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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赛里斯人来说,当兵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对于那些仓皇逃窜的蒙古难民来说,进入赛里斯京畿却是唯一的活路。
因为只有在北京城郊,才有成群的蒙古人聚居,也就是一年前内附于我的桑昂部,因为走了人才引进程序,这些桑昂部的两千人是按高精尖端畜牧业学术交流的名义带进来的,将燕郊的几块皇庄划拨给他们养牛养马,一年下来成效不错,原先交给桑昂部的牛羊入冬前已经颇为膘壮,明年就能上市卖了,不过马的育种周期比较长,要再过两年才能开始回本。
只要能跑到北京,就能投奔到桑昂部的营地,之后以内附蒙军的身份瞒天过海,我平白得了五千夷丁,又削减了林丹汗的军势,可谓一举两得。
而在我们回到北京之前,他们一个人头的账面价格是五十两,足以让许多常年领不全军饷的赛里斯士兵和军官为之发狂,像发情的公狗一样追逐。
这个世界上,军队的供给分为三档,第一档吃得饱,又有足额的军饷拿,多半是看不上这种外快的,毕竟蒙古人不是草原上的兔子,自幼学习弓马,打起来万一有个闪失,一家老小怎么办,到时候隔壁老王白天打你儿子,晚上打你妻子,何苦来哉?
以帝选营为例,一方面他们令行禁止,能征善战,另一方面在外OTg2NTc=行军时,从来不骚扰地方百姓,这固然是兵源选的好,都是原先上直亲军卫的良家,外加边军的精锐,但也归功于参加禁军能分田地,银子喂饱,他们瞧不上地方百姓的瓶瓶罐罐。且大猪蹄子治军束伍极严,倒不是他朱大善人从不纵兵劫掠,而是主将无令不得自行劫掠,且一切缴获充公,再按战功分配,违令者斩。
第三档的军队吃不饱也没钱拿,还要被官长盘剥,这些兵其实是打着旗号的乞丐,只能靠手中的破铜烂铁欺负老百姓,有时候遇到民愤彪悍的乡亲,不定谁欺负谁呢。要是欠了粮饷的兵真打得过农民,我也不至于东挪西凑的找钱给陕甘的驻军发军饷,让官军反军相互倾轧就完事了。
对于我们平头百姓而言,最危险的反而是第二档,即吃得饱饭,但领不到钱的那帮人,因为吃得饱饭,所以提得动刀,尚有一战之力,又因为领不到钱,看到财物两眼放光,穷生奸计,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向胆边生,穷壮怂人胆,他们对女真人这种硬茬不感兴趣,而对于砍蒙古人的脑袋却很是热衷。
毕竟大元朝的下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蒙古铁骑的挑战等级也从青年绿龙退化到了大型草原穴兔的级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边军杀小股蒙古人没什么难度,而且旱涝保收。蒙古人就是草原上的谷穗,一到秋天边镇烧荒的时候,九边的精兵就拿起吃饭的家伙,去草原上收割人头,以至于边镇一些相对能打的防区把防备北虏定义为农业。
不过这已经是万历年间的旧事了,这几年因为朝廷的京运数目减少,而且客军中不少都被调走,死在了辽东,剩下的军队已经打不过蒙古人喽。
在江河日下方面,那赛里斯和蒙古可是并驾齐驱,大哥不笑二哥。
尤其是这五个千户的蒙古人被大猪蹄子整治过,尽管只练了没几天,却也能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尽管多数是步兵,还带着辎重大车和牧群,却也不是边镇的欠饷兵追得上的,相比起农耕民族,牧民更加吃苦耐劳,毕竟农民破产了还能当佃农,当叫花子,乃至研究观音土和树皮的食用方法,相对没那么容易饿死,牧民要是不耐饿,不定哪天风雪大点就直接全家见成吉思汗了。
官军驱赶着北虏,在山西镇附近兜兜转转,偶尔打个照面,官军人数太少,我们怕被粘上脱不开身,且双方都不想出现伤亡,都很默契的相互错开,没有轻易开打。
所有的蒙古人都知道,他们是大汗的弃子,即使是在察哈尔部,也是被当成外人,如果留在草原上,只有冻饿而死,以及死在蒙金两国交战中两条路而已,逃进关内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所有的边镇营兵都知道,他们是朝廷的弃子,即使在赛里斯,也是被当成外人,如果留在九边,就只有冻饿而死,以及死在内外战乱之中两条路而已,杀蒙古人领赏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我知道大猪蹄子护短,他再三强调,除非别无他法,否则在归国途中不要主动攻击赛里斯的军队,毕竟“俱是朕的赤子”,不知道他这个胡乱认儿子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毕竟这些不孝子干的坏事可不少,而按照《光明法典》,老父亲杀忤逆不孝的儿子是免罪的。
本来我也是打算兵不血刃的,毕竟与大猪蹄子这种鹰派不同,我素来信奉和平主义,可以用钱财解决问题,就绝不妄动刀兵,比起供奉武圣,我更喜欢拜财神赫尔墨斯,和气生财。
而男人都是狗,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哪里懂岁月静好的道理。
“长久的看,我们每个人都是会死的江浙湖汉北”——孔雀天使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中,尽管我现在知道这是父皇篡改宗教经典的产物,但话糙理不糙,黄太极,穆拉德,他们终究是会死的,无非是现在死还是五十年后死,唯有黄金和白银才是真实不虚之物。我们经手的银币许多已经传世百年,北京城中到现在还在流通宋代的钱,而母后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如果将来要跑路去欧洲,她还藏着两件埃及髪佬的金饰可以用来典当,总不至于母女两沦落到当纺织女工糊口。
由于手上的马匹数目不够,大部分马都被拿去驮运伤兵员,充当辎重车的挽马,不过依然挤出了最好的马匹,交给锦衣卫和蒙古骑手用来侦查。虽说我用兵不如大猪蹄子,但兵法的基本还是知道的,行军最重要的就是撒出侦骑,饭可以几天不吃,但夜不收和侦骑是半天的不能省下,不撒侦骑的话,基本上也就不用再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正是因为撒了足够多的骑兵,我才得知附近官军的动向,作出一副杀向忻州的样子,实则虚晃一枪,从两支赛里斯边军合围的缝隙里穿过,再度从忻口寨渡河,返回忻水北岸,然后沿着沱江向上游机动。
沱江已经封冻,上面都冻严实了,可以跑马,但我并没有过河,而是直接奔向代州。
只要过了代州,就是繁峙县,繁峙县后面就是平刑关,这是内长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关,明面上附近的驻兵应该有千把人,我把这个数乘以赛里斯北方屯堡关隘的空饷率,满打满算可能就一个连,穿过平刑关,便告别了山西,进入北直隶辖区,最多三天就能抵达八达岭。
而到了八达岭,报我的名号,有人管饭不说,还给活干,待遇丰厚,前程似锦啊,别人都是四分银子一天,我介绍的朋友是三天一钱银子,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眼看胜利在望,我兴冲冲的跑到代州城外,路过了一个村子,本想在这里用两只羊换点蔬菜,却远远看到村舍中炊烟袅袅,好不热闹。如今是冬天,并无农活,只有富户家才吃两顿,现在天色尚早,还不到吃饭的点,这村子莫非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庶之地,竟然有钱吃早饭?
诚然,正确的健康观念是一天吃五顿,但那是我们贵族王公的特权,什么时候泥腿子也敢僭越,装起阔来了?
反常必有妖,可能是有大户人家在摆席,兴许上去说几句吉利话,还能讨碗肉吃吃呢。一想到席,只觉得鼻间嗅到了极为诱人的香气,腹中饥火腾起,我顾不得嘴角有口水渗出,一夹驴腹,先帝长鸣一声,载着我朝前小步快跑。
驴蹄儿踩在冻硬的泥地上,颇有些滑,随行的锦衣卫们都不敢放开了跑,只能跟在我后头追着,反而是蒙古人骑术更好,二十几号垮着短弓和弯刀的草原汉子紧紧跟住我,人马合一,骑手和坐骑好似一个妈生的一样默契,在他们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半人马这种神化生物的历史原型。
马队走到近处,村舍内没有鸡犬之声,也不见北方常见的流水席,唯有一声声的哀嚎。
人的哀嚎声。
我刚刚闻到的香味,是血的腥味,朱家皇帝的肉身嗅到了这气味,自然饥渴难耐。
那么问题来了,此处是内长城,蒙古人无暇南侵,女真人刚被朱皇帝吃掉两个甲喇,究竟是谁在杀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