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背影

冬眠的龙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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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与皇妹已有一月未见,见到却又是分离之时,朕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她的背影。

    那年月,君堡百废待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安娜的剑术、拳劲也停滞不前,正是祸不单行的时候。朕看着变卖一空,值钱家什都拿去铸炮的行宫,又想到安娜的天理拳练到六十而耳顺便是头了,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安娜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孔雀天使不会教人走上绝路,往前定有变数。

    典当了首饰,元老院还了亏空,又问热那亚人借钱办了新船下水的庆典。这些日子,君堡的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填补扩军的缺额,一半为了巴列奥略家的出路。杂事忙完,安娜要去摩里亚看望母亲和哥哥们,朕也要去一趟特拉布宗,便一同前往金角湾。

    离开前,又挤出时间出城踏青一日,安娜也要寻片宽敞的地练剑,便与朕同去,一日中采花、骑马,兄妹二人怡然自得,天色晚了,便在城外的营帐勾留了一日。

    第二天上午便需前往金角湾,下午坐船前往特拉布宗,安娜因为OTg2NTc=事忙,本已说好不来送朕,叫罗斯人中一个熟悉的灰牲口陪朕同去,她再三嘱托不要靠近朕三尺之内,不然会被护体真气所伤,甚是仔细。但她终究放心不下,怕灰牲口不懂明尺和拂菻尺的区别,颇踌躇了一会。

    其实朕在番婆子身上的天理拳已经巩固到五十知天命,只要不动用七十随心所欲的境界,并不会真气外泄伤人。安娜还是决定亲自来送朕,朕两三回劝她不必去,她只说:“不要紧,若是死一个灰牲口你得伤心许久。”

    我们过了海墙,进了港口,朕在文书上签字,她帮着照看行礼。行礼太多了,脚夫磨磨蹭蹭,给了些拂菻通宝,才可过去。安娜又抽出剑与脚夫讲价钱,朕总觉得她还是个黄毛丫头,非要打断她,搬起船上两百斤的威远炮,脚夫便谩骂,说你这样的还要什么脚夫。

    但安娜终于讲定了价钱,送朕上船,在船尾寻了个靠窗的位置,朕将她给的旧紫色丝袍铺在座位上。她嘱朕路上要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灰牲口路上好好照应。朕心里暗笑她的稚嫩,这罗斯人只认得杜卡特,托他们简直白托!何况朕的拳劲练到寒暑不侵,见神不坏,还不能照顾自己吗?朕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天下无敌啊。

    朕说道,“妹妹,你走吧。”她望了望船舷外,说,“我买几个樱桃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在对面栈桥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要走到对面,需要回到栈桥靠岸那边,再走进那边栈桥,安娜和番婆子一样体弱,平日似扶风弱柳,走过去自然要费些事。朕本来要去的,她不肯,只好让她去。

    朕看她穿着新作的绯色外衣,蹬着蓝靴蓝袜,轻巧的走到舷窗边,一个鹞子翻身从摧破者号一丈高的尾楼上跳下去,在栈桥上站稳了身子,尚不大难。可是她还要走到对面的栈桥,中间隔着一个可停靠大船的泊位,朕都跳不过——只动用五十知天命的话。

    但安娜扎了个马步,提起一口真气,光天化日之下,一道白烟从她天灵盖腾起,正是运功至极致,三花聚顶的表现。她大喝一声,抄起一旁的木杆,朝着身前的海中一丢,纵步前跃,两手做白鹤亮翅之势,踩在木杆上,茶盅粗细的木杆吃重的一端没入水中,但刚沾湿安娜的靴底,她已经朝前踏出一步。

    只见蹭蹭蹭三步,她的左脚已经踩在木杆的另一端,皇妹的身子像轻飘飘的雪花般,身法灵动飘逸。安娜娇吒一声,重重一脚踩出,海面上登时从她足间泛出一层涟漪,竟然被她借到一股力,随着全身真气运功向上,她竟然拔地三尺,从水面上腾了起来。

    她的背影看得朕如痴如醉,一苇渡江的绝技竟然再现西域,朕虽也使得出来,但常年打熬力气,筋骨难免重了些,不比女孩子家体轻,若是朕用那根木杆过海,虽不至于狼狈坠海,却定然要打湿鞋面。

    这孩子虽然拳脚稀松,剑法也一般,兴许攀援走跳还有些天资,当不成剑客,将来当个飞贼还能养活自个儿。朕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很快的流了下来。

    朕赶紧拭干眼泪,怕他看见,又怕别人看见。再向外看时,她已经抱着樱桃,望回走了,过海时,先将樱桃朝天上抛去,再趟过海面,跳上栈桥后,在接住刚好落下的樱桃。跳上船时,朕赶紧伸手去拉她。

    她和朕走进船舱,把樱桃一股脑的放在猪皮帽子里,于是甩了甩靴子,抖落靴底的海水,心里很轻松似的。

    过了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江浙湖汉北信。”

    朕望着她走下船,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朕,说,“进去吧,外面风大。”

    等她的身影混进来来往往的人里,再也找不着了,朕便坐下,大嚼起樱桃来,又咸又涩。

    摧破者号和另外几条船驶出港口后,朕看着渐渐远去的京师城墙,心中很不是滋味。

    安娜皇妹,你可要,你可要好好地啊。

    “什么妹妹哈哈哈这个真好吃。”

    朕抓着烤羊腿和烤饼,和水兵们大快朵颐。

    木头船上生火很危险,但在大明就有许多渔夫在渔船上生火做饭,朕琢磨了一阵之后,用砖块和厚土在甲板上围出一个土灶,底下铺上一块厚铁板,便解决了起火做饭的问题。有了这口灶之后,全船的人都能吃上热饭,即使在海上也有烤羊腿可以享用。

    原本桨帆船只有夜间停靠海岸时才能埋锅做饭,若是赶路,船上的人就只能靠干粮充饥,朕把土灶搬上船之后,船员士气大涨。只是卢卡斯警告朕,这样很容易让船着火,所以除了要专门安排两人守灶之外,还在灶边准备了许多水桶和沙子,还严格规定用火时。

    反正吃冷食伤胃,迟早也是会死的,倒不如吃顿热乎的。

    这么一来,船上养着的山羊便遭了秧,原本能活到明天的羊今天就被宰了,剥皮洗净之后或煮或烤,划了半天船的桨手也不忌羊肉腥膻,沾点盐就着面饼往肚子里塞,吃得腮帮子溜圆,满嘴流油。

    “绝了!巴塞丽莎,我从没想到还能在船上吃上热食!”

    “听说土耳其人会在船上煮羊汤喝,没想到咱们也有这福分啊!”

    “巴塞丽莎治下,现在顿顿都有面包,其实我们这些下人吃点马肉、羊杂碎啥的就很满意了,您犯不着让咱们顿顿吃肉嘛。”

    “就是啊姐姐。”

    安娜你懂什么,皇帝不差饿兵。

    等等。

    朕一把揪住安娜的脖子,她还抱着羊蝎子不停的啃:“啊姆啊姆。”

    “你这兔崽子!不是告诉朕去摩里亚了么!怎的又跟上船了!”

    安娜抬起头,把嘴里的肉死活咽了下去,咧开嘴笑道:“嘿嘿嘿,跟着你,有肉吃啊。”

    牙缝上还卡着肉丝呢,你这样怎么嫁的出去啊,就算将来要当飞贼,怎么也得成婚之后当个雌雄大盗,总不能当个老姑娘吧?

    朕给她倒了杯葡萄汁:“留在君堡不也有肉吃么?”

    安娜一边喝,一边埋在木杯里瓮声瓮气的回答:“您在胡说什么?留在君堡自然吃喝不愁,可回了摩里亚,二哥那老财主又穷又吝啬,跟着他顿顿吃斋,三哥自小便不喜欢我,不赏我俩巴掌就算客气了,还指望吃肉?”

    朕拧开一瓶葡萄酒,想了想还是没喝,给身边的水手们每人倒了点:“你那三哥也真是,说是捎信来要你去长住,自个儿却跑去义大利鬼混了,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兴许是去找罗马教皇讨要援兵了吧。吃菜吃菜,刚刚打上来的墨鱼,你尝尝你哥……呸,你姐的手艺。”

    “哇哦,还有生蚝,哪里弄到的,好肥啊……姐你也吃啊!”

    不不不,哪怕过了半年,朕还是接受不了生吃海蚌,还是下次吧。

    土灶让桨手放开了手脚,不需要许诺赏赐,也不需要每夜上岸休整,船速快了不少。

    就这样载歌载舞,吹拉弹唱,吹牛打屁,吃喝玩乐了几天之后,摧破者号的船头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特拉布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