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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廊庑连绵,外面雨势转小,淅淅沥沥的下着。
二姑娘沈海棠站起身,单手握住水榭低矮的栏杆,雨水顺着屋檐落下落在冷白的手背上,“啪嗒”一声溅开。冰凉的触感,也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
“欺人太甚!”
二姑娘啐了一口,上下嘴皮一碰,骂得那叫娴熟:“这赵希珞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这般不成器,要不是会投胎,母亲怎会把你给她当王夫,她也配?呸!狗东西!”
给脸不要脸!竞把我们国公府的脸面丢在地上踩。早晚毁掉她的尊位,让她生不如死!
沈海棠气急败坏,拳头握得‘咯咯’响,玄国公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可只有与九皇女订了姻缘的倒霉蛋沈修竹,与她一母同胞。
沈海棠看了一眼跪坐在铺着毛裘的蒲团上抚琴的胞弟——沈修竹。
沈修竹字如其名,茂林修竹。他五官雅致,眉眼如清风明月,凤眸冷淡的垂着,隽秀出尘,穿着白色的雪缎,宛如披着九天的清霜。
有道是,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沈海棠心里暗恨,他弟弟本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梦中人,心头血。求娶的人都要把玄国公府的门槛踩平。连祖父也时长感慨不知哪家贵女,有幸娶了沈家修竹。
而诸家公子更是咬碎了银牙,暗地里扎他小人,咒人家越长越歪,嫁不到好人家。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十二岁的赵希珞见到跟着国公夫人入宫朝拜的十三岁的沈修竹时,惊为天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直直剜进赵希珞眼里,于是死缠烂打,死乞白赖,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求到一纸诏书。
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沈修竹,竟然给赐婚给了一坨狗屎?
诸门贵女扼腕叹息,直言若非那赵希珞出身皇族,不然给沈氏修竹提鞋都不配。
而门庭男儿却齐齐松了口气,狐狸精自有天收。看吧,时候一到,跑都跑不了。
玄国公无人敢议论刚发生的,京中人士谈论的四火朝天的笑料。
皇家之契,金口御令,哪容置喙。改变不了,就只能接受,因此府上上上下下瞒着,若有嘴碎说闲话的人,当场发卖。
而众人皆瞒着的,却被沈海棠捅到跟前,玄国公府的人怕的事她不怕,那是她唯一的弟弟!
是他珍而重之的修竹!
何况京城之中,根本没有秘密。
未婚妻主,当众狎妓足以贻笑大方,除非他弟弟从此再也不出门,与世隔绝,不然与其面对众人群起嘲笑一无所知,还不如告诉他心中有所准备。
“阿姐,慎言”同样饱受众人非议的天之骄子,面若九尺寒霜,素手放在琴弦发出尖锐的“铮铮”声。
心里如何汹涌不为外人知。
沈海棠脸黑的能刮下三斤煤,粗声恶气道:“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做狗!”
因为这个赵希珞,沈修竹不知道连带着被群嘲了多少回,她赵希珞沦为笑柄,未婚夫君又岂能独善其身?
少不得被一群酸鸡拉出来踩上几脚。
修竹家世,样貌,才情单独拎一个出来,就足够让人眼红,但一摊上赵希珞这个狗杂碎,别人看他只余居高临下的同情。
再出色又如何?
现如今的京城,名门贵公子们聚首时,必是要分享一下九皇女最近又干了什么蠢事,在给沈公子小鞋穿穿,笑嘻嘻的互相打趣一番,方觉得不枉此行,心情舒畅的打道回府。
不知不觉中,沦为畜生的赵希珞刚干了一大碗苦涩中药,苦的她五官都紧皱在一起,正可怜巴巴的望着父君王璃。
王璃贵君视而不见,他念起来那可是陛下都受不了。
“万不可在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事。”
“你母皇这次气的不轻。”
“顾忌着点皇家脸面”
“不要给你姐姐添麻烦了”
“你有没有在听?”
“赵希珞?”
赵希珞猛地被喊回神,看着王璃贵君恼怒的眼神,暗道糟糕,训话的时候走神可比开会的时候睡觉更严重。
赵希珞搬出自己对付父亲的两大绝技,一是卖萌撒娇装可爱,二是哪哪都痛装可怜。
赵希珞觉得这不难,她眸子里瞬间染上一层水汽,可怜极了“父君,我好痛。”
想到刚刚喝的苦到能吐出胆汁的药,她硬是挤出两滴泪,在吸吸鼻子。
没想到王璃贵君根本不吃这一套,之前勉强还算敦敦教诲,化成了面目狰狞,气势汹汹。
王璃贵君面对女儿的柔情里忍不住掺上一捧怒火,“你能不能懂点事?”
九皇女已年满十五,及笄之后便离宫开府了,这开府不到半年却惹出不少荒唐可笑的事。桩桩件件难上大雅之堂。
且说最近的秋闱,有一学生,因仰慕沈三公子,做了首诗夸赞沈修竹洛神再世。才子夸佳人本是风流雅事,可被浑球赵希珞知道了,觉得有人亵渎了沈修竹,肖想她的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诸人面前,给人套了麻袋一顿打,围观者甚多,而这正是赵希珞要杀鸡儆猴效果。
打就算了,还非要报上大名。
“记住你爷爷我赵希珞的名讳,你胆敢在看修竹一眼,眼睛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一把”。一通狠话外加拳打脚踢,成功把人学子打进医舍,误了秋闱。
那学子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从未吃过这等亏,心高气傲不服气,不等伤好竟然击鼓鸣冤状告九皇女,一时轰动京城,谓这位学子的勇气可嘉。
但因“缺少人证,物证”无法定论,陛下也不过私下训上两句,连打都不曾打过。
众人大跌眼镜,没想到陛下这般轻拿轻放,于是众人都知道九皇女圣眷正浓,地位不可撼动。
所以再离谱,玄国公也没质疑这门亲事。
但这次也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王璃贵君只恨管教的太晚了,平日心思都放在四女儿身上,对赵希珞疏于照顾,才让她歪成这样。
直到回宫坐在贵君的辇架上,王璃面沉如水,按住额头抽动的青筋。回头还要好好安抚玄国公府,牢牢的绑在他们这条船上。
人人都道“赵希珞”是个风流种子,所以精jin,人wang赵希珞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贵君一走,丫鬟再端着药碗上前,“殿下,该喝药了。”
“倒了。”赵希珞狗一样嗷呜一声,捂住脸,想到王璃贵君临走时的眼神,自己大概离死不远了。
院子外站着一名紫衣侍女,瞧见丫鬟原封不动地把药端出来,顿时叉着腰有话说,“这药可动了一口吗?”
丫鬟涨红了脸,“殿下说倒了,……”就下意识听从领命走出来了,谁敢再说一句话呀。
“瞧你这点出息。”紫衣侍女撇嘴,接过药碗,嘴上说得厉害,自己却也不敢再进去劝,只能又骂丫鬟两句撒气。
转头就看到刚被贵君免除罚跪的奴仆,神色苍白的立在门前。
奴仆的五官雅致,鼻梁英挺,他漆黑的双眸正冷淡的垂着,面若寒星。
紫衣侍女还端着碗,瞧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奴仆是赵希珞开府后买回来的奴隶,没取名字,主人也不取,众人便阿奴阿奴的叫着。
阿奴有名字,还不止一个名字。他的父亲是奴隶,一人为奴,便代代为奴。
他是父亲的第七个孩子,随父姓叫江七,名字跟他的人生一样随意。
江七没有母亲,却有很多兄弟姐妹,一父同胞。
父亲是个枯瘦的男人,不高不强壮,黑瘦苍老,但他的怀里是江七拥有过的最为安宁的地方。
奴隶是吃不饱,喝的汤水清澈能当镜子照,所以为了养活孩子,江父跟大多数奴隶一样,白天活干完,晚上还要干,回来带着一身伤痕和腥臭。以及一点点不足以果腹的食物。
江七每天饥肠辘辘的四处挖野菜甚至树皮,在熙熙囔囔的集市中窜来窜去找寻别人丢弃的是食物,偶尔有包子掉地上了,人家嫌脏没捡,一堆跟江七一样的孩子马上扑过去抢,抢到了便是一家人难得的美味。
越大江七就越恨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而父亲也越来越老,带不回一点食物。于是出去的人变成江二,不管他们怎么挣扎,命运都不会眷顾他们这些底层的奴隶。
他憎恶自己的低贱和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