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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宸和母亲目送两位姑妈远去,随后便朝着相反方向的公共汽车站走去,母亲依然搂着路宸的胳膊,搂得紧紧的,仿佛生怕路宸也离她而去。
自从路炜走后,母亲就愈加爱惜路宸了,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这样显得路宸好像一个妈宝男,引得旁人都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看着他,到底是怎么特别呢?路宸也形容不出来,反正让他感觉挺不自在的,但母亲好像觉得没什么,在她看来,搂着自己的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路宸也就没说什么。
两人坐在公共汽车站的长凳上,等待了片刻,公交车便缓缓向他们驶来,还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奇怪声响,车漆脱落的地方都锈迹斑斑的,看得出来,这公交车有一定年头了。路宸抬头看了眼司机,脸上爬满的不是皱纹,而是胡茬,头顶“地中海“,虽然面无表情,但给人一种莫名的喜感,若不是他此时低沉的情绪,他估计都要笑出来了,一度怀疑这是哪位默默无闻的喜剧演员,嗯,这司机比这公交车更有年头,鉴定完毕。
路宸和母亲上了车,投了币,车里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人,都在低着头玩手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两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俩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路宸坐里面,母亲坐外面,和平常一样。
“妈,我手麻了。“路宸小心翼翼地对母亲说,就连眼神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让母亲感到一丝不悦。
母亲松开了搂着路宸的手,路宸甩了甩自己那只已经发麻了的胳膊,随后母亲将头靠在了路宸的肩膀上,路宸把头扭到车窗的那一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公交车向前行驶,而街道两边一切事物都在向后倒退,每当一处风景吸引住路宸的眼球时,他就会盯着它,看着它不断向路宸的身后推移,直至消失在路宸的视线范围之外,这就像时间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而人们都只能向前走,你可以回头,但你永远回不去。
路宸每每想到这些东西,脑袋里的负面情绪就会增加,感觉会有很多遗憾,有很多事情他还没有去做,时间就这样流逝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车窗,很均匀的撒在了路宸的脸上,让他昏昏欲睡,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哈欠,路宸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睡意渐渐袭来,但他还不想睡去,他的眼皮在不停打架,一旁的母亲已经昏睡过去,而路宸的头也开始一点一点的,他神经开始变得恍恍惚惚的,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恍恍惚惚的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交车驶到了目的地,那刺耳的广播将路宸在如梦似幻的状态中扯了出来,让他瞬间清醒,路宸揉了揉眼睛,发现母亲丝毫没有被那该死的广播惊醒,于是轻轻地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母亲。
“妈,到站了。“路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嗯?……哦。“母亲睡眼惺忪,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过了几秒便回过神来,于是便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起身向车门走去,路宸跟在母亲的身后。
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母亲走路踉踉跄跄的,路宸生怕母亲摔倒,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她,路宸注意到了母亲头上的白发,仔细一看,还不少,他以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阳光的照耀和黑头发的衬托下,使这些白发格外显眼。
原来母亲也在变老,路宸好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的映像里,母亲好像从来就没老过,母亲还是以前的那个母亲,只是他在一直长大而已,可现实却并非如此,路宸感觉他在不断的被现实扇耳光,将他从懵懂如梦的世界里逐渐抽离。
路宸忽然意识到他以前只是生活在一个堡垒里面,一个由他父母精心构建的堡垒,而现在,这个堡垒似乎正在逐渐崩塌,一砖一瓦正在逐渐消失,他就像生长在温室的一株花骨朵,而外面则是****以及凛冽的寒冬,啊,现实可真是令人头疼,路宸原本对自己的未来很乐观,觉得以后他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会过的很快乐,可现在,呵,想都不敢想,路宸貌似看到他曾幻想过的未来也正在渐渐消逝,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团漆黑的乌云,无情的笼罩在他面前。
路宸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擅长自我安慰和逃避,逃避现实,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样去解决,而是尽量去避开它,也许会有人出来帮他解决呢,这也说不定,这也是一种乐观的心态吧,至少路宸是这么想的,可是路宸不知道的是,这次他所遇到的问题是逃避不了的,躲都躲不掉,这是专属于他自己的问题,他必须去面对,不由得他分说。
路宸和母亲下了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午后的阳光依旧很刺眼,何况他们走的那个方向正是太阳所在的方向,呵,连太阳都在和他们作对,也是没谁了。母亲还是搂着路宸,路宸将那把黑色遮阳伞打开,以抵挡这无情的太阳。
街上充斥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公交车,摩托车,私家车,自行车,电动车,还有嘈杂的鸣笛声,街边路人的谈论,争吵,小商小贩的卖力吆喝等等,这些声音全都被杂糅在一起,好不热闹,路宸与母亲在热闹的人群中穿行,周围的人貌似也没注意到这对母子,这画面就好像周围的人都是彩色的,而他们俩则是灰色的,形成强烈的情绪对比。
路宸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观察着这些形形色色的路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观察别人,从人们身上的小细节来推断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想想还是觉得这种推断挺幼稚的,毕竟人并不是简单的一个物体,而是由许多因素组成的复杂的整体,你看到的表象也许仅仅只是别人想给你看到的,你不能从表面的一些细节来推断一个人的全部,就像你无法完全了解一个人一样,无论你和他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他总会有一些你不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里,路宸不禁又想起了他那已经逝去的父亲。
''我真的了解他吗?''路宸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从小到大看到的,所感知到的,真的就是真正的他吗?''
所有关于父亲与路宸的回忆快速的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个小时候满脸笑容的父亲,长大后表情凝重,心事重重的父亲........路宸在这回忆里越陷越深,他越想越多,越想越多,他的思想就像一棵树一样,不断的生长,不断的发芽,不断的长出新的枝干,然后再不断分支,父亲的脸渐渐变得陌生且模糊起来。
''你在想什么?''一旁的母亲见路宸目光呆滞,便有些好奇。
路宸的思绪被母亲的话语打断了,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依旧是那样喧嚣和嘈杂。
''没.....没什么。''路宸不敢告诉母亲他在想父亲的事,他怕母亲又要收不住了,现在情绪才好那么一点点。
母亲觉得有些无趣,但也没说什么,便继续向前走。
路宸并没有回到刚才的思绪里。
''还是算了吧。''路宸抬头看了看天空,他不想太过深究这个问题,他也不敢想,大人的世界岂是小孩子能懂的,虽然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路宸继续观察着周围的事物,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就像对于那些路人来说,路宸也与他们无关一样。他只是觉得很吵闹,“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此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谁说不是呢。
路宸家离公交车站有些远,走路的话要耗些时间。
路宸和母亲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一片老式住宅楼面前,他们走进一条小路,由于两边都是房子,这条路相对来说显得有些窄,再加上两边的楼房挡住了些许阳光,使这条路更加阴凉,路宸他们进入这条小路后,感觉瞬间凉快了许多,于是便将撑了许久的那把黑色遮阳伞收了起来,而且远离了喧嚣的街区,让路宸和母亲的耳朵清静了下来。
路宸一家就住在这片老式住宅楼里,从外观来看,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但从整体来看的话,让人觉得略显颓势,其实也就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历史,这还是路宸的爷爷奶奶他们当时单位分配的房子。
二老之前都是优秀的人民教师,一生之中桃李无数,受人敬仰。路炜的大哥,也就是他父母的大儿子,英年早逝,撇下他那只有几岁的儿子和年轻的老婆,二老当时别提有多伤心了。路炜的两个姐姐都去当了老师,组建了各自的家庭,育有儿女,生活也过得不错。
父母本想把路炜也培养成人民教师的,利用关系帮路炜找了一份小学教师的职位,但是事与愿违,路炜并没有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去发展,他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加上他当年年纪轻轻,懵懂叛逆,便背着父母辞去了老师的工作,事后才告诉他们,二老被气得不轻,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又拿他没办法。
路炜从小就喜欢看电影,特别是那种充满着浓浓英雄主义的电影,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英雄本色》,《纵横四海》,《喋血双雄》等等,被吴宇森的暴力美学所深深吸引,无法自拔,还有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风靡一时的《追捕》,《碟中谍》,《007》系列等,在家里也堆放了许多影碟,差不多有整整两个小木柜,路宸平时也会时不时翻出来看看。路炜从小就想当一个英雄,去拯救世界,抱得美人归,这也是那个时代每个男孩子和男人的梦想吧,于是路炜便去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当上了一名人民警察,维护世界和平,哦不,是社区和平,这一当就是十几年。
因为路炜是他父母最小的儿子,所以路炜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快四十了,再加上路炜结婚结得晚,三十岁那年才有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路宸。路宸出生的时候,二老都差不多快步入古稀之年了,于是倍加爱惜这个小孙子,对路宸是疼爱有加,简直就成了他们的掌中宝,放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惜好景不长,二老在路宸很小的时候就双双离去,路宸的记忆里也仅仅残存着些许关于他们的片段。
那时这片楼房还是新建好的,价格也不低,质量也算是上乘,只是后来路炜没有换,慢慢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毕竟时代在发展嘛。路宸的母亲之前就一直在和路炜商量着换房,但路炜一是钱没攒够,二是平时又没多少时间,所以就一拖再拖,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换房就变的遥遥无期了。
母亲现在就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路宸身上了,母亲是多么希望有一天懵懂的路宸能够开窍,长大成人,然后带着自己享清福啊,这样她就不用为这么多事情操心了。所以她在路宸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给他灌输这种思想,一直教导他要懂事,别让妈妈操心,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可路宸到现在还是像没长大一样,这多少让她有些捉急,希望路炜的这件事能让他多少有些转变吧,路宸的母亲是这样想的。
路宸和母亲上了楼,他们住在七楼,光上楼就让路宸挺费劲的,每次上楼他都是气喘吁吁的,不亚于跑了个一千米长跑。他家楼上就是阳台,十分宽敞,摆放着一排太阳能的那个东西,路宸自始至终都没搞清楚那玩意儿叫什么,其余的地方则供人们晒衣服晒被子什么的,也有人种花种草。
路宸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是他家住七楼唯一的好处,他平时就喜欢在阳台上玩,看看风景,特别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喜欢那儿的清新的空气,喜欢趴在阳台上看周围的风景,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他喜欢看着天空发呆,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干,他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是让人很舒服,很愉悦。如果可以的话,路宸甚至想将阳台据为己有,把它变成自己的私有财产,私人领地,可惜这并不现实。
终于爬上了七楼,路宸喘着气,母亲却像一点事情没有一样,一脸鄙夷的看着气喘吁吁的路宸。
''平时叫你多锻炼身体,多打打篮球,出去走走,你就是不听。''
路宸不知道听这句话听了多少回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了,他现在没力气也不想和母亲争论,所以就没说话,只得默默进了门。他此时此刻唯一也是最想做的就是去睡觉,实在是遭不住了,这几天无论是母亲还是他,都倍感疲惫,几乎都快到精疲力竭的地步了。
''妈,你去睡会儿吧。''路宸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说道。
''嗯,我待会儿就去。''母亲仍是一脸憔悴,嘴唇都发白了,路宸看着实在是有些心疼。
路宸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关上房门,关上窗户,放下窗帘,房间立刻昏暗了许多。他二话不说,摘下眼镜,四仰八叉的躺在了他那席梦思床上,这张床是真的柔软,是真的舒服,这也让睡觉成为路宸除了去阳台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浓浓的睡意渐渐袭来,路宸的眼皮也渐渐合上,意识也逐渐模糊。
在恍恍惚惚之中,路宸的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些许哭声,这哭声让路宸觉得很熟悉,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现在是他的躯体支配着他的意识,想睁眼却什么都做不了,索性就什么都不管,不久便被不省人事一般拉入了梦乡。
就这样,不知不觉,房间外的哭声平息了。
一切,也都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