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1

隐生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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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华宫,泉陽殿,皇帝自己的寢殿。殿外乃是無数面鲛绡金罗垂饰着的一根根朱漆梁柱宽绰空廊,有如幻纱幔影的仙宫,空廊中時而弥漫着萬花與酒的清香,吹着寒露馀温下的冷风,空廊左右共置设二桌八座,桌前正中央便是六七丈白乳色琥珀澡池。

    此刻的孚彦兮與皇帝就在池前的其中一桌,對酒道往昔。

    “神龙盘是一座荒古的深灵野山,出自那裏的弟子,虽然卓资优异的不多,但大凡优异的,都会一种了不起的独道玄门秘术,并身经百战,可独挡一面,多與江湖名门斗法切磋,通常是無往不利。

    在江湖中,神龙盘的势力可算是数一数二。

    而两百多年以前,我原也是神龙盘弟子,百年後,师父突然要坐化,便将掌门人禅讓與我。

    而我只好修行,安於平静,门内师兄弟整日貌合神离,明争暗斗,又個個修為高強深厚,又個個有自己威信莫犯的原则,自然不采修為浅薄之人劝言。

    纵然我读书高,亦然调解不來,甚至被抵牾受冤,說我一直觊觎掌门尊位,经常给师父端茶递饮,实则是在找机会给师父动手脚,所以师父才在关键提升境界之時失败,加上寿元已尽,便只能坐化,随後传位於我。

    我被迫與门内惨斗一场,最後,遍體鳞傷离开了。

    說起這一段,可真是臣弟的黑暗历史啊。”

    孚彦兮惬意的一手撑着侧脸,一手端着小樽喝着陈年香浓的美味果酿。這模样释怀的就像不是在谈自己的過往,又好像當下不是处在岌岌可危的末世時光。

    皇帝聽得颇為興致,又很欣奇,尤其在烛台光亮下,眸子裏格外犀锐投映的满满是對方的影子,“沒想到,看來脱俗仙子的伱,竟还有這段悲壮過往。不可思议。”如玉翠指拾起小酌金樽,十分俐落地饮完樽中果酿,嘴裏不忘回味地一抿,“那王弟後來是如何出名的?”

    孚彦兮轻叹一氣,悠哉道:“还要从我一身傷势,从神龙盘下山开始說起。

    說來也巧,刚临至路面,遇到一個愛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每當我嘴一张开,他的‘子曰者也’便來了,反正我沒指望他救,就自己強撑着身體一步一步往前移。

    他倒也还讲人道,見我失血很多,也沒有离开我,就是嘴裏一直說‘子曰:大德必得其寿。但我因大德而施救,岂非成了伪君子?但我若因会成為伪君子便不施救,岂非成了隔岸观火的冷血無情之人?

    那到底我是救还是不救?’他一路思量,我一路向前慢慢移,血都要流干了。

    後來又半途遇到匪盗,那匪盗說‘那個人一身行头不错,扒下來可以换點钱,說不定身上还有其他值钱物品’,這個時候秀才說‘子曰: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匪盗說:‘子曰:今日就该讓伱好好长长見识,甚麽是非礼可言,非礼可动’

    秀才說:‘唉呀子曰不可以這样用的啦。’

    匪盗說:‘伱這酸秀才!我们经历的事比伱读的书还多,但是那個子曰上面却定然是一個字影也未提及。所以說伱那個子曰,还不如我们曰。所以可不可以這麽曰,又有甚麽关系咯?不囉嗦了。大家伙给我上!’

    秀才說:‘且慢。不如這样罢,伱们觉得子曰不行,但我却是读子曰過來的人。如果我能将伱们說通,就說明子曰的确是值得可信的,如果我不能将伱们說通,就說明子曰的确不可信,到時候伱们再抢夺烧殺不迟。’”

    皇帝道:“這书呆子是個執顽。有點意思。”

    孚彦兮道:“皇上猜猜,結果怎麽样?”

    皇帝道:“虽然執顽愚钝,但有一點好处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朕猜,他後面結果肯定是有的。至於是甚麽結果,朕倒是不便妄猜。”

    孚彦兮笑道:“後來秀才居然教化了他们,令那群匪盗弃惡从善,直言,从此以後要在生活上寻求自己的真理。只因他的子曰用的实在是多,却也用的恰到好处。但遗憾的是,匪盗已经走了,這也說明子曰可行,所以他越发的坠入了自己不能解决的疑难困惑上。”

    “哈哈哈”皇帝忍不住大笑。“继续继续。”

    孚彦兮道:“原本不涉尘世的我,一般不在世上抒表己言,但他與我無親無故虽然不曾施救却陪同许久,這也算彼此有點因缘。

    看在這份上,我便狠狠的提起一口氣,努力與他道‘伱知道伱為何能够改善他人,却不能改善自己的原由吗?’

    秀才道:‘不知道’

    我道:‘因為伱看不見外界带來的益处,反将境界低流的外界益处強压下去,而不反思,所以外界的利與弊與伱之人生無法相联,则無法改善伱。

    而伱,也看不見自己,不知晓自己的境界,不清楚自己的境界,伱便不知该从自己的何处下手,从而得到修正或提升。’

    秀才道:‘聽侠士一言,我仿佛感觉是有那麽一點。那麽侠士以為,我该如何修正?’

    我道:‘民间有云,人人有本难念的经,那人人的這本难念的经,如是统统缩华取精是否都是至理名言?’

    秀才道:‘是’

    我道:‘那這些至理名言是否都能教育後人?’

    秀才一惊道:‘是’

    我道:‘那能够教育後人的至理名言是否就是一本厚厚的子曰?’

    秀才恍然大悟道:‘还真是!’

    我迂回道:‘那麽我再問伱,那些匪盗先前所言是否有道理?’

    秀才依然不解道:‘何解?’

    我道:‘人人难念的经,难道只包括正道吗?反派之道难道不可以映衬正道吗?比如他们偷盗失败時会受到业力折磨,這就可以教育後人,以子來曰便是:‘多行不义业力还身’或者是‘行惡多自食果’,又或者是‘心不正自招损’等等衍化成颇多教育名言,何止是一句子曰啊?

    而另一种映衬,正是方才那群匪盗所言,子曰裏面很多沒有提及的事情,却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很多。

    伱說相信夫子,可是‘子曰的時候’伱从來就不在他的面前,能有看着他人活生生的经历还现实吗?先人夫子之言不会有错,不可不遵循,但是又不可仅仅只遵循於它。

    既然活生生的人生经历就是难念的经,就是至理名言,就是子曰,既然活生生的子曰多於曾经先人的夫子之曰,那伱之眼光便要更远的看向世界看向‘活子曰’。

    終归究柢,伱须要发现世界,发现自己。

    自己的問题以自己的見识來解开谜底,不要总在死循的夫子之曰上來找寻个人想要的答案,因為他们之所言,不一定包括的了伱鲜活多姿的经历。’

    秀才聽完顿時两腿一软,跪倒在我面前道:‘啊……我體悟到了,我要伱做我的老师。

    同時,老师啊,我发现了,伱也是我的活子曰啊。’”

    “哈哈哈哈”皇帝聽闻至此,止不住的一阵放声大笑,“所以後來伱出名,该不会就跟他有关罢?”

    孚彦兮道:“皇上还真說准了。說起來也是件憾事。”

    “怎麽?”

    “我與他一說完,眼見马上就要落氣,他立刻便問我,‘但求老师称呼,我以後还要跟着您求学啊。’

    我當時迷迷糊糊,甚麽也沒想就告诉他我之名号‘淡世無尘雅先知’,之後便落了氣。

    後面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然可以自行运氣调理身體。我才知最後还是他请來大夫救了我。

    他名花子羽,自号文明书生。

    那次我在他家居住了几日,他家裏有老有小,六親齐全,财金不多但不缺吃穿。家人也挺温和、好客。

    我便趁此教了他一些理念知识,又教了他一套自保剑法。之後便离去。

    事過又百年後,也就是半年前,我遇到了雪姑娘,途中便遇到他,他还笑着說雪姑娘应是我的新徒弟。

    這時候的他,已然是氣宇非凡,今非昔比。”

    皇帝再一次洗耳聽來:“唔?這個子羽竟有如此大的进步?连氣质都改变了?”

    孚彦兮道:“嗯,他一身干练,神采飞扬的。还给自己换了名号,叫作‘我曰上人’”

    皇帝這一聽,声未出,却嘴已敞开很大,半晌才見笑声,指着孚彦兮道:“這個境界朕知道了,从子曰变成我曰了嘛,哈哈哈哈。”

    孚彦兮此時提重了语氣:“如今的他,可真不是說說這麽简单,大概就要用‘学亦有道,文亦有道’這样形容罢,仿佛這百年來,他一直锲而不舍的钻研追寻属於他的人生之道。

    百年不見,他的武境竟臻至先天以上,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到的,若非拥有非常人之辩解领悟能力,百年内是达不到這样境界程度的。

    否则少說也要两三百年才成。可見他现在的見解,是寻常人不可比的。

    但這次聚首,他哀声叹氣地又跪下來告诉我‘老师,我又陷入新困局了。而且這個困局跟伱有关。’

    我道:‘现下我一路走來,闻聽百家谈论我之為人與事迹,几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晓。

    這件事是伱造的吗?’

    他道:‘正是啊。但我现在才看清我曾经有多無知……多……無聊……那時甫闻老师之言初打开心境,发觉按照老师之言,我往後每做一件事便可以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决难题,這种自己當老师的感觉简直是太過奇妙。故按捺不住心中的愉悅,一時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有這样一位了不起的老师。於是……後來……後來……’

    我接住他的話道:‘後來即是我一下山見到的這样。所以伱之新困局应该是,不知晓自己這是属於甚麽样的罪過,不知晓老师会如何看待,不知晓自己应如何处理對罢?’

    他拉住我的手不好意思,道:‘老师……果然是老师啊。’

    所以,我就這样出名了。”

    皇帝忍俊不禁道:“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