。
贺清时把那箱东西拿给二老,说:“政府规划,岑岭的房子马上要拆了,我前些天回去了一趟。发现别墅里还有一些媛媛留下的东西。就给你们送过来了,是留是烧,你们自己定。”
兰姨和贵叔蹲下.身翻了翻纸箱里的东西,里面都是女儿生前的东西。
岑岭一带要拆迁,重新规划,消息他们年前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政府动作这么迅速,这么快就要拆了。
兰姨站起来,对贵叔比划手势,“找个日子都烧了吧。”
贵叔点点头,俯身抱起纸箱,放到角落里。
贺清时:“不留着看看吗?笔记本里有媛媛写的日记。”
“不了。”兰姨摇摇头,“都过去了,我和你贵叔已经彻底走出来了,就让媛媛在那边好好的。”
贺清时点点头,不再说话。
兰姨却不得不旧话重提,“十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缈缈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重新开始。”
贺清时:“……”
每次他来家里,这都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尤其是小晴天出生后,这话题更是提得频繁。
“兰姨……”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耳朵都听得生了茧子了。”
兰姨却不依不饶,恨不得他立马就能听进心里去,继续说:“你觉得霍医生怎么样?我和你贵叔都特别喜欢这姑娘,长得漂亮不说,为人真挚热情,又爱笑,乐观开朗,性格好的没话说。”
贺清时:“……”
听兰姨提到霍初雪,贺清时心尖猛地一颤,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纠缠着他,很不舒服。
从岑岭回来他有好多天没见霍初雪了,私下也没怎么联系。心火被压下,趋于平静。
如今兰姨提起她,心火又被勾起,灼烧着神经。
他面色微变,忙慌乱地说:“兰姨您真会开玩笑,霍医生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找一个二婚男人。我什么条件,别耽误人家。”
兰姨恨铁不成钢地说:“二婚怎么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如今这些小年轻今天结婚,明天离婚,二婚多正常啊!亏你还是大学教授,思想这么迂腐。”
“我的事儿我自己有分寸,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带晴天。”贺清时明显不愿继续这话题,扔下话就去了厨房,“我去给贵叔打下手。”
见他离开,兰姨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