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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手稿最后几张纸上,孔多塞侯爵明显是因饥饿和恐慌,开始胡乱涂画起来,最后行字是“好饿啊......鄙人曾在<对谷物贸易的思考>一书里说过,什么该是bien-être(福利)?我当时说,福利该是民众幸福一个必要但非充分的条件,最低限度的福利才是最好的福利,那什么是最低限度?即政府保障民众不遭受苦难、羞辱和压迫。对民众的救助不该通过法律和对谷物的强制征用,而该给穷人提供工作岗位,再向他们支付薪水来进行......我错了,我当时是在衣食无忧的书斋里用自以为是的理性写下这段话的,可现在我正在流亡,年龄也大了,没有任何人愿意雇佣我,愿意支付我钱币,愿意为我提供住所、墨水和面包,如果这时候,政府和法律能救助救助我这样凄惨的人,那该多好呢......我没有钱了,旅馆厨房飘出烧鸡的香味,我饿极了,我舍弃尊严向厨子乞讨,可厨子却向我索要报酬,不劳动者或不消费者不得食,这不也正是我曾鼓吹的嘛......我花了最后的钱,从药剂师那里买来瓶毒药,永别了,这个世界,愿我死后,法兰西能消弭掉所有争执。”
富歇读完手稿后,叹口气,将稿子给收入到行李箱,对巡警们将侯爵好好埋葬吧,丧资我来交。
而后富歇带着某种大无畏的气概,匆匆吃了顿饭后,就坐上马车,“向巴黎进发!”
没出所料,富歇在国民公会上替自己做的辩解报告惨败了。
他说,我在南特城所下达的每项死刑判决都是有卷宗的,被处决的人全是反革命的神甫、贵族,亦或是投机倒把及扰乱治安的分子,反倒是弗雷龙才是真正滥杀无辜的凶手,我不但要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还要指控弗雷龙。
为辩解富歇也做了十分缜密的人证准备,三位在弗雷龙私刑里侥OTg2NTc=幸未死的南特市民,都答应富歇,和家人一起到来巴黎,当面怒斥弗雷龙干的罪恶勾当。
说到触目惊心处,被指控的弗雷龙汗如雨下,百口莫辩。
而在座的国会议员无不惊骇,以至于愤怒。
可他们全然不敢发作,因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罗伯斯庇尔漠然地坐在那,仿佛就是美德和理性的最高化身,他矮矮瘦瘦,一副黄疸病人的脸,扑了许多的白粉来遮掩,宽阔的脑门往后削着,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神秘莫测,他原本缩在前辈们,如拉法耶特,如米拉波,如马拉,乃至如鲁斯塔罗和丹东的巨大暗影下,可现在拉法耶特侯爵被民族抛弃,米拉波病死,马拉遇刺身亡,鲁斯塔罗领军在外,丹东堕落之后,他凭借着不折不挠的斗争精神,冗长的演说,对美德的狂热追求,开始掌握了救国委员会,同样也将整个国民公会置于自己的权威下。他俨然成为杜伊勒里宫里的发言人、领袖、作家、演说家、思想家等职能集于一身,他自认为就是法兰西世间活着的至高主宰。
所有议员都对罗氏心惊胆战,俯首帖耳,断头机消磨了所有人的豪气和斗志,他们现在只是苟活一日算得一日。
很快富歇明白啦,他能做到的极限只是在国民公会上给自己申辩江浙湖汉北番,而国会也只是个旁听的机构,它没有任何仲裁、赞同和反对的权力,最后的生死还是掌控于救国委员会,也即是罗伯斯庇尔一个人手底。
辩解结束了,偌大的国会大厅,连个鼓掌或者说话的声音都不存在,鸦雀无声。
直到罗伯斯庇尔戴上了眼镜,轻咳了三声,整齐无缺的掌声才响起。
罗伯斯庇尔驳回了富歇的申辩,他的理由很简单,就两个,一个是富歇违反国会法令,为农民分田;还有一个,便是富歇枪决的神甫过多,并且摧毁过多的教堂,这表明他的思想本质,是属于“埃贝尔之流”的。
听到埃贝尔之流这个词汇,站在会场铁栅栏中间,卑躬屈膝的富歇肩膀顿时抖了两下,他抬起惺忪冷漠的眼皮,意识到这等于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可笑,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你在背后用断头机来威吓我们还不够,只要不对你唯命是从的,你便要斩首......”
至此富歇不由得想起,他和罗氏还有桩私仇,那便是他曾抛弃过罗氏的妹妹昂里埃特。
“罢了罢了,你认为国民公会的辩诉是过场,我又何尝不是?”
故而当富歇的朋友,陆军部长布肖特劝他道,在国会说那些话没用,为今之计你只有去私下地去求罗伯斯庇尔,好心的布肖特还对富歇说:“pontifexmaximus。”
杜伊勒里宫外的院墙下,富歇记住了这个词汇,pontifexmaximus。
也就是“大祭司”的意思,布肖特对他说,罗氏要举办个盛大的“美德至高主宰节”,来欢迎这个新宗教成为法兰西的国教,他本人便是大祭司。
“他疯了。”富歇冷冰冰地判断说。
一个靠在委员会里鼓动唇舌,一个狂热的空想理论家,居然要白手建起个毫无信仰基础的宗教,这只能加速他的灭亡。
然后富歇对布肖特说:“我明白,那个人让我回巴黎来的原因了。”
“是什么原因呢?”布肖特心知肚明。
“因我也曾是罗伯斯庇尔的朋友......那时我身穿修道院僧袍的样子他亲眼见过,我俩一道在阿腊斯城的河畔朗诵些蹩脚的诗歌,从那时起罗伯斯庇尔的心中,就认为我是个末流野心家,他会细细地观察着我,但却不会认为我有威胁,怕是在他的认知里,我始终不曾担任过巴黎巡警队的地下君王。罗伯斯庇尔以为只需要一篇演说稿,就能把我砸得粉身碎骨,他的傲慢对我不屑一顾,他只不过企图通过扳倒我,来扳倒我身后的那位,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等着瞧吧。”
接下来富歇就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踏着雪,离开啦。
次日,满是雪的圣日耳曼森林公园,富歇找到正和帕雷快乐滑雪的昂里埃特.罗伯斯庇尔,然后咕咚下跪倒,丑陋的脸因为痛苦都扭到一起,鼻涕和眼泪在寒风里冒着热气,飞窜而出,
昂里埃特说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姑娘,她有了新恋人帕雷后,觉得过往都是云烟了,她扶起了富歇,答应会好好地在哥哥面前为他求情的。
可此刻,绿色的宫殿内,罗伯斯庇尔忽然当着所有委员的面,搬出厚厚一叠发言稿,让邦.圣安德烈询问这是什么。
得到的答案:《关于揭发惩戒德穆兰、法布尔反革命乱党背后罪魁鲁斯塔罗、丹东的若干建言决议》。
罗伯斯庇尔终于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