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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北京,天黑得很快,且一日早过一日。
尽管冬至还没到,宫中织造局还没换上第二班,太阳就已经消失无踪,只有来自北海的寒风日夜不停的吹拂着,为这座古老的大城披上霜雪织就的冬衣。
月亮穿过落光树叶的枝桠,在石板路面上照应出斑驳的黑影,叫人分不清哪些是霜雪,哪些是月光。
不像炬烛般洞灭一切邪妄的阿波罗,清冷的露娜是善变的神明,即使是在满月的时候,也会有妖祟躲在月光下的阴影中。
比如说,狐狸。
马车在凤鸣苑后门停下,两个龟奴哈着腰冲上去,一人牵住拉车OTg2NTc=的驽马,一人拉开了车厢的后门,从里头拿出一个小马扎,摆到车厢门口。
玉藻扶着车门,小心的爬上去,脚下木屐一歪,险些摔倒,我赶紧一把搀住便宜女儿,只听她嘤咛一声,倒在我怀里。
这些瘦马经过严苛的舞蹈和身法训练,动起手来两三个大汉近不得身,怎么可能上个车就会摔跤,我凑到她耳朵边低语道:“乖女儿,为父已经成婚了,这招对为父可不好使。”
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浅,是可造之材。还好我内在是女性,什么盛世美颜我没见过,论美貌你是比不过我的,甚至比起我的三位巴塞丽莎都逊色三分,那毕竟是举国体制选出来的美人儿,和你们商业化运作的团体不是一个级别。
且不说我对美色完全不感冒……几乎不感冒,就算我沉迷女色,双方也只是短暂的物质交易关系,玩几个月腻了就换新的,想抱我的大腿是不可能的。
玉藻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水汪汪的眼睛里滚着泪,似是委屈得要哭出来:“爹爹……”
假的,风吹的。
“女儿脚下软,没力气……”
假的,装蒜的。
我牙一咬心一横,就把她推上了车,她还不安分,冰凉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袖子,拽住我不让走。
玉藻身在车上,若是坐直了身子,应该和朱由检差不多高,但她故意蜷起身子,把脑袋摆到比我低一个头的位置,化身为怯生生的小鹿。
你勾引我有什么用,不要搞窝里斗啊,要一致对外,不然我买你做什么?
我知道,这些穷苦人家和落魄户的女儿苦日子过怕了,一有机会就想钓个长期饭票,这是见大猪蹄子年轻,想用媚术勾引他。
呵呵,你要是能打出闪电五连鞭,大江浙湖汉北猪蹄子这武痴或许还能对你高看一眼,寻常的庸脂俗粉他哪里看得上?
身为没有感情的抄家机器,我只对有钱人的身体感兴趣——不管是绑票还是拷打,都能榨出大笔银子,所以我毫无负担的冷声道:“别闹,还有正事要你去办,事成之后,你顿顿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玉藻显然不相信我的承诺,委屈道:“可是,女儿好冷……”
一边说,她一边往我身上靠,香水和脂粉的幽香直往鼻子里钻,勾魂夺魄,牵肠挂肚。
这小浪蹄子不愧是精挑细选的上品,果然天生媚骨,然而大猪蹄子的身体没心没肺,狼心狗肺,而且嗅觉灵敏,我只觉齁得慌,这都腌入味了。
我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个手炉,随手施展五雷正法,将炉中煤炭点着:“抱着吧,揣怀里就不冷了,不是让你里面多穿两件吗?”
见到雷法的电光,玉藻下意识一缩脑袋,终究知道神妖殊途,不再纠缠,老老实实缩进车里。
我又嘱咐了车夫几句,目送马车疾驰而去。
今晚的行动关系到我能否把持政局,祸乱朝政,因此马虎不得,需要亲临前线,主持战局,要紧的事儿都要亲历亲为,出不得半点纰漏。
中村太郎凑到我身后,嚼着牛肉干:“老大,支援组准备好了,咱也出发吧。”
从他手里抓了一把肉干:“给我来点,晚饭都没顾上吃,饿得慌。请帖送出去了?”
“昨天就送出去了,这会儿他们估计都喝上了,咱得赶紧去,不然拖太晚夜长梦多。”
我点点头,上了另一辆马车,中村太郎也跟着上了车。
车中早已坐着一人,三人挤在狭小的车厢中,显得颇为局促。
因为车帘被拉开,冷风灌进车厢,已经等了半天的王祚远不满的缩紧脖子,把手揣进袖子:“老大,他们已经喝上了,您这怎么慢了一拍啊。”
我撇了撇嘴,笑道:“开战前先试试兵刃锋利否。”
老王不满的皱起眉头,他怀疑我在公器私用:“你该不会,嗯?”
“去去去,就那没长开的小丫头,也不嫌硌人?我这身份不适合到处留情,这要是不小心弄出个儿子来,三十年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中村太郎把油纸包着的牛肉干递给王祚远:“先吃点肉垫垫?等会儿要忙到半夜呢。”
王祚远拈起一块,丢进嘴里,边嚼边问:“我记得你是吃素的?”
忍者不能有体味,所以饮食向来清淡,也不能饮酒抽烟,每次喝酒,中村都是浅尝辄止。
中村太郎笑了一声:“鄙人早就退居二线,遥控指挥,有不需要亲自下场,已经犯不着再自虐,早已不忌荤腥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趁着还吃得下,多吃一点。”
我也赞同的点点头:“哈哈,确实,欲望还是不要过分压抑为妙,不然容易憋出问题。那些假道学家,各个装得道貌岸然,实际上每次都要加钟,完了还要劝姑娘从良。对了,我这儿有凤鸣苑的恩主令,你们闲下来也可以来玩,不收你们钱。”
说着,我又掏出两个刷了漆的木牌,递给二人,到时候把他们两人的花费记为员工优惠。
中村太郎显然没想到皇帝给臣子拉皮条,尴尬的推脱道:“近来地下战线打得火热,实在是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啊!”
王祚远拧过头去:“咳咳,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寻欢作乐。”
我不由分说,把木牌塞两人手里:“拿着呗,用不用是你们的事儿。”
王祚远的老婆我见过,只能说一言难尽,他现在升官发财了,那个糟糠之妻实在是配不上这么优秀的男人,又不肯麻溜的死,令大明次辅的人生不能圆满。
可是他又不能娶妾,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他呢。
而中村太郎正值壮年,却是孤家寡人,尽管和手底下几个女忍者关系暧昧——我很难相信那个只招收肤白貌美妙龄女子的对魔忍小队能有什么成效,绝壁是这伙用公款假公济私。
负责潜伏渗透的忍者,居然要招收如此丰腴的女子,你他妈糊弄鬼呢。
尽管中村太郎狡辩称,这是为了施展色诱之术,从枕边套取消息,我也不信,哪有天天演习色诱之术的,对魔忍小队的技战术就这一个科目吗?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着,车把式御车娴熟,一路上没觉得颠簸,只是走走停停,偶尔会遇到巡夜的五城兵马司,这时亮出锦衣卫腰牌就能通行。
赛里斯的城市有着严苛的宵禁制度,但严苛只是对平头百姓而言,歹徒和达官显贵都是不吃这一套的。
马车载着歹徒,达官和显贵驶过一个又一个城坊的夜幕,马蹄声踏破一条又一条街道的寂静,很快,就来到了一片连绵的佛寺旁。
大冬天晚上,我不在被窝里搂着巴塞丽莎们睡觉,跑出来喝西北风,当然不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要找个古刹忏悔。
这些连绵的佛寺坐落在一处湖泊边,寒冬腊月的时节,湖泊早已封冻,这就是后三海,因为附近有诗作佛寺,也叫什刹海。
老儿北儿京儿人儿到了冬天,就这一出,每年冬天什刹海一封冻,都要什刹海的冰面上架上冰床围酌。
所谓冰床,其实就是带冰刀的木架,附庸风雅的人会雇佣力夫,将这种大型雪橇拖到冰面上,在雪夜中喝酒吟诗,因为景色意境极佳,尽管人人都会被冻成孙子,甚至年年都有被风吹生病的,掉进冰窟窿冻死的,仍然乐此不疲。
冰河上搭起一座座酒垆,围在相互并联的冰床旁,上头热着醇酒与珍馐,孙子们缩紧衣服,在冷风里谈笑风生,尽管涕泗横流,依然打肿脸充胖子,死活不肯离开,还要吟诗作对写文章。
当然,莫说孙子痴,趴在岸边草丛里喝西北风的我,也冻成了孙子。
对着冻僵的手呵了口热气,我开始运转昆仑烈焰掌,好一会儿才让手掌暖和起来,然后从兜里抽出千里镜,开始观望着湖面。
只见后海正中央,数十张冰床用铁链相连,上风处立着一片屏风,还生着熊熊的火炉,在鬼哭狼嚎的西北风中,这火看着就暖和。
凑在火边取暖的年轻人正和同伴谈笑风生,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看得出他春风得意的神情,两个衣着单薄的歌姬抱着琵琶、洞箫,倚靠在他身边,此情此景,快活好似神仙。
这厮就是赛里斯礼部右侍郎,万历四十一年会元、状元,周延儒。
长夜漫漫,炉火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