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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拂豁然转头。
视线里,是天无疾淡漠到几乎无情无欲的脸。
他的眼睛里映衬着满天粉色雨露,神情却冷漠到和这旖旎的颜色毫无联系。
不死树,那本是生于魔界的树,吸食人的情感而生,爱憎恶、欢喜或愤怒、温柔或丑恶,这一切可以称之为情感的情绪于它而言都是阳光雨露。
不死树十年一个花期,开花之时,花粉凝为雨露从天而降,以微不足道的灵力和修士交换情感。
当然,这灵力于秦拂而言是微不足道,于那些散修而言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与不死树待在一起的修士常年感到心情平静、无悲无喜,再加上不死树的花露还有提升灵力的效果,在千年之前,不死树确实被称之为神树,被修士从魔界移植到了人族。
它在魔界名为不死,取意为不老不死不枯荣,只要不死树所处之地有修士,它可以活的比修士长久的多,没有哪个魔修见过不死树枯死。
被移植到人族后人族修士给它取名为茈涸。
千年之前的修士觉得这是于修为大有益处的神树,大宗门几乎都会种植,那些修无情道的修士更是能为了一棵不死树大打出手。
最初不死树确实也对修士的修为有益处,常年在不死树下修炼的修士进境远快于常人。
直到修真界最早的移植的一棵不死树以百年花露凝聚成了一颗果实,神树结果了。
在秦拂所看的史料之中,对千年前这段的记载格外的含糊,只说几大宗门为了这颗不死果大打出手,最后一个天资过人的体修得到了不死果。
然后他吃了不死果。
那个体修入魔了。
从那以后,修真界的不死树被全部拔出,一旦发现有谁私下种植不死树便格杀勿论,甚至连不死树这三个字都一度成为修真界的不能提的三个字。
而秦拂之所以对这段历史有了解,是因为她少年时期曾偷偷进过天衍宗藏书阁的禁地,看了一本完全没在修真界明面上流传过的。
在那之前,天衍宗大师姐都不知道何为不死树,甚至对那段历史没有半点儿耳闻。
她看过之后,觉得这段历史深有蹊跷。
一个修士吃了不死果入魔了,那也不至于惊动到整个修真界谈不死树色变的地步吧?
于是她大着胆子去问了墨华。
墨华看了她一眼,说:“千年前那个入魔的修士,入了魔界三百年后成了魔尊,正是百年之前正魔大战之时被青厌尊者击杀的那个魔尊。”
秦拂悚然一惊。
墨华又淡然的说:“而千年前天赋最好最靠近不死树的那批修士,到最后几乎全都修为有碍不得善终。”
修为精进不假,但他们的心境却再难精进。
一棵不死树,几乎收割了千年之前修真界天赋最好的那批修士。
这太过耸人听闻,也太让人细思恐极,秦拂那时连做了几天的噩梦。
而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年少时的噩梦又回来了。
她愕然的看向天无疾,声音近乎干涩的说:“接触过不死树的修士都不得善终,不死果能让人入魔,天无疾,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受的什么伤,为什么要用不死树入药?”
一个不死树,一个堕仙草,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能说上一句无解之毒。
天无疾脸上突然流露出抱歉的神色。
他说:“阿拂,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说完,突然伸出手,在秦拂眉心点了一下。
秦拂带着愕然的表情失去了意识,甚至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
天无疾伸手接住了她,微微挥手,两扇窗户自动关上。
她闭上眼睛,眉头还皱着,天无疾伸手拂去了她眉心的皱痕。
秦拂手中的剑突然动了动,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那轻轻地说:“青厌,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开口说了句“天道要我入魔”,天无疾为了保住秦拂抹去了她的记忆,这是第二次秦拂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忧愁道:“这可怎么办啊,秦拂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以后知道了肯定会怪你的。”
天无疾低头看着秦拂,说:“我只想让她好好活下来,她身边处处危机,她毫不知情,也不能知情,我不能让她步你我后尘。”
那声音沉默良久。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疑惑道:“我一向口无遮拦,所以那时才说漏了嘴,谨慎如你怎么也让秦拂起了疑心?”
天无疾淡淡道:“一时失言罢了,我已抹去了她的记忆,她醒来不会记得我说过要用不死树入药。。”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突然说:“青厌,自我醒来之后我一直没问你,百年前那场战争,你在我死后是不是亲手杀了魔尊?”
天无疾:“是。”
那声音沉沉的叹了口气,说:“说好的由我杀他,是我失言了。”
天无疾:“你死了,只能我来杀。”
那道声音格外轻:“可是,他毕竟曾是你师尊。”
千年之前吃了不死果入魔后成了魔尊的人、百年前死在天无疾剑下的人,是天无疾的师尊。
没人知道。
千年的正道第一人、天无疾的师尊因一颗不死果入魔,百年前的自己无缘无故入魔、青厌战后魔气缠身。
他们全都是曾经的天道宠儿、气运之子。
然而这千年以来,似乎每一个天道宠儿都逃不过入魔的结局。
因为,天道要他们入魔。
而现在的天道宠儿,正是秦拂。
这一次,天无疾该怎么阻止天道?
在百年之前,他一剑杀了自己挚友,又一剑杀了自己师尊,杀的自己孤家寡人。
他几乎以为他也要入魔了,可他就这样撑了百年。
下一个是秦拂。
天道会怎样让她入魔?如果天无疾阻止不了的话,难不成……
他有预感,那时候秦拂和天无疾都将万劫不复。
这场和天道的博弈,胜则无风无浪,败则整个修真界陪葬。
他问:“青厌,要是秦拂到最后也入魔了呢?你会怎么办?”
天无疾淡淡的说:“我死之前,绝不会让她入魔。”
他听了长吁短叹,愁的整个剑在地上乱蹦跶。
天无疾嫌弃的一把挥开剑,抱着秦拂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那声音酸溜溜的说:“你以前可从来没这么对过我,我以前受重伤了你都是直接扛着我走的。”
天无疾:“你能和阿拂比吗?”
那声音:“……”
他还想再说什么,天无疾一挥手,那原地蹦跶着的剑顿时安静了下来。
天无疾说:“寒江,你的剑舍了半边灵魂救你,你就老实一点吧。”
他抬手接过剑,又轻轻放在了秦拂身边。
……
秦拂一觉睡醒,外面天光大亮。
天无疾坐在窗前,听见动静转过头,递给她一杯水。
秦拂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接过水,脑子里一片空白。
昨天怎么了?
她用力想了想,昨天晚上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
对了,不死树。
她昨天认出了飞仙门的那棵树是不死树!
然后她就突然昏了过去。
不对,她怎么会突然昏迷?
天无疾恰好在此时开口。
他说:“昨天你心神震荡引动伤势,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秦拂恍然。
但现在她也顾不得什么伤势了,她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向飞仙门的方向。
飞仙门种着不死树,而且被奉为茈涸神树。
飞仙门的弟子知不知道什么是不死树秦拂不了解,但飞仙门的掌门一定是知道的。
不死树吸取人的情感为食,不死树长在飞仙门,相当于拿整个飞仙门养一棵不死树。
为了什么呢?
秦拂想起了天衍宗藏书阁里的那本。
吃了不死果后入魔的魔尊。
为了不死果。
他们拿整个飞仙门,去养一颗不死果。
满门淡漠到像是在修无情道的修士,一棵吸食情感的不死树。
秦拂很难不多想。
她一把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说:“今晚我去飞仙门铲除那棵不死树。”
天无疾:“你一个人?”
秦拂笑了笑:“我一个人足够了,我在天衍宗实力算不得什么,但在这种小门派里,他们掌门都不一定有元婴期,我还怕什么。”
她说完,又拿出一根玉简微微闭目贴在额头,片刻之后又松开。
天无疾问:“你是在联系谁?”
秦拂叹了口气,说:“联系谷师叔,飞仙门不管是因为什么种了不死树,这都是犯了禁忌的,我铲除不死树后,这三羊城飞仙门是不能守了,但我们又不能留下来整顿飞仙门,总得让宗门派人来接手我的烂摊子。”
天无疾笑着点了点头:“好。”
天衍宗。
谷焓真拿着玉简,面色沉肃,脚步匆匆的上了主峰。
他刚到大殿,正看到掌门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往外走。
谷焓真连忙叫住他:“师兄,这是怎么了?”
掌门按了按额头,说:“还是持剑峰。”
这下连谷焓真也皱起了眉头,他问:“持剑峰又怎么了?”
掌门:“夏知秋留书出走了。”
谷焓真愕然。
他费解道:“夏知秋留书出走?他这是又闹的哪一出?”
掌门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找秦拂。”
谷焓真都快气笑了。
“这一个个的,秦拂在的时候也没见得他们对秦拂有多好。一个夏知秋,没有秦拂他连拜师都拜不成,莫名其妙的和秦拂结仇,五年多,我就没见过他给秦拂好脸色过,现在人走了又悔不当初了?还有一个秦郅,姓氏都是秦拂的,秦拂对他比我这个师尊对待亲传弟子都好吧,结果见了苏晴月一颗心全偏了,还有墨华师兄……”
他说着一顿。
毕竟是自己师兄,他做的再不对他也不好背后编排他,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最后他总结道:“总之,这一峰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人,怎么现在除了秦拂找不到一个有脑子的了?”
掌门等他发泄完了才开口:“墨华还在闭关,夏知秋走了之后持剑峰彻底没人管了,秦郅又不顶用。天衍宗堂堂一个主峰连个话事人都找不到,像什么样子,你得帮我想想办法。”
谷焓真本来就是来报信的,哪里肯管持剑峰那个烂摊子。
他连忙说:“掌门,我找你是有正事!”
掌门问:“什么正事?”
谷焓真拿出玉简:“秦师侄传信回来了!”
掌门:“哦?她……”
他还没说完,大殿里突然响起两一个人的声音。
“拂儿传信了?”
两个人顺着声音看向大殿门外。
墨华逆着天光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不过是几天没见,墨华看起来消瘦极了,也憔悴极了。
而当他走进来时两人才发现,这并非他们的错觉。
刚刚逆着天光看不见,但当墨华走进来时,那满头白发赫然撞进了他们的眼睛。
两人惊的直接站起了身。
“墨华师弟!”
“师兄!”
有风吹进来,撩起他一缕白发。
曾经的太寒剑尊,如今满头青丝变白发。
两个人都想过墨华赶紧出关,但从没想过他出关会变成这样。
到底时因为秦拂,还是因为……心魔?
或者,二者皆有?
墨华毫不在意,似乎比平时更淡漠了两分。
秦郅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面色复杂。
掌门看着这样的墨华,莫名心惊,试探性的问道:“师弟,不知道你可否知晓,昨日夏知秋留书出走了。”
墨华淡漠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走便走吧。”
他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
他又问:“拂儿传信了什么?她为何不与我传信?”
两个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嘲的笑了笑,说:“对,我忘了,她还在生我的气。”
他自顾自的说:“我刚带她上山的时候,她气性没这么大的,她那时候胆小又拘谨,连师尊都不敢叫的。”
“但是这次是我错了,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垂着眸,近乎自言自语:“是我错了,我现在明白了,是我错了。但是她不能一直生我的气,我当了她几十年的师尊,哪怕生气,她出去转两圈,也该回来的。”
“对了我忘了,我还没与她道歉,她怎么可能消气,我该给她道歉、哄他回来的。”
他说着,直接伸手摄过了谷焓真手中的玉简,转身离开:“我该去找她了!”
眼看着他要离开,秦郅立刻咬牙大喊:“掌门、师叔!快拦住师尊,师尊现在神志不清!他清醒的时候说过,让我拦住他!”
墨华猛然回身,一掌拍向了自己弟子。
谷焓真来不及出手,掌门猛然出手拦下了半掌。
另外半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秦郅身上。
秦郅浑身骨骼错位,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谷焓真立刻上前,珍贵的丹药塞进他口中吊命。
掌门如临大敌的看着墨华,墨华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我要去找拂儿,你为何阻我?”
谷焓真压低声音问掌门:“掌门,他这是?”
掌门沉沉道:“为心魔所控。”
“你为何阻我?”墨华这样问。
掌门拿出了自己很多年不曾动用的法器,冷冷的说:“因为,秦拂不想见你。”
墨华浑身一僵,猛然清醒了过来。
“拂儿,不想见我?”他一字一句嘶哑着问。
掌门这次毫不留情:“不然她为何下山?”
墨华眼神逐渐清明。
这次他清醒着说:“原来,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