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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里暗暗的，安静得有些尴尬。
心跳平复后，林芝鼓起勇气，转脸问他：“你知道幸运碗和幸运使者，对吗？”
陈载誉认真点头：“是的。”
林芝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正准备接着抛出一万个问题，陈载誉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合并搭在她的嘴唇上。
“有什么话，等转移回总部基地再说。”
林芝瞪大了眼睛，听话地把那些快到喉咙口的问题生生咽回去，胸膛不停起伏和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深邃，一眼望不到边，有一种令人忍不住想继续一探究竟的魔力。真的那样做了，又在不知不觉中流连忘返，迷失其中……
见他没有回驾驶室，忍不住问道：“你不去，开车吗？”
陈载誉嘴角扬起几分：“这车不是用来开的，把手给我。”
林芝鬼使神差般把手伸过去，合入他的掌心，然后周围的事物模糊地闪动了一下……
“哎哟！”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地面上，疼得她皱起眉来龇牙咧嘴。
这次陈载誉却没有来拉她的意思，站在那里看笑话似的看着她。
林芝只好红着脸捂着尾椎骨自己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另一个地方。
看起来是一间实验室，银白蓝三种主色调，三面靠墙摆放着一些不知道用来搞什么的仪器设备，感觉跟以前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医院、航天之类的科研实验室差不多。
她不想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假装只是寻常一样问：“这是哪？怎么我们，一瞬间就来到这里了？”
“这是我们的总部基地，刚才开启了一个小虫洞，把我们转移回来。你好像摔得不轻，抱歉，是我忘记提醒你了。”
林芝嘴角禁不住扯了几下，什么叫忘记提醒，那你自己怎么又知道在失去原本汽车座椅支撑的一瞬间站起来？分明是故意想看我出糗……心里正吐槽着，眼见对面那堵墙正中间一个突出来一半的圆柱体，横截面跟普通电梯轿厢差不多大小，原本曲面部分是银色不透明的，此刻涂覆在表面的颜料融化了似的从顶部开始缓缓流下，整个曲面逐渐变成透明玻璃，露出里头垂手站立的，一个人？还是一个模型？
林芝被吸引过去了，那个模型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根本就是自己的翻版！在明秀山扩建景区的时候，阿哲特意给她们拍了各自闭着眼睛的照片，后来上电脑课调出来给她看过，而且那个“人”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跟此时的林芝自己也是一模一样。
难道陈载誉特意照着她的模样，去制作了这样一个雕像摆在这里日夜欣赏？走近来仔细观察，见那雕像皮肤头发什么的看起来跟真人一样，林芝又开始怀疑这面“玻璃”可能是电脑屏幕，里头那人是电脑成像的。
“这是为你准备的，替身。”身后传来陈载誉的声音，回头看见他已经走到实验室中间的一张黑色的玻璃桌子前坐下，靠着椅背，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横在桌面上。
林芝眉毛轻挑随即又拧在一起：“替身？我要替身来做什么？”
陈载誉手指在桌面上弹动，说道：“我们准备把你转移到另一个平行世界，为期一年。”
另一个平行世界是什么意思，林芝大概还是懂得的，不禁神色凛然：“为什么要转移？”
“你过来坐下，我一次性和你说清楚，省得你一点点来问了。”
林芝内心忐忑着走过来，在陈载誉对面坐下，两手放在膝头，眼睛睁圆了等他解释眼前和以前的一切。
陈载誉身躯离开椅背靠向桌子边缘，十指交叉放到桌面，开口向林芝说明关于幸运碗的情况：
简单来讲，幸运碗是一个人脑程序。人脑程序最开始是搭建在大脑中的一个“记忆站”，用来记录大脑的每一次电位波动，读取、复制并储存人脑的所有意识和记忆。后来人脑程序技术飞速发展，圣境科学家们又在源程序的端口上接入了幸运碗。目前来说这还是一项新发明，八个月前才在圣境获批同意秘密进行人体实验，陈载誉是这个实验的项目负责人，之一。
关于人脑的运行机制，林芝所处的世界还处于比较初级的研究阶段，所以要解释起来比较困难，可以类比一下电脑程序。人类编写电脑程序，是将自身的高级语言，通过编译器和解释器，转换成机器能识别的二进制码，然后让计算机执行。而人脑程序，则是直接在人脑中，用属于人脑的编程语言写入的一个新功能。
可以类比，但人脑程序又和电脑程序有着本质区别。电脑从无到有都是人类自己建造，但人脑却是人类至今仍无法复制的存在，只能在其原有的基础上开发出新能力。所以幸运碗程序只能在具有生物活性的人脑环境中运行。如今即便科技发达如圣境，科学家们仍然造不出比人脑更精密的机器。人脑内蕴含的无穷奥妙以及人体内锁藏的巨大能量，都远远超乎人类的想象。
陈载誉稍作停顿希望能从林芝那里得到一些反馈。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但是这样简直天方夜谭的解释，尽管林芝努力咀嚼听到的每一个字，大部分还是难以消化。
人脑程序？圣境？人体实验？你们这个世界？
意思是，幸运碗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高科技，正在林芝身上做试验？
那我就是小白鼠咯？
一团乌漆嘛黑的毛线开始在林芝的脑子里烦乱地纠缠起来，同时心底生出一些别扭和抗拒的情绪：拿我来做人体实验，你们事先谁来征求过我的同意了？
心里有情绪，但她向来视陈载誉为救命恩人，习惯了，这样带着指责意味的吐槽就没有说出口，只突然感觉自己两手放在膝头端坐着这姿势，跟犯了错听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似的，不自在地扁了扁嘴唇，把手从桌子底下抽上来，学他那样十指交叉半握放到桌面上，等他继续说清楚为什么要转移。
陈载誉接着告诉她，这些内幕原本都是不打算让她知道的，如今，除了发觉让她们知晓实情更有利于发挥幸运碗的作用，最主要还是他们的情报泄露了，暗域组织的人近段时间频频出现，试图窃取幸运碗的技术，破坏他们的实验。准备把林芝转移到另一个平行世界，也是为了她的人身安全，迫不得已而为之。
林芝是目前为止，幸运碗程序运行情况最为良好，各阶段评分最高，最为成功的一个，所以她已经被暗域组织盯上了。那个汪见晴，就是暗域的成员。刚才试衣间里发生的异样情况，是因为里面事先建造了隐形传送门，意图把她转移到暗域的据点，从她脑中获取幸运碗的运行数据。他们之前已经把她成功转移过一次，不过那段记忆被抹除了。
从她脑中幸运碗防火墙的抵御记录和其余记忆判断，暗域组织之前在女生宿舍卫生间里安装了隐形传送门。陈载誉派人去林芝宿舍查的时候传送门已经被拆除了，不过他们那个据点还是被陈载誉追踪到，后来也被捣毁了。只是可惜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把数据都清空了，人也跑光了，无从得知他们目前对幸运碗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提到汪见晴，林芝潜意识中她跟幸运碗有关的部分，是之前讨论课上说的，在高维度文明中运气是一个可掌控的维度，不自觉眼里浮出几分敬畏：“你和汪见晴，都是传说中，高维度智慧生物，对吗？”
“不是。”陈载誉浅笑摇头，“我们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维度级别和这里一样，只是科技更为发达一些。不过据传幸运碗的设计原理和灵感，的确是来自于高维度文明的提示。”
“一些……”林芝喃喃重复，心里吐槽，你们都能进入高维度世界了，应该是发达很多很多才对吧……吐槽中想起自己刚刚直接从车里转移到了这里：“你刚才说，是开启了虫洞把我们转移回来的，那这个和传送门是一样的吗？”
陈载誉答：“不太一样。隐形传送门需要另外提前建造，而总部基地可以随时在辐射范围内的任何一个时空坐标开启虫洞。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通过直接开启虫洞的方式把你转移回暗域的总部基地，一般来说只会把你引诱到某个隐形传送门然后转移到某个据点。”
“你这么确定，为什么？”
“因为开启虫洞需要巨大的能量，只有总部基地才能提供相应的技术支撑。如果他们真把你转移回去，我们就有很大可能借此追查出暗域的总部基地在哪，从而把他们基地铲平。你要知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兵，他们是贼；我们是官方代表，他们是不法分子。建设总部基地需要花费相当大的财力物力，他们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林芝听明白了，但又觉得单这隐形传送门对她这种普通人来说，也是防不胜防，有些后怕，那个什么暗域组织在她听起来有点像黑社会：“他们会不会有一天，直接把我给杀了？所以我不得不转移？”
陈载誉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是的，不排除这种可能。暗域组织里面全是一帮行事古怪的科学疯子，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全方位分析你头脑的运行情况，以期窃取到幸运碗的设计架构和编程细节，不管他们成功与否，按照他们以往的处事风格，你将来的处境都非常危险。目前你还是敌我双方的重点保护对象，但是，如果有一天他们破解了幸运碗，在其他人脑中植入并运行成功，那么为了破坏我们的实验成果，他们很可能会对你暗下毒手。”
林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嘴唇微微发抖，说道：“那……可是，转移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话，怎么跟我家里交待呢？”她心想，难不成要制造一个意外死去的假象？或者是莫名其妙失踪？这样的话，家里人肯定很伤心很难过吧。
“你放心，我们已经按照你的模样，打造了一个机器人，待移植你的意识和记忆，用来留在尘世替代你。”
“机器人？”对于这个做法，她首先是怀疑，行不通，印象中机器人的模样都是僵硬又呆板，一眼就能识别出来跟真人有很大区别，又怎么可能替代得了呢？
陈载誉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看看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看得出来我是机器人吗？”
“你是机器人！？”林芝震惊，重新打量起他身上所有的细节，皮肤的质感，细微的褶皱，若隐若现的血管，发际线下来绒毛的走势，甚至还有指甲盖旁的起皮，还有眼睛瞳孔的光泽和晶莹度等等，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根本就是真人啊！
莫不是开玩笑骗我的吧，该不会刚才说的那些，也全是假的吧！眼见这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竟然也能是个机器人，太假了，直让她不得不怀疑人生，怀疑一切。
脑子里突然一片混沌，心慌意乱，赶紧双手扶在额前遮挡陈载誉的视线，以期能自己缓一缓，理一理头绪，可这时候的她好似缺氧了，思维堵塞，头晕脑胀之中竟然闪出一个念头：他莫不是一个人贩子吧？故意编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其实就是为了把我骗到别处，再把我给卖了？
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信息，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些平日里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一时间失去了辨别是非真假的能力。
这时阿布跳出来：“汪汪！之前你给他看手相的时候，从他身上我的确是没有感应到生物电流啊，这样看来，他就是机器人！一个仿真程度极高的超智能机器人。”
听阿布这样分析，林芝终于平静下来几分，又想起刚才瞬间转移回来的种种，那些超乎她平日想象的事情，都切实发生在她身上了，又怎么会是假的呢？他以前救我那么多次，又怎么可能是个人贩子呢？想什么呢我……努力让自己接受他真的是个机器人的事实，下意识地转头又看了一眼那边半圆柱体里面自己的机器人替身：“那汪见晴呢，她也是机器人，对吗？”因为之前试图读取她思想的时候，阿布也没能从她身上感应到生物电流。
“按法律规定，每一个到尘世里来执行任务的圣境公民，都必须是采用自身意识移植到机器人身上的方式。”
“这又是为什么？”
“这也是为了防止圣境公民和尘世人恋爱生子，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和混乱。只有那些叛逃的重罪通缉犯，才有可能把自己的真身带到尘世里来。”
“你刚才不是说，她是暗域的成员。”
“汪见晴以前是不在通缉名单里的，但是从这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来看，无疑是已经加入了暗域组织。我手里这枚读取器，”陈载誉拿出裤兜里，前面从林芝额头上摘下来的那枚“天女兽”贴纸，“有了这个证据，完全可以把她遣返回圣境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了。”
“还有，现在的刘薇臻也是机器人？你把她也转移了吗？”
陈载誉看着她，眼里依旧是一贯的浅笑：“这个以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
“……”林芝心想以他的一贯风格，这个问题再继续追问也是徒劳的了。机器人，她好像能理解为什么他经常是那样一副“浅笑迷人”的表情了。起身再次走到自己的替身面前，如果不是“它”还闭着眼，在那里相隔一块玻璃和它面对面站着，还真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你现在能让她活过来吗？我想……”林芝是想体验一下，和“另一个自己”互动是什么感觉。
陈载誉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只说：“可以。”话音一落，那块曲面玻璃流动起一层橘红色的光，内部空气好似被电离，跳动的电流从内壁的各部位通过空气传导至“机器人”的脑袋，少顷，她胸膛开始微微起伏像是有了呼吸，冷不丁地睁开眼，同时曲面玻璃从左往右以推拉门的方式收起打开。
替身机器人脑中是移植了真身的意识和记忆，所以她的所思所想和所作所为，可以说皆是由真身原本的意愿来指挥和支配。
她先是举起自己的双手在身前不可思议地仔细欣赏、检查一番，看起来根本和记忆中自己的血肉肢体无异，连指腹的螺旋纹，指甲中的白月牙还有手背上一小截搭穿过手骨的血管突起，都并无二致；摇头晃脑，摆手踢腿几下，完全伸展自如，随心所欲。于是颇为满意地跨步走出来立在真身面前，向她伸出右手，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真身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替身握一握手。
林芝本芝笑嘻嘻地探出右手回应，感受到对方手掌中的柔软温热，抬起脸来会心地相视一笑，左手也拿过来握在一起，然后两个林芝就这样面对面手拉着手，兴奋地“哦、哦、哦！”蹦跳转圈，顺时针转了几圈，又调换方向逆时针再转几圈，接着又手挽着手胡乱地绕着对方跑动变换站位，跑累了才停下来，喘气中默契地互相对望一眼，由林芝本芝开口问陈载誉：“你现在还分得清我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吗？”
陈载誉轻笑摇头，过来准确无误地拉起真林芝的手：“该出发了。”带她到另一个墙角这边又一个突出来的半圆柱体。替身林芝挑起眉心努了努嘴，跟着他们走过去，在他们身后站定。银灰色曲面右边尽头退回到左边尽头，门打开了，陈载誉拉着林芝的手就要进去。
“这是？”林芝隐约猜到了，顿在原地明知故问拖延时间。
“通往那个平行世界的传送门。”
“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手往回缩了缩不过没有挣脱，林芝又后退了半步，“不是说总部基地可以开启虫洞吗？”
“能跨越不同平行世界随时开启虫洞的总部基地在圣境，眼前这里不行，只能走传送门。”陈载誉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林芝身体上的抗拒，还有语气中的不安，“你放心，那边我们已经打点好了，你过去不会受苦的。”
从来到这里开始，好像陈载誉已经说了好多遍“你放心”，每一遍听起来都诚挚又恳切，林芝平和下来几分语调，问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比尘世先进一些，不过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别，对于你来说不难适应。”陈载誉的掌心又用力握紧几分，林芝再次感受着他手掌的宽厚和踏实，还有温暖，明知道那不属于人的体温，林芝心里还是安定了一些，跟着他走进传送门里，转过来面对着站在门外的“自己”，见她眼里透露出关切和担忧，忙端整出几分让自己安心的微笑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家里这边就交给你啦，拜拜！”挥手告别中，银灰色曲面从刚才收回去的缝隙里行将出来，像拉起了门帘，在完全关上之前，林芝看见自己眼眶湿润，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