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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米
度家洲还没有碾米厂,离得最近的米厂在汪家洲,村里人平时吃的米,都是用箩筐挑着稻谷去汪家洲的米厂碾好,再挑回来的。两个村子之间有十来里地的距离,大家一般碾米的时候都会选择抄小路走,因为这样更近一些,没那么辛苦。
度松林的父亲去世以后,这是他当家以来第一次去碾米。他才十三岁,身高一米七左右,看上去非常瘦,力气也有限。中午吃过午饭,他就开始把稻谷装满两个箩筐,拿来一根扁担,然后把箩筐上面的绳子分别挽在扁担的两头,弯着腰站在中间,准备起身把担子挑起来,他使劲想伸直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因为两个箩筐的稻谷实在是太沉了。他就把稻谷往谷仓里倒了一些,再次做好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结果还是没有站起来。于是他又再次把稻谷往谷仓里倒了一些,现在箩筐里面只有大半筐稻谷了。他咬着牙再次使出浑身上下吃奶的力气,终于勉强颤抖着站直了,把扁担给挑了起来。
他肩上挑着沉重的担子,开始慢慢一步一步的走起来,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吃力。走了一会儿感觉顺畅了些,就开始稍微加快一点脚步。两箩筐稻谷对于度松林来说实在是太沉了,没走多远他就累得满头大汗,两腿发软迈不动步子了。于是,他就在路边放下担子,好好喘口气,歇了一会儿,再换另外一边肩膀挑起担子,继续往汪家洲的方向走。因为村里的小路是用泥巴与大小不一的石头铺成的,有的石头很小,有的石头像筲箕一样大,所以路面高低不平,很多坑坑洼洼,又特别窄,平时最多就只能过一辆人力板车。两手空空的人走这样的路都不好走,更何况这会儿度松林还挑着两箩筐稻谷呢!就这样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再换着肩膀来挑,大半天了还没走到汪家洲。路上有些碾好米的人已经往回来的方向走了,有几个都是头先从他身边经过,跟他打过招呼的叔叔伯伯。他心里开始焦急了,汗水一个劲儿的往外冒,天气又格外的热,连衣服带裤子都湿透了,全部都贴着皮肤粘在身上,脚下的路更不好走了。虽然他现在已经很累了,肩膀上贴着扁担的地方大概是磨破了皮,又生疼生疼的,但他还是咬着牙,稍微再加快了一点脚步。他现在只想快点走到汪家洲,把米碾好了回家,结束这一路的辛苦。
他正吃力的走着,汗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时不时的用衣角擦一下眼睛,还不停的抬头往远处望去,想看看离汪家洲还有多远,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汪家洲。现在已经能够看到汪家洲村口那几棵高大的白杨树了,他心里有点欣喜,身体也跟着稍微放松了些。没想到稍不留神,脚被路面上凸出来的大石头给绊了一下,摔了一个踉跄,裤子都摔破洞了,膝盖立马渗出好多血来,他忙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虽然很疼,他还是一直忍着痛没有叫出声来,豆大的汗珠往外冒得更快……等他回过神来,再看向箩筐,才发现稻谷已经撒了一地。他也顾不上膝盖上的疼痛,赶紧一把跪在地上,用双手把地上的稻谷捧起来往箩筐里面装……捧着捧着度松林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他先是很懊恼,然后转而很生气,气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又怪自己怎么那么没用,别人都早就碾完米回来了,他却还没走到汪家洲,眼泪混着汗水继续流着……他跪在地上把剩下的稻谷一粒一粒的捡起来,一直到地上再也捡不到谷粒了,他才起身重新艰难的挑起担子。要知道现在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粮食是多么的珍贵,一颗稻谷都浪费不得。
他好不容易把两箩筐稻谷挑到了汪家洲,离米厂已经不远了,隔老远却看到很多人排着队在那里等着碾米,因为这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一家碾米厂,所以每天排队的人都很多。这时候的度松林又渴又饿,于是他挑着担子去旁边一户人家讨了两大碗水来喝,然后再去排队。前面的人都一担一担的进入米厂,然后挑着大米出来了,终于轮到度松林进去了。在别人的帮助下,他顺利的把米碾好挑着担子出来。看样子就知道,他已经非常累了,两个膝盖上面因为一直在用力,所以血还没有干,特别疼!两条腿已经有点打颤了,但是他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所以还是努力坚持着。他走走歇歇,天越来越黑,其中有一段路,旁边就是阴地(坟地),走完这段路就离家不远了。小路两旁非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心里非常害怕,便连忙对自己说:“就快到家了、就快到家了……”
就这样他一路跟自己说着话,汗流浃背的终于到家了。一进门,他连忙卸下担子,去找水喝,母亲一脸生气的走过来大声问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家人就等你的米下锅了,我在门口左等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碾个米碾了一整天。要是都像你这样干活,全家人都不要吃饭了,就等着和西北风吧!”说完她自己也呜呜的哭了起来……原来,今天白天出工的时候,张闰年因为晚了一点到地里,负责管理的大队长就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是个丧门星,懒婆娘,把自己的老公给活活累死了,还不知悔改,现在还想拖累整个大队……总之怎么难听他就怎么骂,反正一个可怜的新寡妇,是没有人愿意帮她说半句好话的,不欺负她欺负谁!不但这样,吃饭的时候,张闰年刚刚端起一碗稀拉的粥,才喝了一口,就被大队长一巴掌打落在地上。还指着她的鼻子又是一顿骂:“你个懒婆娘,你还有脸吃,迟到的人不许吃公粮,看你明天还敢不敢偷懒来这么晚……”张闰年当时被骂的连哭都不敢哭,她怕如果自己哭了,惹得大队长更生气,反而会挨打!所以一声都不敢坑!就这样,张闰年饿了一整天,委屈得很,又满肚子怨气没地方撒,一看见度松林回来,就破口而出的对他说出了那翻话。
度松林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只说了一句:“今天排队碾米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现在才回来。”别的他只字未提,因为他很清楚,他要是如实说了,母亲可能只会觉得他很没用,还会继续骂他,还不如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膝盖特别疼,两边肩膀上也磨破了皮,稍微动一下都疼,其实这些疼痛加在一起都算不得什么,只有今天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才是真正的锥心之痛!他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毕竟父亲不在了这是个事实,一想到自己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人生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别人说的: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是什么滋味!