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夷事

冬眠的龙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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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从深海中浮起,朕嗅到了麝香的味道,掺杂在熟悉的墨水和皂角气息中,让人分外安心。

    康丝坦斯曾经提议,用香味来区分两人所处的的位置,但朕觉得并无必要,毕竟番婆子穷得连炉子都生不起,而朕的皇宫,可是在寒冬腊月时时刻刻烧着火坑的。不过麝香也费不了几个钱,朕还犯不着和一介女子争这些细枝末节,她开心便好。

    只要把手伸出被窝,看看是冷是热,自然就知道这里是北京还是君士坦丁堡。

    手从被窝中伸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朕疑心是不是火坑坏了。

    怎么回事,天上下刀子了?OTg2NTc=

    朕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床顶的紫色帷幔,这是番婆子选的颜色,在君士坦丁堡中也悬挂着这样的帷幔。只是这帷幔的材质分明是湖绸,而不是欧洲那些糊弄红毛的下等绸布。

    尽管外头日上三竿,斑鸠和麻雀的叫声穿过重重宫门,进入朕的耳朵,朕分明是睡过头了,可朕浑然不觉得睡够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这个番婆子,昨晚用朕的身体做了什么!

    朕从龙床上爬起来,脚有些虚浮的落在龙床外的实木踏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正候在外面的两个长随听到动静,咳嗽了一声表明自身存在后,李顺和张意走进了寝宫,用手炉和烤热的冬衣把朕从温软被窝的禁锢中解救出来。

    “朕觉得脑子颇为昏沉,昨天朕是几时就寝的?”

    他们有些无奈的看着朕,脸上颇为疲惫。李顺作了个揖:“万岁,您忘啦,您和文物百官在皇极殿游玩棋戏,战至卯时才让回乾清宫就寝。”

    “棋……棋戏?”

    张意吸了吸鼻子,显然在门外冻得不轻,他笑道:“万岁,昨晚您和百官做了新的棋戏,您还说这是军国大事,绝非儿戏,不过奴婢没见识,也看不出个门门道道来。不过那些须发花白的文臣武将们为了争论棋戏,还在朝堂上大打出手,好像刚刚还有一些武将在皇极殿接着玩呢,想来那棋戏是极好玩的。”

    朕才离开一天,那个番婆子又在祸乱朝纲了!

    天父上主皇上帝啊,朕要是离开一个月,这番婆子是不是要在宫里塞满流民、倭寇和蒙古鞑子啊!

    把充盈的膀胱放空后,朕穿戴整齐,顺便看了一眼镜子,果不其然朕的脸上挂着两个眼袋。番婆子自己爱美,不让朕熬夜,说是伤肌肤,她自己糟践起朕的龙体来倒是毫不吝惜啊!

    在心里腹诽一阵后,朕翻开每天早上必看的共用笔记,上面记着康丝坦斯临睡前留下的信息,真想看看这疯癫丫头又在玩什么花样。

    “对不住啊大兄弟。”江浙湖汉北

    开篇第一句就让朕为之震惊。

    “昨夜做出了不亚于红衣大炮的国之利器,为施放测试,忙到天明,你且躺下多睡一会。虽然这事颇费心神,不过将来你一定会谢我的!”

    一个棋戏怎么就成了军国利器了?是打算飞炮过界河,直取建奴匪首吗?到底妇道人家,不知道战阵之事,以为儿戏,朕就不该让她掺和进来。

    朕让李顺去光禄寺取早膳,但李顺告诉朕,朕临睡前已经叮嘱他,待朕醒了之后,就去尚膳监取些羊肉泡馍做早午饭。

    尚膳监?

    那是啥?皇宫里有这个部门吗?朕这几个月皇帝白当啦?

    朕突然想起来,好像是番婆子上身之后,自己吃的饭比往日精致清淡了许多,不像光禄寺燔炙酿厚的大鱼大肉,吃多了嘴角起燎泡。

    合着番婆子整天就琢磨着吃喝玩乐了!大明万世之经营被她这么挥霍,怕不是不出二十载就要吃得山空海净了!

    喝着小米粥,豆腐乳在舌尖化开,再把一个羊肉泡馍塞进嘴,朕捂着嘴打了个饱嗝,又命人把碗筷都收了,继续翻看番婆子留下的胡言乱语。

    “我已经让识字的内侍们誊写了一份战争模拟棋盘的规则,如果你有空的话,就翻看一下。”

    朕朝正在往食盒里收盘子的李顺招招手,问他是不是有一本规则书在他手上,他一拍脑袋:“哎呀,万岁恕罪,今早那些武将说想要复盘朝鲜之役,奴婢把规则书留给他们了。”

    这倒是无所谓,朕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就是一帮武将在皇极殿上甩开膀子玩棋戏有些不成体统。可是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朕带的头啊,那朕自然不能说什么,由得他们去吧。

    大明遍地的卫所、京师三大营和轮流来京城执勤的班军都有些武备松弛,朕本就不指望武将能带着兵卒天天出操。只要你们别纵兵抢粮,兵过如篦,朕就心满意足啦,玩棋戏就玩棋戏吧,还能让朕省点心。

    不过番婆子前两天让朕替她搜集三武灭佛的史料,怎么这两天全然不见她提起?

    朕小心的侧过身,尽量不让收拾桌子的宦官看到笔记,最后一个离开的张意为朕留下一份不起眼的信筏,并取走了桌面上一本医书。

    临走前,张意还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朕完全摸不着头脑。

    张意是朕成为信王后召进信邸,伺候朕起居的贴身宦官,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身世清白,朕还算是信得过,这又是康丝坦斯安排的吗?。

    坐在空无一人的御书房中,朕确认四周无人窥视后,小心的撕开了信封,从中取出一张纸。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大掌柜谨启,据历次塘报和其他军情反复核对,小人判断,建虏兵力应当在八万人到十二万人之间。小人又听说,宁远一役中的匪首努尔哈赤的第八子黄太吉已然继位,但另有一说,努尔哈赤生前曾想传位于十四子多尔衮,故而此人位置并不牢靠,需要战功巩固地位,想来将在今明年继续南下侵袭。”

    “另,新建之细作营已经准备妥帖,小人按大掌柜的意思,自锦衣卫、京城各镖局及边军夜不收中调拨精练能手充作教导,并设置在某某胡同中。并根据大掌柜指示,首批细作将广揽于关宁、辽东,精心挑选其中识字、忠君,且与建虏有家仇者,归入营中,预计于下下月便可开始训导。”

    没头没脑的,这是什么东西?谁写的信?

    朕翻看了一下信纸背面,上面写着“夷事局”三个字。

    这就是番婆子说的蛮夷事务局?他们办事倒是利索,看来内帑的十几万两银子没白花,另起炉灶的新机构还有几分朝气。

    不过番婆子会不会太谨慎了些?这些蛮夷不过是土鸡瓦狗,待到朝廷经制的天兵横扫而过,自当摧枯拉朽。什么建虏,倭寇,在我无敌的大明军队面前……

    剧烈的头痛贯穿了朕的颅骨,让朕险些从座位上滚落。

    蛮夷!

    鄂图曼人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绝望场景,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朕面前,原本在君士坦丁堡的模糊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朕想起来了!这君士坦丁堡原本是拂菻国的首都,拂菻国本是领土广袤的大国,不在大明之下,只是四边蛮夷四起,今日失地,明日割城,几百年下来,只剩下一点弹丸之地。

    切不可小看蛮夷啊,蒙古不也是蛮夷吗?南宋不是中华正统吗?蒙古铁骑南下,中华正统怎么短短几年就没了?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还有后人来哀之已经是不幸之大幸了,万一亡国灭种,连后人都没了,只怕九泉之下,朕会被列祖列宗家法伺候吧,说不定尧舜以来的历朝皇帝都要过来踹两脚。

    番婆子针对建虏多番部署,难道在她看来,这建虏不是疥癞之疾,而是心腹大患?

    朕敲着桌子,默默思考着,想着想着,突然听到敲击声有些空洞。

    下意识一扣,朕从桌子上抠出一个暗格。

    我的宝贝红木桌子啊!这可是洪武帝留下的宝贝儿!是哪个混蛋个开了个洞!朕非得诛他九族不……

    一个欠揍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仿佛能看到她狐狸一般狡黠的奸笑。

    罢了,桌子不过是死物,朕还没穷到看到六万两银子就尾巴翘起来的份上。且让本皇帝来检查检查,你在暗格里藏了些什么宝贝。

    从暗格里掏出来一本精心装订的小册子,被朕轻轻翻开,鬼画符一样的西洋文字映入眼帘。番婆子是用洋文记的笔记?这是在防着朕啊,她不是自己说了,两人要全心全意帮助对方,双方相忍为国吗?

    好吧,这种鬼话也就骗骗小孩子,朕不也偷藏了一副痛经药和一顶绿帽子没告诉她吗?

    嘿嘿嘿,番婆子,你没想到吧,朕早就防着你这一手。朕试过了,只要在番婆子身上,她掌握的洋文就像本来就会一样,很快就能回忆起来,学起来事半功倍,甚至在醒来之后还能记住一部分,所以这份笔记,朕也能看懂一部分。

    笔记开始的几段,番婆子是三种语言混着写的,但到了后来,兴许是嫌累了,兴许是写到兴头上,只剩下了大段的拂菻语。

    这部分,朕勉强已能看懂。

    “我已经发现了问题的根本,罗马帝国接纳基督教,是为了将基督教作为统治工具,大食教的先知也是将大食教作为一种可以统合阿拉伯诸部落的统治工具。”

    “天主教的问题出现在西罗马毁灭之后,世俗权力衰减,而教会力量抬头,而他们统治之下又有大量的信众,自然而然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能凌驾到王权之上。”

    “但只要王权的力量足够,依然可以夺回统治地位,某个以神圣开头的非法组织,不就曾经逼得教宗逃离罗马么?要知道,开除教籍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来开除教籍。”

    “在赛里斯人的哲学和价值观中,祖先永远比神明更加重要,并且每一个朝代都在强调这一点,所以任何宗教都不可能成为他们信仰的中心。”

    “而赛里斯人则从根源上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表面上放任多种宗教在国家内部进行传教,但实际上这些宗教都被政府部门严格规范。任何一支宗教有偏离统治者意愿的迹象,政府部门就会出手修剪枝条,而且多种宗教相互竞争,确保了它们之间相互翰旋,相互争抢资源,最后成为皇权的点缀。”

    “用赛里斯人的话说,那就是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我手上有瓦良格卫队,有圣墓骑士团,有铁甲圣骑兵,有完整的军区制,那就不是我去改信天主教了,而是罗马牧首区自己回来依附普世牧首!”

    “看什么看,你这个昏君,偷看女孩子的日记很好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