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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正值初春,树梢新芽稚嫩,料峭春风徐徐,绿回大地。此刻端平侯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宽敞气派的正厅内,婢仆鱼贯而出,宾客络绎不绝。
流水宴席是专门为端平侯府刚接回来的二小姐办的接风洗尘宴,二小姐早年被算命先生下了谶言,说是命中带险、克家克室,这才被送去孤山寺那等佛门净地修养,如今恰要及笄才被接回来。
老太太坐在首位,按照身份贵贱顺次往下排坐。元双玉自然与同龄人坐在一起,这些世家小姐素有自己的圈子,一时谁也没搭理这个从山里接回来的野鸡二小姐。
梳着飞仙髻的少女撞了撞身侧的女子,扬帕掩笑。
“那真是你妹妹吗,我看她与你并无几分相像?”
女子被众世家小姐围坐,形成众星拱月的格局。此人是元家的掌上明珠,元思雨。她不置一词,只端坐颔首,全当没有听见。旁人见她不愿多语的样子,便知了她对这二小姐元双玉的态度,只把话题岔开了。心里不免唏嘘这二小姐的尴尬处境,初到京城的见面宴竟连亲生父亲端平侯也缺了席。
元双玉神态自如,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手轻柔地摩梭着茶杯。
只需观察一眼,她就知道了元思雨在席间的地位。
在她未回之前,元思雨是端平侯府唯一的千金,自小便是骄纵,养成了高傲的性子,偏得他人捧着才行。
迅速与女子打成一片的方法:共同敌人。
凭着周围小团体对元思雨暗地的不满,她可以很轻易地融入京城的小圈子。对于从山里接回来的野凤凰,可能感到鄙夷、惊奇、探究、唯独没有堤防和嫉妒。而这也正是最重要的,人对身份地位眼界比自己低的人更容易倾吐真心。
元双玉拨开鬓角的碎发,静坐在蒲团上。她的姿态赢得了不少贵女的好感,慢慢的就有人主动来与她攀谈。定国公府的庶出小姐姚嘉就是其一,她在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位漂亮的二小姐了,不过因无人去结交,她亦不敢轻举妄动。
姚嘉坐近元双玉后,只觉得莲香扑鼻,很是清淡好闻。而且人近看更好看,真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的佳句。被二小姐温柔地注视着,姚嘉颇感手足无措。她把一碟拔丝黄金糕推到元双玉面前。
“你试试这个,这个好吃。”
做了动作后,姚嘉又觉懊恼。二小姐会不会觉得她此举是看轻了她?
元双玉轻轻笑了,“我见妹妹袖口处的纹饰很是别致。”
二,交往以真诚为上,称赞要落于细节处。
姚嘉一双杏眼倏然亮了,又听见元双玉说:“银铃铛寓意生命、活力,且灵动可爱,很适合你。”
“这是我自己绣的。”姚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可别告诉别人哦。”
元双玉当然知道是她自己绣的,落线疏而不实,针脚处没有收好;棉料略次,像是没有经验的人会挑选的料子。
前厅一阵声响,只见一锦衣男子破门而入。这男子身高八尺有余,面容俊朗。他单手拎着一匹红缨枪,迈着健步走进大院。
元双玉简单打量他的打扮,心下就有了计量。袖口勾金边镶宝玉的样式乃侯府独有,听闻侯府老太爷早年因耍得一手标致的红缨枪,上场杀敌破阵、威武不凡,得先帝赐名号“勇武将军”,此后端平侯府嫡子都要学习红缨枪法。
来人想必就是侯府世子,她的哥哥,元长旭。
紧接着入内的公子玉面金冠,颇具儒雅书卷气。与元长旭玩的好的那定是定国公府嫡子,姚文哲。定国公府阳盛阴衰,姚嘉虽是庶女,却很得兄长疼爱。果不其然,姚文哲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抓糕点的姚嘉身上。
他昂首阔步走来,姚嘉正要站起来迎兄长,一脚却踩到了裙子。元双玉眼疾手快把人接住了,自己单手撑在桌上。一小碟酱汁被打翻了,落在两人的衣服上。
姚文哲忙快步过来问如何了,姚嘉愧疚道:“我弄脏了元姑娘的衣裳,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元双玉淡笑着牵起她的手,道:“小事罢了,我引你去更衣吧。”
妹妹向来话少内敛没什么朋友,见她与元家的小姐相处融洽,姚文哲对这小姐不由心生些许好感。
元双玉向姚文哲行了礼,便与姚嘉一起去西厢隔间内更衣。两人便离了场后,躲在帘子后女眷们不动声色地瞟着屋内的男人,就像盯着金鸡蛋似的。
一个是定国公府嫡子,一个是端平侯府的嫡子。这等高门,确实是女子们理想的夫婿了。
元双玉在回廊上漫不经心地轻瞄一眼屋内和身旁的姚嘉,不过……真正的机会早已经不在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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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府邸的建造可有讲究,厅门口两头不怒自威的石狮镇守一方,进门迎来两排高大挺拔的梧桐金叶,侧有香气怡人的莲湖。这一来一去讲的是有山有水的格局意境。
廊道穿回有序,檐牙高啄,当真是有些弯绕。
元双玉与姚嘉姗姗来迟,彼时元夫人正与姚夫人相谈甚欢。元思雨跪坐在下边,眼神也止不住地看姚文哲。
元夫人看她神色,暗道女儿怕是倾心姚公子,语气更带了些热络与试探,却全然被姚夫人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
姚文哲看起来也意不在此,只自己喝酒。看到姚嘉来了才有了反应,朗笑着邀两人过去坐。姚夫人也是不想再应付元夫人了,招收让姚嘉过来。
姚嘉虽是庶女,但生母早逝,打小便养到了姚夫人手底下,胜似亲生。姚夫人小声问姚嘉如何了,为何要换衣裳,姚嘉便将情况和盘托出了。
婢女手上托着姚嘉换下的脏衣裳,姚夫人一看就蹙了眉头。这衣裳上的花纹歪歪扭扭,必不是出自府上绣娘之手。
她一盘问才知是女儿自己的手笔,自家女儿那等女红之术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不是一塌糊涂四字可以概括。
若女儿真穿着这等衣物出席,怕是会遭人诟病,好在中途换了得体大方的衣裳。不管因何种原因,换衣物都是好事。
姚夫人捏了捏女儿的手,轻声道:“这元小姐是值得结交的人。”
姚嘉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说,但是还是很欣喜地附和道:“元姐姐对我很好的!”
姚文哲听了个全程,哪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妹妹口中,元小姐没有嘲笑妹妹,只道她绣艺灵气。却又在不让她知晓的情况下,让她更了衣,免于受他人耻笑。
当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元夫人简单介绍了元双玉,便继续与姚夫人斡旋,旁敲侧击地提点了几句两家孩子都处在适婚期。
姚文哲家世门第不必说,其人也争气。已经过了秋闱,若是再能过了会试那必然是前途无量。如今已是金龟婿,彼时说亲的人怕要踩破门槛,还是早早下手为好。
姚夫人却没头没尾地道了句:“二姑娘瞧着倒是清丽,性情也不错。”
元思雨的小女儿娇态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凉意。姚夫人此话是何意?是不满意她了?
元夫人脸色也僵了一瞬,不死心地道:“双玉性子内敛了些,却是不如思雨大气。”
姚嘉咽下糕点,小心翼翼地说:“双玉姐姐待人和气,没有不好。”
小辈插嘴长辈说话不好,姚文哲因此叱了她一句,但是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
见他的如此态度,元思雨脸色愈发苍白。
几人说话间,元长旭却阔步而来,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我妹妹如何不好了,你倒是同我说说!”元长旭一手搭在姚文哲肩上,暗暗用力。
元长旭此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不善读书,但是十八般玩艺倒是精通。为人不拘一格,但又极其护短,对家里人是极好的。
姚文哲无奈地拍下他的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元伯父不是说要领你去敬酒吗?”
元长旭没看元双玉,自己斟了杯桃花酿,“我若是不过来,你就要欺负我妹子了。”
姚文哲投降般举起手,“我何时欺负你妹子了?”
元思雨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兄长,哥哥一来,他的腰杆便能挺直了。
“我可是看到你让思雨难堪了。”
姚文哲摆摆手,与他对饮一杯,直道自己招架不住。
他与元长旭是同窗,感情颇深。而元长旭又最是疼爱元思雨,自小但凡谁欺负了这元思雨,必要教训其不可。元思雨那等骄横的性格便是这样养出来的。
姚夫人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一对儿女离开了。
几人走后,元长旭双眼一眯,审视坐在角落的元双玉,“你便是我那二妹?”
他的目光像刀似的,将元双玉上下扫荡。元双玉却没有半分局促,淡然回应。
“与我和思雨不太相像。”他下了个结论。
他们两人都是鹰鼻,线条硬朗。元双玉却面容清秀柔和,杨柳眉杏子目。
元夫人闻言有些紧张,元双玉只是笑了笑道:“这天下的兄弟姐妹可不都相像。”
元思雨娇嗔道:“哥哥可不能因着二妹妹来了就不疼思雨了。”
元长旭亲昵地摸摸她的头,“你在哥哥心中排第一位。”
元夫人见兄妹二人感情好,心里也很是宽慰,于是打趣道:“母亲还排到后头去了?”
元长旭打着哈哈道:“您和思雨并列第一,哪分什么先后?”
几人其乐融融,竟是全然将元双玉忘了去了。
元双玉噙着淡淡的笑容,也不插话。
论起模样,她当然与元思雨不像了。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人,又怎么会相像呢?荒谬的是,端平侯府为了维护脸面,为了维护元思雨,竟然对外说她是从庙里接回来的“二女儿”。
十几年前一场抱错事件,居然就这样以牺牲她为代价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